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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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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隨

長興街一如往日的熱鬧,街道兩旁種滿了垂條的柳樹,枝葉隨風晃晃悠悠的招搖著。

“小姐,到了。”車夫一扯韁繩,揚聲提醒車內的人。

車剛停穩不久,宋卿時雙手提起芙蓉花色的長裙,同色系的帷帽薄紗飄動,隱隱露出一張白皙奪目的小臉,率先從車上下去。

稍後不久,相同裝扮的蘇為錦也跟著下了車。

綠荷在前帶路,幾人沿著旁邊的街道小跑著藏到了小販推車後,然後順著巷道一路往裏,很快便找到了接應的小廝。

雙方打個照面後,在小廝的帶領下,很快又重新回到了街道上,私下跟蹤到底是見不得光的事,為防暴露,小廝特意選了個偏僻較遠的角落。

他指著一個店鋪對幾人悄聲道: “大小姐,顧三公子就在前頭那間首飾鋪子裏。”

幾人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掀眸看去,行人熙熙攘攘,來來回回模糊視線。

宋卿時定睛看了半響,大概認出了候在店鋪門口的男子,應當是上次見過的,顧雲錚的貼身侍從頌文。

沒多久,頌文就開始有了動作,應當是顧雲錚等人要從裏面出來了。

宋卿時撩開一側的薄紗,仔細掃了幾眼。

三三兩兩打扮金貴,穿著靚麗的男女摟腰歡笑,大搖大擺穿街而過,頗有幾分招搖過市的意味,弄得路人只能紛紛挪開步子繞道走。

走在後頭的顧雲錚雖沒上手,卻也與身邊的女子挨得極近,而那女子長相出眾,極為耀目,應當就是柳雙雙了,而走在最後的則是幫忙拿東西的各府少爺的小廝,看起來今日亦是花費不小。

“表姐,離得遠我沒看清,到底哪個是顧雲錚”

雖然之前看過顧雲錚的畫像,但是人到跟前她還是認不太出,更何況戴了帷帽,視線本就受阻,再加上距離較遠,她一時分辨不出來,不由得有些焦灼了。

正當宋卿時想收回目光,同蘇為錦交代一下時,那頭的顧雲錚卻似有所感般忽而望了過來,嚇得她飛速地縮回了腦袋。

她不知對方有沒有看到她,但是有一瞬間,她感覺確實對視上了,淩厲的目光直直鎖向她。

慌亂中,口中一痛,竟被嚇得不慎咬著舌頭。

宋卿時捂著嘴緩了好一會兒,口腔裏軟肉的疼痛感才逐漸消逝。

有帷帽的阻擋,一時沒人發現她的異樣,一旁的小廝怕跟丟了人,好意提醒道: “小姐,他們走了,要不要跟上”

顧雲錚即然就這麽走了,那應當是沒看見她,暗自松了口氣,遂擺了擺手,示意他先行跟上。

若顧雲錚前世沒有做出寵妾滅妻那等混賬行徑,她也許還會撮合一下兩人重歸舊好,但是不論他顧雲錚往後的成就如何高,都掩蓋不了他是個偽君子,也無法改變他最終會傷害辜負蘇為錦的事實。

隨即扭頭看向身側的蘇為錦,柔聲回覆了她方才的問話, “那個穿靛藍色衣衫的男子就是。”

見蘇為錦明了點頭,宋卿時才拉著她追上小廝,跟上顧雲錚一行人,看能不能尋到機會上前搭話,當街攔人這種過於孟浪的舉動,她們還是沒那個膽子做的。

幾個女孩都是第一次幹尾隨這種偷雞摸狗的事,難免心虛緊張,故而都是謹小慎微,不敢有一絲疏忽,全程只敢低頭拿餘光去瞥去觀察,或是佯裝過路行人在攤位買東西。

靠近是不敢靠近的,偷聽是不敢偷聽的。

全然不似小廝那般游刃有餘,自然隨性,而她們還自認偽裝得極好,殊不知這些舉動落在旁人眼裏便成了行事鬼祟,奇怪可疑,要多明顯就有多明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們的目的是什麽,跟蹤的目標又是誰。

