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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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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他

宋卿時一邊註意著腳下的路,一邊時不時出聲給予她回應,蘇為錦嗓音嬌柔軟糯,笑容如沐春風,讓人忍不住仔細聆聽她說的每一句話。

二人的關系飛速熟稔起來。

宋卿時獨占三房留下來的屋子,空房間多的很不怕表小姐沒地方住,但貿然住進來一個人,人手總歸不夠的,二夫人便從別處調了幾個嘴嚴的仆婦過來幫忙伺候,順便將裏裏外外都好生打理了一番,爭取不要怠慢遠道而來的客人才好。

老夫人也下了令,讓府中知情人都閉緊嘴,對外只模糊說是蘇家來的遠房親戚,並沒有透露蘇為錦的小姐身份。

夜幕降臨,宋卿時洗漱完後,換了身輕薄貼身的褻衣,頭發幹凈利索地披在身後,剛想去叫蘇為錦休息時,發現她已經在床上乖乖躺好了。

宋卿時笑了笑: “我熄燈了。”

“好。”

綠荷走時已將除寢室其餘的蠟燭全都熄滅了,只留下幾盞照明,紅唇微啟,隨著柔柔的風吹過,燈芯上一陣白煙飄過,暖黃的光線晃晃蕩蕩徹底被黑暗吞噬。

宋卿時循著記憶,順利找到床的位置,抓住被子的一角掀開正準備躺進去,就聽到一道細微的聲音: “表姐”

“我在,怎麽了”宋卿時溫聲回。

等到眼睛完全適應黑暗後,借著淺淡的月光,才看清周圍的狀況,蘇為錦整張臉藏在薄被裏,只餘一雙略帶疲憊的大眼睛暴露在空氣中,瞧著有些不安。

蘇為錦等到宋卿時鉆進被窩後,才啟唇道: “沒什麽,就是有點害怕。”

她如蚊蠅的話音剛落,宋卿時就感受到一雙溫熱的手環上自己的手臂,失聲啞笑,到底還是個小姑娘,正是不谙世事的年紀,不光要人陪著睡,還怕黑。

“你都敢帶著桑幼獨自北上來長安,還會怕黑”宋卿時輕笑著打趣,緩解著她對陌生環境的不適應。

蘇為錦聞言,委屈嘟了嘟嘴,弱弱為自己辯解道: “表姐,這是兩碼事。”

提到這兒,宋卿時不由再次好奇起她來京的目的,卻又怕貿然發問,會惹得她生氣,糾結之下倒是犯了難。

最終,還是忍不住開口打探: “那你,為什麽會想要來長安”

“我……”蘇為錦支支吾吾了許久,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不知是不想說,還是不知該從何說起。

四周陷入一片寂靜,黑暗中纏繞著她胳膊的力道逐漸消失,察覺到蘇為錦緊張的心情,宋卿時也沒勉強,連忙放緩語氣,柔聲細語地說道: “不想說就不說,你趕路也累了,先睡覺吧。”

盡管這一世兩人相處的比意料中舒服自在,但終究還只是剛剛見面的陌生人,對方對她自然會有防備,不願意說也正常。

見她沒追問,蘇為錦松了一口氣,卻怎麽也睡不著。

不知怎麽的,她並不想對宋卿時有所隱瞞,總覺得有股背叛的情緒縈繞在心頭,七上八下的。

直到身邊傳來平穩的呼吸聲,才閉上眼睛慢慢沈睡過去。

*

翌日一早。

宋家迎來了史無前例的熱鬧。

窩在被褥裏的宋卿時側耳聽著前院的喧嘩,睜眼閉眼幾回,不論旁人來催幾回,楞是賴著不起,滿腦子全是煩悶,只覺自己遭到了欺騙。

魏遠洲那個混蛋。

說好的延遲呢

怎得魏伯母還是如期派人來了

“表姐你真不出去看看嗎外面來了好些人,就是不知道做什麽的,動靜好大好熱鬧。”

來京的第一天就見到這麽大的場面,蘇為錦倍感激動,本想隨著那些下人一同去湊熱鬧,但是不知為何宋卿時明顯不感興趣,她也就只好壓下好奇,懂事地留下來陪著她。

宋卿時眼角的餘光捕捉到她臉上的蠢蠢欲動,興致缺缺地支起半邊身子,怏怏道: “其實也沒什麽,就是來向我提親的。”

