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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錦豐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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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錦豐城

蕭思尋剛接住宋菱,霧氣就迅速彌漫開來,擋住了視野。

這詭異的霧氣似乎有某種迷幻效果,眼前變得影影綽綽,好似有無數身影重疊著對他招手,意識也漸漸開始模糊不清,有一瞬他甚至忘了自己為何在這裏。

趁著還沒完全失去意識,蕭思尋半跪在地,將宋菱圈在懷中,左手按著地面,右手手腕一轉,舉刀猛地刺進了手背。

劇痛從手背騰起,瞬間刺激得頭腦清醒,眼前那些重疊的黑影也跟著消失不見了。

不知何時,迷霧中出現了一個年輕女子,她慢慢回過頭來,露出一副哀愁柔美的面容,氤氳在濃得化不開的縹緲霧氣裏,仿佛那哀愁憂郁也蔓延開來。

她為何那樣悲傷……?

蕭思尋的心好像跟著顫動了一下,明知道是被霧氣影響,但這種情緒仿佛帶著甜美氣息的毒藤蔓,緊緊纏上了他的記憶。

他宛如溺水的人,感到一陣致命的窒息。

為什麽?

七歲的蕭思尋站在那坨小小的白色死物面前,兩只墨玉一般的漂亮眼珠失去了昔日光彩,蒙上了一層灰撲撲的塵埃和陰影。

他眼睛睜得大大的,垂下目光,呆呆地盯著它。

明明前幾天還活蹦亂跳地圍在他身邊跑來跑去,為什麽現在卻變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僵硬的屍體。

“為什麽?!”他問師父。

薛澄鏡道:“你這幾天練功有所懈怠。”面上波瀾不驚,甚至沒有激起一絲漣漪。

“那您為什麽不懲罰我,關它什麽事呢,它什麽也沒做。”蕭思尋鼓起勇氣詰問,眼眶發酸,鼻尖紅彤彤一片。

薛澄鏡終於舍得轉過身來,甚至難得露出了一點笑意,伸手輕輕摸了摸他的頭,“你是我的徒兒,我怎麽舍得懲罰你。”

那樣溫柔的言語,從來沒有從師父口中吐出過。

蕭思尋卻難以置信地瞪大沾滿淚水的眼睛,一點一點往後退,仿佛眼前之人不再是那個熟悉的師父,完全變成了一個陌生人。

薛澄鏡沒有看他,只是若有所思地站在殿上,然後捏了個訣,一把火將那具屍體燒了個幹幹凈凈,接著面上恢覆了往日那副嚴厲冷酷的神色。

“晚上還有清心經要抄寫,別忘記了。還有我說過了不喜歡看見你哭,抄完清心經後自覺加練一個時辰。”

蕭思尋看著地上剩下的那一點灰燼,眼底閃過一抹怨恨,第一次,他對師父說了不。

然而換來的是七天的禁閉。

沒有光,沒有聲音,周圍一切都是那麽安靜,那麽痛苦難熬。

他感覺自己好像被拖入了深海,看不到一點陽光和希望。

如果,如果有人來拉他一把該多好,但是每次睜開眼,四周只有冰冷堅硬的墻壁。

其他什麽都沒有。

他在黑暗中開始思考,自己是不是錯了,如果沒有錯,師父為什麽要懲罰他。

他不明白,也想不通。

是不是只要他以後更加努力練功、學功課,就不會再有人受到傷害了。

是不是只要他付出更多,其他人就能平平安安,幸福快樂地生活下去。

四周依然靜悄悄的,沒有光,沒有聲音,他仍然在無止境地往下沈,卻不再感到痛苦。

直到很久以後某天,他知曉了父母死亡的真相。

一刀刺進薛澄鏡的喉嚨時,他以為會難受,不是為這人的死,而是為自己欺師滅祖的惡劣行為。然而沒有難過,沒有害怕,他只覺得卸下沈重枷鎖般的如釋重負。

不過有些事情還沒有徹底查清楚,所以他啟動了紅蓮業火陣。

可現在不是應該沈浸在回憶裏的時候,蕭思尋冷靜地往手背上再次狠刺了一刀,鮮血霎時湧出,劇烈的疼痛讓他的意識終於回到了現實世界。

在他被拖入回憶裏時,外面發生了什麽,宋菱在他懷裏拼命地掙紮。

“不要走,娘親!”宋菱奮力掙脫開蕭思尋的手臂,急切地撲向那個女子,他想攔沒攔住。

蕭思尋迅速飛身追上去,那女子和宋菱卻在霧氣中不見了蹤影。

過了一會兒,霧氣消散了,周圍顯現出原來客棧一樓大堂的樣貌。

步枕吟和宋照也急匆匆趕到,沒見著宋菱,她已然知曉怎麽回事。

剛才的迷霧妖鬼對她來說不算難對付,但蕭思尋就很勉強了。

和他無關,這完全是她的錯。

但現在當務之急是找到宋菱。

金骨絲這時不知從何處飛出來,乖乖盤回她的手腕上,看來剛才它沒跟蕭思尋在一塊,估計被困在了霧氣裏。

大堂櫃臺上的香燒到了底,迷霧中一瞬,外面已經過去半個時辰。

“你沒事就好。”步枕吟一把將蕭思尋扶起來,給他拍掉身上的灰塵。

如果是宋方卿派來的幫手擄走了宋菱,想來那人的目的地大概率是宋府。

急歸急,這種時候最忌諱腦子不清醒。

正當她為了穩妥起見,準備問問蕭思尋剛才在迷霧中發生了什麽時,蕭思尋主動道:“宋菱被一個她喚作娘親的女子帶走了,那女子是幻象,真正帶走她的另有其人。”

接著,他從袖中摸出一小截蠟燭,顏色十分詭異,表面泛著金綠的光,好像覆了一層亮閃閃的鱗片。

步枕吟微微一驚:“這是?”