張寅禮站在首飾店門口,看得有趣,一邊拿扇子扇著風,一邊用手肘戳了戳身旁的顧雲錚, “小爺我的魅力有那麽大嗎已經迷得這些小姑娘行尾隨這等猥瑣之事。”

顧雲錚此時正百無聊賴地滾動著掌中新買的珠串,擡眸看了眼藏身於攤位之後的幾人,聞言拿舌頭抵了抵腮幫子,嗤笑: “要臉不要”

他早就看出身後有人遠遠跟著,但是對方只是幾個女子,看上去也並無惡意,所以他不打算理會,只是令他沒想到的是,一向遲鈍的張寅禮今日竟敏銳了一次。

張寅禮無恥笑道: “臉為何物”

說罷,又將視線投向了那幾個女子,見對方雖然戴著帷帽看不清長相,但是前後該長肉的地方都沒少,前凸後翹身姿曼妙,還有丫鬟小廝跟隨,估摸著應當是哪家的閨秀小姐。

張寅禮不由起了興致,壞心眼地提議道: “要不逗逗她們”

“不要。”顧雲錚想都沒想地拒絕了,接著睨向店內歡歡喜喜挑選耳飾的兩名女子,頗不留情面地譏諷道: “今日有兩位女郎,還不夠你玩”

“嘖,這是兩碼事,一個是情欲,一個是情趣,顧兄,懂不懂”

張寅禮拍拍他的肩膀,調侃幾句後,像往日那般直接拍板做了決定, “等會兒兵分兩路,定然將這幾位膽大的小娘子弄到手。”

“隨便你。”

話語雖是如此,但顯然已是默認了他的做法。

趁著張寅禮轉身離去,顧雲錚眼底的眸色倏然黑得滴墨,但是他隱藏得很好,沒讓任何人瞧出端倪。

少頃,走至頌文身旁,以手遮唇低語道: “等會兒你跟著張寅禮,讓人平安的走。”

“小的明白。”

坐著小憩喝茶的柳雙雙美眸微斂,側目之際,將他所有的動作盡收眼底。

*

街道兩旁店肆林立,人群熙攘。

“我說這幾位姑娘,你要是光看不買,別站在我攤位旁邊行不行耽誤我做生意了。”賣簪子的小販揮舞著手,滿臉不耐煩地開始趕人。

聽到小販的話,宋卿時餘光盯著那邊的店鋪,隨手指了幾個, “這個和這個,都幫我包起來。”

見她如此大方,小販一改方才的態度,露出賊兮兮的笑容,好奇地湊過來小聲問道: “欸,小姑娘,你們在蹲誰呢捉奸還是”

“跟你沒關系的事,少問少看少聽。”一直尋不到機會,蘇為錦本就心煩氣亂,在帷帽裏翻了個白眼,隨即拉著宋卿時稍稍遠離了那個攤位。

“表姐,要不我直接上去攔他吧”

蘇為錦眼眸一壓,打算豁出去了,丟人就丟人。

只是有一點令她不解,目前所見,顧雲錚和柳雙雙兩人雖是貼著身子走,但舉止得當,並不像傳話的人所說的那般親密,畢竟哪家紈絝公子哥,身邊美人作陪,卻連腰都不摟一下

反觀顧雲錚身邊那個男人,只差將整個人都貼到女伴的身軀上,不分場合摟腰就罷了,還時不時摸摸小臉親親小嘴,令人觀之不適,多看一眼都是對眼睛的傷害。

“我陪著你一起。”宋卿時沈吟片刻,而後輕聲回答。

她們這樣跟著隨時都有暴露的風險,算算時辰,蘇席玉這會兒肯定已經上門了,發現她們不在宋府,若是出來尋怎麽辦沒有時間給她們耗了,還是快點說清楚為妙。

“小姐,顧公子他們走了。”

“欸,不過,怎麽分開走了”

“怎麽都穿著白衣服,還蒙著臉到底哪個是顧公子……”