“啊”

蘇為錦被她的話驚呆,一雙大眼睛瞪得圓圓鼓鼓的,緩了好半響才琢磨清楚她不是在開玩笑。

“那……那表姐你不去看看嗎”提親這種人生大事,身為女主人公,竟如此淡定,實在是不尋常。

“不去。”

宋卿時回答得斬釘截鐵,若是想去,早就去了,前世經歷過一遍,多少已無那份熱情。

見她這般從容,蘇為錦也意識到她可能是真的不想去,腦海裏突然閃過一個想法,捂住胸口十分驚愕道: “莫非表姐你不滿意這門親事”

宋卿時漫不經心用手撥弄著打結的發尾,一頭秀發慵懶散開,聞言淡聲道: “也不是不滿意。”

“那為何……”是這種反應

宋卿時黛眉微皺,迎上她的目光: “就是心中不爽快,眼不見心不煩,所幸懶得去。”

這時,屋外的走廊上傳來踢踢踏踏的腳步聲,打斷了二人的對話。

宋卿時移開雙眸,落在蘇為錦身後,恰巧看見疾步踏進房門的綠荷和桑幼,擰眉問: “發生何事了慌慌張張的。”

二人剛看完熱鬧回來,懷裏和手裏均揣著老夫人賞的幾串銅錢,還有些瓜子花生之類的吃食,停下來喘了一會兒粗氣,隨即綠荷臉上露出笑容,喜滋滋道: “段朝傳話,魏公子又約您私下見一面。”

宋卿時還未說什麽,那邊的蘇為錦猛地驚呼道: “……私下見面這不合禮數,也不妥吧”

那廂與夫家定親,這廂又與情郎私會

若是被夫家那邊的人當場抓包了可如何是好

屋內人的視線都被她這一嗓子給嚇唬住,紛紛看過去。

宋卿時先是楞了好久,隨即歪著腦袋低笑幾聲,哭笑不得道: “綠荷口中的魏公子,就是前院來提親的那位。”

見她還是楞楞的,又笑著補充道: “他們是同一人。”

“可……私下見面”

蘇為錦的眉毛幾乎要擰到一處,滿頭霧水地看向一旁的綠荷,後者也聽出來因為自己的措辭而引發了這天大的誤會,趕忙解釋道: “都怪奴婢表達不當,讓表小姐誤會了。”

蘇為錦這才反應過來真是自己誤會了,臉頰迅速漲紅,比熟透的櫻桃還紅,吞吞吐吐替自己找補: “我就說嘛,怎麽可能……”

因為會錯意而引發了難堪,蘇為錦都有些口吃了,僵硬著轉移話題: “話說,表……表姐怎知我在想些什麽”

“都擺你臉上了。”宋卿時莞爾。

綠荷亦羞紅著臉,插話問: “那魏公子那邊,見是不見”

宋卿時心中多少怨恨魏遠洲未能履行承諾,此時聽到他的名字就煩悶,想都沒想便拒絕了, “有什麽好見的有什麽事遞個話傳個信不就行了”

綠荷聞言,稍楞怔一下了,小姐的反應居然真的跟段朝說的一樣,拒絕了。

可是,為什麽會拒絕呢,明明上次約見,小姐赴約的時候還很欣喜。

於是又道: “段朝說,就幾句話的功夫,耽誤不了多久,還請小姐賞臉。”

宋卿時美眸輕闔陷入糾結,一方面她真不想見到魏遠洲,另一方面又怕他是真有什麽事要交代……

綠荷像是看出她的苦惱,柔聲勸道: “定下親後,你和魏公子,成婚前夕就有段時間不能見面了。”

宋卿時嘆口氣,擺擺手: “罷了,還是見吧。”

“奴婢這就伺候小姐更衣洗漱。”

綠荷笑著應下後,很快便自顧自忙活起來,口中還念念有詞: “穿哪套好這套怎麽樣這套呢哎呀,小姐你幫奴婢挑挑啊……”

“你別忙活了,隨意穿一套就行。”宋卿時捏了捏鼻骨,隨手指了件素雅的綠色襦裙,想起了什麽,扭頭看向綠荷: “你不去給段朝回話”

綠荷認真整理著衣櫃裏的衣物,聞言答: “不用回,段朝說魏公子說了,你一定會答應的。”

宋卿時咬唇,他總是這樣,將她的想法看得透透的,就像是不知不覺間進了他的圈套,無論過程如何兜兜轉轉,最後都會順了他的心意。

如此,還不如不答應呢。

“玩弄人心的狗東西。”她忍不住罵道。

餘光瞥了幾眼手忙腳亂的綠荷,心中陰霾瞬間被掃去大半,失笑道: “你怎麽比我這個要去赴約的人還要積極”

“小姐你就別說風涼話了,快起來吧,再晚些魏公子可就要走了。”

提親這等大事是長輩間要聊的話題,小姐身為女兒家矜持些是好事,可以不去前院露面,但是魏公子特意私下約見又是另一回事,再矜持可就不大合適了。

魏家本就比宋家強勢,如若拒絕,難免會顯得傲慢無禮,不給魏家面子。再者說,兩人本就是青梅竹馬,也無需像旁的未婚夫妻那般特意避嫌。

魏公子第一回主動約見西角門,兩人的關系就肉眼可見的突飛猛進。

這第二回,自然也不會差。

由此可見,魏公子對自家小姐已然呈現淪陷之勢,以後再多見幾回,自家小姐豈不是可以在魏公子的心房慢慢攻城掠池,占領一席之地,然後大獲全勝了

喜事啊,大喜事。

她這邊幻想得美滋滋,轉頭去瞧那邊的自家小姐,卻發現自家小姐還癡坐在床上,忍不住催促: “小姐。”

“好好好,知道了。”宋卿時無奈,打了個秀氣的哈欠,

隨即掀開被子起身下床,耷拉著繡花鞋就去裏間洗漱去了。

*

收拾好後,宋卿時帶著綠荷前往約定地點,走在路上,到處都是紛雜的議論聲,哪怕刻意去忽視,那些話都會順著風或有或無地飄進耳朵裏。

“這魏家不愧是名門世家,出手就是闊綽,給下人打發的賞錢都多得多。”

“擡聘禮的人一個接一個,一箱箱的真是大手筆,怕不是要將門檻兒都給踩塌。”

“你瞧沒瞧見那兩只活大雁那才叫真威風,抖一抖翅膀卷起的風都能將盆栽給掀翻,有勁得很,據說是魏公子親自跑到雁都去捉的。”

“那算什麽,今兒上門的媒人簡夫人可是正三品的誥命夫人,那氣質那排場……嘖嘖嘖。”

“這一連串看下來,魏家還真是看重咱們大小姐。”

“可不是嘛大小姐就是天生享福的命。”

燕都距離長安,來回需得兩天一夜的功夫,再加上射雁抓雁的時間,這般算起來,魏遠洲應是昨日淩晨才到的長安境內,夜深城封,怕是在城外又歇了一晚,今天一早才入的城,輾轉兩地,舟車勞頓,回來後還要沐浴更衣,沒來得及歇息就趕來了宋府,確實算得上用心了。

明明是值得高興的事,她慢慢冰封的心卻生不出半分喜悅。

她明白,他做這些,並非出自純粹的男女之情,而是帶有目的的,為了魏家的未來也好,他自己的前程也罷,什麽都好,唯獨不是為了她。

在她心中,便顯得沒那麽珍貴了。

出神之際,耳畔響起綠荷的低語: “小姐,在那兒。”

擡眸望去,一眼就便瞧見了佇立在涼亭之中的魏遠洲,一身鴉青色袍子,寬肩窄腰,翹臀長腿,端的是芝蘭玉樹,清雋無雙。

此刻他低垂著頭凝視手中的木盒,一雙黑眸冷冷清清,含著不食人間煙火的清雅高華,高貴貌美宛若從仙境裏走出來的,只是眼底遮不住的疲憊將他拉回了人世間。

他身側的段朝眼尖,發現了不遠處假山旁的宋卿時,低聲提醒: “公子,是宋姑娘。”