綠荷有些驚訝的絮叨聲打斷她的思緒。

宋卿時凝眸看去,果真如綠荷所言,顧雲錚和張寅禮進店後便換了一身行頭,兩人身形相似,身量也差不多,隔著距離,根本就分不清誰是誰。

離開店鋪時分成兩隊,步行朝著相反的方向大步離開。

“這怎麽辦啊該跟著誰”蘇為錦懵了。

宋卿時眼尖地發現其中一人的身後跟著頌文,而另一邊的則跟著柳雙雙,她雖覺得有些奇怪,但是事態緊急也顧不上那麽多,這次是最後的機會了,只能匆匆囑咐一句。

“你去柳雙雙那邊,我去跟著頌文,約到顧公子後,在下車的地方匯合,若是半途發現追錯人,直接走。”

蘇為錦眼瞧他們腳程快,就要走遠了,焦急之下也來不及多加商討,慌慌張張提步跟了上去。

“你跟著,保護好表小姐。”宋卿時讓小廝去跟著蘇為錦,自己則帶著綠荷朝著頌文消失的那個方向追去。

這頭的張寅禮晃悠悠放慢腳步,為了防止露餡,楞是忍著好奇沒轉頭看一眼,僅僅側了下頭朝頌文問了一句: “跟上來了”

頌文明白他的骯臟心思,壓著火不想回話,卻不得不開口: “是。”

“嘿嘿,那就好。”張寅禮勾唇,隱藏在折扇下的笑容逐漸猥瑣。

*

長興街積香居,二樓的一處包間。

八個身著便服的吏部官員圍坐在一張四方桌前,佳肴美酒,推杯換盞,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笑容,你一言我一語,歡笑聲和恭維聲不斷,將官場的那一套溜須拍馬彰顯的淋漓盡致。

一位身著墨色窄袖錦衣的男子倚窗而坐,背脊挺直,身影清肅,渾身都透著養尊處優的氣派,捏著青色茶杯的手是極為好看的,骨節如玉,修長有力。

縱使安坐於嘈雜的應酬酒局,神情依舊淡然,臉上毫無浮躁之色,似乎一切喧囂從不入他那清冽的眼眸,與周遭的一切顯得格格不入。

端坐於主座的中年男子是吏部右侍郎王栩然,亦是這場飯局的組織者,四十多歲的年紀略微發福,滿臉笑容帶著精悍之氣,瞧著就是個精明人。

從落座至此,便會有意無意往窗邊的位置瞄上一眼,見對方一直都是這副置身事外的死樣子,心中難免浮現出幾分不悅。

想約一次這位,還真是比登天還難。

為了表示對魏遠洲的歡迎,他這個吏部的二把手,勞心勞力準備了今日的友誼筵,還專門宴請了吏部四個部門裏有頭有臉的主事撐場面,這是多難得的一次結交同僚的好機會啊,以往剛入職吏部的新人裏有幾個有這個待遇

旁人求都求不來,可他這個主角呢

人倒是賞臉來了,但是除了剛開始張了金口說了幾句客套話外,之後半個字都未曾說過,整個過程裏除了喝茶就是喝茶,滴酒不沾就罷了,筷子都沒見他拿起來過幾次。

真真是沒這個道理。

官場之道可不比讀書之道,這裏頭的水可深著呢,他見了太多的所謂“清流正派”,從最初的不屑厭惡到同流合汙,官場這個大染缸,無論你是何等純潔的白紙,丟進去都得沾上幾滴墨水。

人脈關系乃是重中之重,多個朋友多條路,哪怕你魏家的背景再硬,你本人也得吃得開才行不是嗎如此囂張的態度,別說在座的對他以後的仕途起到幫助,不在背後使絆子就算手下留情了。

浪費了他的一片良苦用心不說,說不準還讓其他幾位同僚在心裏對他有了意見。

他也不要求魏遠洲對他感恩戴德,至少也得賠笑幾杯酒來表示感謝吧偏偏什麽都沒有,這麽不給面子,倒顯得是他這個長輩自作多情,多此一舉了。

王栩然悶悶灌了杯酒,杯底重重砸在桌面上,發出一道不大不小的響聲。

坐在他右手邊的清吏司主事齊衛青瞧出他的郁結,深知這起因源自何處,在其眼神示意下,主動挑起話頭, “陛下和攝政王就這次安陽侯的事,鬧得屬實有些僵啊。”

“唉,可不是嗎”