魏遠洲應聲回眸,恰與那道註視著自己的視線在半空相遇。

她今日穿了一身竹青色,襯得那張小臉白嫩如瓷,但一路走來難免被太陽曬到,豐盈的面中泛著微粉,像是兩團暈開的胭脂,鮮活,靈秀,帶著一絲嬌憨。

遙遙對視,段朝識趣退下。

註意到段朝的動作,宋卿時捏了捏手心,提裙跨過石階,快步走到魏遠洲身邊。

兩人並肩站立,她的頭頂才剛剛夠到他的肩膀處,身高的差距讓她只能仰視他,莫名有種她處在弱勢的感覺,於是便轉過頭面朝著疏密的竹林,避開與之正面交鋒。

陣陣微風襲過,竹葉婆娑,斑駁光影投在他刀削斧劈般立體的側臉上,更顯得深沈堅毅。

她還是沒忍住略微側了下目,視線停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不得不承認,魏遠洲擁有著一張郎艷獨絕的臉,一望歡喜,再望渴求,三望則心生歹念。

她是個膚淺的人,對他一半的喜歡,就是源於這張臉。

思緒回轉,宋卿時道: “魏公子不是最看重規矩嗎再三私下約見算是怎麽回事”

她開口的語氣實在不好,魏遠洲扭頭與她重新對視上,劍眉棱角微揚,淺笑著回答: “此次是光明正大約見,長輩允許,不算私下。”

宋卿時納罕,以老夫人那古板的性格,竟會同意她與他在府內相見,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哦。”

她面無表情應完,就地自顧自在長椅上找了個清涼位置坐下,手搭在下巴靠著欄桿,閉上眼睛享受愜意,懶洋洋感慨了一句: “這風吹著真舒服。”

從前在他面前,總想著要樹立一個完美的形象,時時刻刻都註意著儀容體態,潛意識裏想要“討好”喜歡的人,殊不知時刻處於緊繃狀態,會讓身心都累得慌,隨心而處,才自在。

“是很舒服。”魏遠洲溫聲附和。

她坐著吹風,魏遠洲也就安靜地陪著,彼此互不打擾,倒有幾分做夫妻後的樣子。

驀然,宋卿時沒了興師問罪的心思,美眸掃過他的周身,一襲青色衣衫與周圍的景色相得益彰,襯得平日裏不起眼的景色,都順眼了不少。

最後落在他手裏拿著的木盒子,也不知裏頭裝的是什麽……

要不問問

腦海中剛掠過這個想法,她就猛地回過神,咬唇腹誹,還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只要涉及他,她總想打探一二。

唇舌一卷,她另起話頭: “你不是說,會攔著魏伯母嗎”

魏遠洲眉關一鎖,稍側目避開她投來的視線,臉不紅心不跳答: “我攔過,可惜效果甚微。”

“花過心思”

“嗯。”他面不改色。

宋卿時瞇了瞇眼,語氣顯然不信, “按你所說,既是用了心思去攔,今日求明日求,那應當會有成效才對。”

她其實根本就不信他會搞不定魏伯母。

畢竟普天之下就沒有他辦不到的事,哪怕是面對自己的母親他也不會落下風,就算不能說服魏伯母改變心意,往後挪幾天定然是可行的。

沒成功攔下,怕是他壓根就不想攔。

“你也知道母親的行事作風,一旦認定的事便是九頭牛都拉不回來,你不行,我又如何能行興許是你我輪流去母親跟前說,觸碰到了母親的逆鱗,才落了個適得其反。”

“那你為何不派段朝跟我說一聲”說一聲的事,他偏不做,硬是拖到媒人上門搞突襲。

“段朝這兩日領命在外,不在長安。”

“那你身邊的其他人呢”

“旁人我信不過。”他擰眉。

“你自己說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是你放在身邊伺候的,哪有信不過的道理”

“我……何時對你說過這話”

他那雙鳳眸冷睨過來,目光如鉤,充斥著打量,審視,試探。

宋卿時受驚,眸子裏閃過幾縷慌亂和心虛,這話他確實對她說過,卻不是現在,也不知之前,而是未來,若是被他察覺到什麽,該怎麽辦

情急之下,她反問道: “……你自己說過的話,自己不記得”

魏遠洲睨她,滿頭青絲挽成一個簡單的發髻,只別了一支素色的木制發簪固定,一縷柔順的烏發垂落頰邊,也遮掩不住她眼眸中的緊張不安,就連額角都溢出一層薄薄的汗。

從她的反應來看,似乎並未猜到自己跟她一樣,也回到了過去。

縱使他不想騙她,可太快戳破只會讓她更為排斥自己的靠近,在沒弄清楚一些事情之前,或許不坦白重生的身份,繼續以少年的魏遠洲自居,她會更自在。

“興許是我忘吧。”魏遠洲答,替她解了圍。

他過目不忘,記性極好,哪裏會忘,給她個臺階下而已。

宋卿時心領神會,生怕再說下去會被他發現什麽端倪,故而轉移了話題: “你不是剛入吏部,應當忙的很,怎麽還有閑暇跑到燕都那麽遠的地方去親自捉大雁”

“你倒是挺關心我的,還知道我入了吏部,去了燕都。”頭頂傳來他清潤的聲線,語速不急不緩,溫柔至極,尾音卻帶著點兒上揚的調侃。

“呵,誰關心你”讀了那麽多書,這麽不會挑重點

宋卿時面露羞惱,急於辯駁: “關於你的消息一大早就傳遍了宋府,一路走來是個人都在談論,我怎會不知”

她那雙杏眼烏黑明澈,略帶了些怒氣盯著他,像沾著火,莫名燙了他一下。

“是嗎”他漫不經心問。

“是。”宋卿時重重點頭,不曾想換來的卻是一陣克制壓抑的笑聲。

她頰邊漲起一層紅暈,猛一擡頭,就對上男人浸著笑意的眸子,像是揉碎了的雲霧,藏著虛無縹緲的溫柔光澤,讓人一不小心就會淪陷進去。

“你笑什麽”她說的話哪裏好笑了

竹林沙沙,一片青葉飛下,隨風向衣袂飄落,停在他的肩頭,襯得他的笑容生動又靈性。

“因為你的心情都表露在臉上了,覺得很有趣,沒忍住。”

有趣

有趣個頭。

宋卿時狠狠剜了他一眼。

不料,他卻緩緩靠過來,彼此的距離驟然被拉近。

一只骨節分明的手貼上她白嫩的肌膚,薄薄的皮膚下映出淡淡的青色紋路,手掌寬厚碩大,頃刻間就能覆蓋住她的整張臉。

沒多久男人微熱的體溫,透過指尖傳遞過來。

眼尾,臉頰,耳垂,小拇指甚至擦過唇瓣,像是對待珍貴的寶物一般輕柔小心,沒來由的,讓她心慌意亂。

宋卿時心頭一緊,幾乎同時握住他的手腕,顫聲直言: “……你冒犯了。”

“抱歉。”他嗓音像是被濃煙熏染過,忽地變得磁啞低沈,不輕不重,分外撩人。

魏遠洲半闔眼眸,凝視著她紅得滴水的耳垂,情不自禁地再次彎下了腰。

他的手又大,又溫暖,從剛才開始,和他相觸的地方變得逐漸灼熱,因為太過緊張,宋卿時的思緒逐漸渙散,根本就不敢看他。

“你走開。”

她蜷縮了下肩,眨動鹿般的亮眸,怯生生往後挪動著屁股,試圖拉開和他之間的距離。

誰料他竟沈了眼,薄唇微啟,淡聲警告: “別動。”

宋卿時哪裏聽得進去,只註意到他的手聽話地從她的臉上拿開了,卻慢慢俯身壓了過來,還離她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他難不成……是想親她

不,不行。

“不要再過來了。”

消散的意志回籠,宋卿時恍然回神,聲量驟然提高。

羽睫不受控地撲朔幾下,伸手去推他的胸脯,試圖掙脫他的束縛。

可他看似清瘦,實則精壯,蚍蜉撼樹不動如山。

眼見他無動於衷,硬了心,沖著他伸過來的手臂,張嘴咬了上去……

“嘶。”

疼痛襲來,魏遠洲錯愕地往後退了兩步,垂眸望去,小臂內側兩排明顯的齒印,熱意還未徹底褪去,似乎還殘留著透明濕熱的津液。

趁此機會,宋卿時“騰”地一下站起來,指著他怒罵: “你這簡直是流氓行徑。”

她擡手,略帶涼意的手背貼上臉頰,緩解了些許滾燙,雙頰的櫻紅一路蔓延到了脖頸,不知是被氣得,還是被羞的。

迎上她略有失望的眼神,魏遠洲耐心解釋: “我靠近你,是為了幫你趕蟲。”

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她方才坐著的那個位置上方,赫然停留著一只綠褐色的竹煌,長長的觸須迎風擺動,一動不動地瞪著眼睛看著她,瞧著可怖極了。