安陽侯犯錯,一個要廢,一個要保。

一頭是年輕氣盛的新帝,另一頭是手握重兵的攝政王,隨便哪一個跺跺腳,整個長安城都得抖三抖,更何況是這兩人於政見不和吵了起來,近些時日的早朝,就沒一個人敢插嘴的。

“陛下意在削藩固權,誓要攪起風雲,可如今北方邊境局勢不明,內部如何能再生亂屆時楚饒借亂來犯,恐戰事再起啊。”

“受苦受難的,可都是黎民百姓。”他一口一個為了大義為了百姓,但話裏話外,儼然偏向攝政王那邊,苛責新帝“用藥過猛”,壞了澧朝根基。

“王大人,可有何高見”齊衛青忽地看向王栩然。

王栩然面色未變,輕飄飄打斷他的話: “身為臣子,豈可妄議陛下和王爺”

“王大人教訓的是,都怪卑職的嘴沒個把門的。”

“我們一把老骨頭想折騰也折騰不起來,往後,還得仰仗如魏郎中這般有實力的年輕一輩。”齊衛青適時將話題引向魏遠洲。

齊衛青的話說完,王栩然捏著酒杯的力道卸去幾分,佯裝不經意又朝魏遠洲看了幾眼,心想他倒要聽聽對方有何正當理由。

可後者就像是沒聽見齊衛青的話一般,並沒有給予回應,目光反而一直落在窗外的某一處地方,眉頭略微擰緊,面容一半隱藏在陰影處,顯得晦澀不明。

共處了一段時間,這還是王栩然頭一回見魏遠洲走神,不由心生好奇,卻也不好貿然起身察看,於是又給齊衛青遞了個眼神。

齊衛青心領神會,利落地給酒杯裏斟滿酒,隨即躍起身走至魏遠洲身後, “魏郎中,我瞧你這胃口不佳,可是有何心事”

先是順著他的視線往窗外看一會兒,人來人往的大街如往常般熱鬧,並無什麽特別之處,而就這麽虛虛看了幾眼,還真瞧不出什麽異樣來。

再者,他怕再察看下去會引起魏遠洲的懷疑,於是收起心思,啞笑開了口: “在座的大家都是同僚,魏郎中有什麽心事何不說出來,興許能為你答疑解惑也說不準呢”

話音落下,一直不為所動的魏遠洲總算有了些反應,扯唇淡笑道: “我的疑惑齊主事未必能解,就不說出來讓諸位見笑了。”

他拒絕的語調還算客氣,只是這話難免有輕視之意,齊衛青自覺被拂了面子,掩面尷尬地輕咳了一聲。

稍微頓了頓,才用不自然的語調辯駁道: “卑職雖然在學術上比不得郎中你,但是人生閱歷上總歸比你要豐富些,魏郎中年紀還小,有些事自然沒有我們這些老骨頭知道的清楚。”

齊衛青表面裝得恭敬,卻不由腹誹:這些個出身高貴的世家子弟都有一個通病,那就是瞧不起人,眼高於頂自以為是,不懂得謙遜內斂,於公於私,他都是長輩,哪能這麽不給他面子

魏遠洲沒有回話,神態懶倦地把玩著手中茶杯,半蕩的茶水晃悠悠,倒映出主人毫無溫度的雙眸,隱約有一股不易察覺的冷意從眼底閃過,快的讓人根本無法捕捉。

見他緘默不語沒有反駁,齊衛青不自覺挺直了脊背,竟擺出一副長輩教育子女的姿態,苦口婆心地就要開始說教: “說起來,卑職的兒子與魏郎中一般大小,我常跟他說……”

可才起個頭,他不知何時搭在魏遠洲肩膀上的手指就被人迅速掰開,皺起眉疼得說不出話來。

猛地轉眸看去,一直候在側後方的段朝不知何時來到了他的身後,冷冽的嗓音透著疏離的公事公辦: “齊大人,我家公子不喜人靠近,望諒解。”

魏遠洲仿佛對身後發生的一切置若罔聞,仍然饒有興致地盯著窗外,直到看見街道角落裏那道鬼鬼祟祟的身影開始行動後,驀然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齊衛青尚未從疼痛中緩過神來,又被魏遠洲的動作給嚇得眼前一黑,身子不受控地向後倒去,杯中的酒灑了一身不說,還摔了個四仰八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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