“它剛才就在你耳側的木簪……”他繼續道。

宋卿時一時白了臉,往後退了半步,腳下不穩直接撞進他的懷裏,卻也顧不上那麽多,抓著他的手臂,害怕訥訥, “別……別說了。”

一想到頭上的發簪,甚至頭發,頭皮……被這種又臟又醜的蟲子爬過,她就恨不能當場跳起來,發簪頭發什麽的都不要了。

這時,竹煌似乎察覺到了她的反感,蹦跶著往前跳了一小段距離,幸好魏遠洲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不然就要跳到她身上來了。

“你你你你快把它趕走,快點啊!”

宋卿時尾音破碎,整個人儼然處在崩潰的邊緣。

她誇張的表現實在失態,卻不是裝的,她自小怕蟲,尤其是毛毛蟲之類身體柔軟或是帶觸須類的蟲子,可謂是她天生的克星天敵,已經到了見之就惡心反胃的地步。

魏遠洲本想悄無聲息地趕走那只竹煌,可誰料她竟誤解了他的意思,無法,只能借它證明清白。

“快,快點。”她不斷催促,緊緊貼著他,沒有要松手的意思。

魏遠洲盯著那地上的竹煌,提步靠近。

他走一步,她跟一步。

所幸,那只竹煌還算識趣,自己先行跳走了。

“走了,走了。”宋卿時連嘆兩聲,這才緩了口氣,努力平定心情。

鼻腔緩緩滾入飄渺的幾絲男性氣息,仰頭看去,便發現他也恰好望著她,淩厲眉骨至清冷下顎,分割出一道好看的弧線。

他們彼此貼得極近,準確來說,是她貼著他。

她兩只手並用,堪堪握住他的小臂,整個身軀恨不能與他相融。

意識到行為的失態,宋卿時慌張松開手,當即轉過身,往後退開幾步拉開距離,甚至差點退出了涼亭,似乎他是什麽洪水猛獸一般,避之不及。

魏遠洲的視線追隨著她的背影,綠裙翩躚,脈脈無言。

宋卿時捏著手心站定,盯著萬裏無雲的藍天,冷靜許多,這才想起來他剛才毫無征兆地摸了她的臉的事。

她誤解他想親她是她想岔了,是她的過錯,但他摸她臉總歸不是假的。

思及此,她回過頭,先發制人開始算賬: “你趕蟲就趕蟲,你摸我臉幹什麽”

他低頜,極有眼力見,幾乎立馬就拱手致歉: “是我逾越了,不該摸你的,不過……”

“你還抱了我呢。”他又道。

他的聲音淡淡,宋卿時卻聽出了委屈,頗有一種良家女受了調戲,委屈討要說法的意味。

“我……我那是害怕蟲子,不是故意的。”她尷尬地扯了扯唇。

情急之下,本能使然,不能怪她。

少頃,興許是見他沒吱聲,宋卿時又囁喏道: “那便抵消了如何”

既是互相占了便宜,這樣算,誰也不吃虧。

魏遠洲怔怔,驀然片刻,不知道原來竟能這樣算

這一段插曲過後,宋卿時再看魏遠洲,眼眸已澄澈如初,回歸此次會面的正題: “你有什麽話要說”

短暫的沈默,他將手中的東西朝她的方向遞了遞,道: “我來,是有東西想給你。”

是那個精美的木盒。

宋卿時臉上的溫度還未徹底散去,想都沒想,悶悶回: “我不要。”

“先別著急拒絕,你應該會喜歡。”

他的話太過篤定,宋卿時不由生出了幾分好奇,往那木盒瞥了好幾眼,猜測他準備的什麽。

魏遠洲配合地解開木盒的暗扣,將裏頭的東西展示給她: “玲瓏閣的凝脂膏。”

玲瓏閣,是全天下最有名的胭脂水粉店,可謂是小娘子們心神向往之地。

裏頭賣的東西皆是上品,尤其是這款凝脂膏,具有潤膚美白緩解變老的功效,絕對稱得上是香妝裏的奇珍異寶,因為富含幾種極其罕見的成分,制作工藝又很覆雜,故而只能在燕都總店才有賣的,而且限量限時又昂貴,極難買到。

小娘子就沒有不喜歡的,她自然也喜歡。

前世的她,托人輾轉排隊購買,也就只擁有過三罐。

如今送到面前來了,怎能不心動

宋卿時猶猶豫豫,無功不受祿,不知該收不該收。

“這是給你的賠罪禮,不管怎麽說,沒能延遲婚事確實是我沒履行承諾,抱歉。”

這話直接打消了她的顧慮,也想起來魏遠洲以前的好,那就是出手大方不磕磣,不得不說,這禮物還真的送到了心坎兒上。

宋卿時的眸光發亮,垂在身側的手蠢蠢欲動,神情難掩喜悅,小心試探道: “那我就收下了”

“收吧。”

他的話音剛落,手裏的木盒就被她搶了去,抱在懷裏像是護著寶貝一般,左摸摸右看看,嬌俏的模樣可愛極了。

魏遠洲勾了勾唇,清冷的目光中浮現一抹笑意,看來前世拿來哄她開心的法子,在今生也能奏效。

“這很難買的,你去燕都順手就買了”宋卿時有些難以置信,別的不說,這玩意兒可不是有錢就能買到的。

“玲瓏閣閣主欠我一個小人情,換了三罐……”

拿人手短,吃人嘴短,收了好處,宋卿時總歸是不太好意思,瞅一會兒他藏於眉宇間的疲倦,好心提議道: “要說的都說完了,要不你先回去休息”

這話聽著就像是趕人,魏遠洲皺了皺眉,剛想開口,餘光就瞥見段朝在朝這邊靠近, “公子,前院派人帶話,該走了。”

不遠處站著的,正是宋老夫人身邊來傳話的侍女。

“知道了。”

魏遠洲說罷,看向宋卿時,見她一門心思放在凝脂膏身上,連個眼尾都沒分給他,一雙劍眉略有煩躁地擰得更深。

“那我也就走了。”宋卿時適時插話,然後擡步越過段朝,歡歡喜喜往來時的假山堆方向走去,綠荷正在那等她。

而等候多時的綠荷,自然接過木盒,跟在她身後回屋了。

魏遠洲盯了半響,愈發郁結,沈沈嘆道: “連頭都沒回一下。”

段朝以為他在跟自己說話,頗為疑惑: “公子說什麽”

“沒什麽,走吧。”

*

前院待客的花廳。

宋老夫人端坐主座,胡氏陪伴在其左右,賓客席位上坐著的則是以做媒出了名的簡夫人,長相溫柔,談吐得體,瞧著便是素養極高的世家子女出身,為人處世令人極為舒適。

一番交談寒暄後,進入正題: “婚事已經不能再延誤了,再怎麽著,也得在卿時19歲生辰前夕完婚,我們這邊挑了幾個好日子,煩請老夫人過目。”

簡夫人說罷,眼神示意身後的侍女將寫好日期的帖子遞給張嬤嬤,然後再轉交給宋老夫人。

宋卿時的十九歲生辰在次年的二月份,如今已經快要邁入八月,半年的光陰說快不快,說慢也不慢,真要忙碌起來,說到底也不過眨眼之間。

“會不會太趕了”宋老夫人皺眉。

簡夫人喜愛做媒,平素裏多的是和人打交道,自然練就了一副好眼力見和好口才,聞言頃刻間便堆起笑臉,莞爾道:

“不趕不趕,婚禮的各個流程都由我們魏家來準備妥當,絕不會委屈了卿時。”

簡夫人和宋老夫人聊得火熱,不知不覺就到了尾聲,臨走之際,簡夫人忽然停下了腳步,笑著轉頭看向一旁的胡氏。

宋老夫人見對方嘴上溫柔笑著,笑意卻不達眼底,像是憋著什麽話還沒說,心中頓時有了數,不由嘆了口氣,該來的還是來了,自己招的禍端,還得自己受著。

果不其然,只聽對方低聲說: “二夫人,你瞧我這記性,竟差點忘了長嫂交代給我的任務了。”

她口中的長嫂自然就是,現任魏家主母謝淑雯。

一直在一旁充當裝飾物的胡氏,還在失神想著方才瞧見的聘禮名單,根本沒聽見。

魏家不愧是頂級門閥,出手就是闊綽,一臺臺紅綢箱子不要錢的往裏搬,尤其是那面禦賜的檀木雕福祿壽掛屏,華麗精美,真真是讓她見了回世面,差點被迷花了眼。

也說明,魏家對宋卿時的看重喜愛比他們想象中的還要深。

直到今日親眼見識到魏家的氣派底蘊,她才清楚明白,那日宋順昌為何會發那麽大的火了,他忌憚的向來不是宋卿時這位大侄女,而是她背後的魏家。

魏家,他們著實得罪不起。

想明白後,也不由痛恨自己一時的目光短淺,若是一開始就和宋卿時打好關系,借此攀上魏家這棵大樹,往後得到的好處利益,她想都不敢想。

不過反過來想,幸好沒得逞,魏家公子也沒計較,不然,等待他們的,將是何等的打擊和報覆……

“二夫人”簡夫人見她失態,耐著性子,又喚了一聲。

見話題猛不丁轉到自己這兒,胡氏回神,下意識轉眸看向簡夫人,賠笑道: “不好意思,一時想到了別處,還請簡夫人別怪罪,不知是落了什麽”

她當了好些年的掌家媳,自認有些心機和城府,此時此刻卻不由自主地泛起了緊張,就像是無數只螞蟻在撓她的心肝,發毛發癢,但是面上卻只能強裝淡定。

對方勾了勾唇,冷笑: “二夫人瞧著也是個端莊體面的人,但是卻意外地沒禮貌呢。”

胡氏死死抿唇,面上有一瞬間地掛不住,手心止不住地冒冷汗,聽到這兒,就算是個傻子也明白過來她是何意思,這是在故意為難她呢。

訕笑兩聲,求助地望向宋老夫人,可誰料後者根本就沒看她,準確來說是不想插手,直接選擇了視而不見。

宋老夫人是指望不上了,正打算硬著頭皮接話,對方就已繼續說道: “說起來,二夫人有兩個孩子吧一男一女,兒女雙全真是好福氣,羨煞旁人呢。”

“簡夫人說笑了。”胡氏捏緊袖下手帕,怎麽提到了自家孩子

“令郎今年該尋找授業恩師的年紀了吧往後參與科舉入仕為官,都少不了恩師的引路指點,此等重要之事可馬虎不得,恰好我舅父退休後,便在令郎那所書院當院長,用不用我幫忙去說道說道”

“而且令愛今年也到了及笄的年紀吧找婆家嗎這可是我的強項,往後都是一家人,長安城裏尚未婚配的好兒郎我大多都……”

一旦涉及到自己的孩子,作為母親總是分外敏感,胡氏心中大駭,冷汗直冒,魏家這是想斷了皓哥兒的出路插手池姐兒的婚事

音量陡然拔高: “多謝簡夫人的好意,我的孩子自有我來教,就不麻煩外人插手了。”

語速之快,透著濃濃的不願。

一口一個外人,相當於明晃晃打了簡夫人說的“一家人”的臉,實在不妥。

宋老夫人當即一個眼神遞過去,嚇得胡氏白了臉。

簡夫人面無表情,看不出喜悅,淡聲道: “是嗎我就是隨口問問,沒別的意思,二夫人可別放在心上。”

頓了頓,又補充道: “長嫂讓我帶句話給二夫人。”

胡氏僵著上揚的嘴角,道: “簡夫人但說無妨。”

簡夫人想起謝氏的囑咐,又看了眼前方大門處靜默等候的魏遠洲,嘴角的弧度逐漸淡下去。

想起那日在梧桐院說的話,雖然不知道其中的內情,但是她也能隱隱猜到是宋卿時在宋家二房那兒受了委屈,長嫂這是在幫宋卿時在宋家徹底立威呢。

睨向面前頷首垂眸的女人,眸底閃過一絲不屑,冷冷拋出一句話: “若是自己教導不好子女,就別怪旁人幫你教了。”

這一番話,猶如一記巴掌,重重地扇在二夫人胡氏的臉上,胡氏額頭都生了汗,卻不敢辯駁分毫,只能硬生生受著。

簡夫人點到為止,擡步往宋府大門外走去。

宋老夫人親自將人送上馬車,而這時,簡夫人突然掀開了車簾,臉上帶著客套的笑容,就像是全然記不得方才的威脅和警告,沖著站在人群後頭的胡氏柔聲道: “今日叨擾了,改日再見。”

車隊很快便駛離了街巷盡頭,留下一臉驚魂未定的二夫人楞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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