“赤翎燭。”

說罷,蕭思尋用指間火將赤翎燭點燃,然後呼出一口氣,輕輕吹滅燭火,一股血紅色的煙霧登時從燭芯中飄了出來,仿佛有意識似的,那血煙霧朝著一個方向幽幽飄去。

“我在她袖子上抹了赤翎粉,那些粉末是雌蟲,這些是雄蟲,它們會跟著雌蟲的方向走。”

步枕吟眸子一亮,沈聲道:“我們走。”

她抱著宋照,蕭思尋拿著赤翎燭,三人飛快朝著煙霧方向而去。

“你的手……”

剛才客棧裏十分混亂,現在一到日光下,步枕吟這才註意到蕭思尋左手滿是鮮血,好像使不上力氣,軟綿綿地垂在身側,燭身上都沾到了一些血跡。

猜到他是為了保持意識清醒,畢竟他目前的實力還不足以抵抗幻境蠱惑,但沒想到他會對自己下此狠手。

蕭思尋瞟了一眼受傷的手,毫不在意:“破了道口子而已,沒什麽大礙。”

他們現在急著追趕宋菱,確實沒時間停下來給他包紮。

但任憑血這樣一直流下去也不是個事。

步枕吟放緩一點速度,等著蕭思尋追上來和她並排時,她拉過他的手,掌心輕輕覆蓋在他受傷的那只手的手背上。

兩人手心手背接觸的地方亮了一下,洩出絲絲金光,一股皮膚燒焦的氣味登時飄出來。

“為師暫時給你止了血,條件有限只能先這樣。等找到宋菱,到時如果有時機再找個郎中給你處理一下。”

給蕭思尋止血後,步枕吟追著煙霧上了前。

蕭思尋看著手背上已經不再流血的傷口,若有所思。

腳下的翠綠竹林送來微風,像飄下一根羽毛輕輕地撥動了一下心弦。

*

夜色漸濃,月光被雲層擋住,只有幾粒星子稀稀落落地掛在黑漆漆的夜空之中,這個夜晚顯得暗淡無光。

步枕吟和蕭思尋晝夜兼程,一路從白天追到了黑夜,跟著煙霧來到了一座城鎮,城門上書錦豐城三個大字。

這不就是宋照兄妹的家鄉?

進城時步枕吟發現一件奇怪的事,沿街許多商鋪都掛著一塊木板,有的掛了三四塊,但天太黑,看不清木板上面寫的字。

眼下找到宋菱要緊,所以她也沒多再思索這件事。

三人跟著飄煙在錦豐城中穿行,最終停在了一處大門緊閉的府邸前,牌匾上寫著宋府。

步枕吟嗅了嗅,鼻尖聞到一股詭異的奇香,可以分辨出裏面摻雜著一絲腐爛之物的惡臭,貌似是從這座宅子飄出來的。

腦子裏閃過一抹異樣,她感覺這股香味好像在哪裏聞到過,但一時想不起來具體情況。

血翎燭的煙霧的的確確指向宋府,步枕吟不想浪費時間,打算直接進去找人。

她敲了兩聲沒反應,正準備一腳踹開門,吱呀一聲,沈重的大門從內而外被打開,裏面鉆出來個中年女子。

那女子身材矮矮胖胖,五官圓潤,準確來說哪兒都是圓圓的,像只憨態可掬的熊貓,怪可愛的。

宋照眸子一亮,充滿驚喜地叫出聲:“阿春!”

名為阿春的女子瞧見門外站著的宋照,先是一楞,接著眉眼間綻開欣喜,高興之情溢於言表:“小少爺!”

說實話,這跟步枕吟想象的進府找人有些出入,很和平,很正常,反而讓她覺得古怪。

跟著阿春走進府宅,這種古怪的感覺就更明顯了。

一路上仆人丫鬟來來往往,而且進了門後那股香味更濃烈,其中的惡臭味也更明顯,香臭交加,氣味令人作嘔,但那群仆人丫鬟好像聞不到似的,各個面孔麻木呆滯。

要說這裏面沒鬼那才怪了。步枕吟用衣袖掩住口鼻,心道。

阿春將他們領到廳堂就退下了,再次見到宋方卿不過才三四天,這人的外貌卻有了很大的變化。他面色青黑,眼眶周圍一圈赤紅如中毒,兩頰深深凹陷下去,一雙眼珠渾濁不堪,布滿血絲,看起來精神狀態不太好。

步枕吟開門見山:“是你派人把宋菱帶走的吧,她現在在哪兒?”

宋方卿狡辯:“步宗主在說什麽,在下一句也聽不懂。”

“是真聽不懂還是裝聽不懂,讓我驗證一下就知道了。”步枕吟道,金骨絲咻然一下從手腕飛出,眨眼間勒上了宋方卿的脖頸。

宋方卿瞬間呼吸困難,雙手扣上脖子。

男人餘光瞟到宋照,一只手伸向他,赤紅著雙目,哀求道:“照、照兒,快……救救……救救爹爹。”

宋照卻被嚇得連連退後幾步,尖叫道:“不、不要過來……”小小的身子抖個不停,淚水盈滿眼眶,好像想到了什麽讓他害怕至極的記憶。

這一退,背後被一只手穩穩托住,然後帶到了一道熟悉身影的身側,緊緊貼著她。

“別怕,我在。”步枕吟垂下頭溫柔地看了眼宋照,安慰他道。

下一瞬,灼灼的眸光射向掙紮的宋方卿,慢慢道:“我勸你最好不要亂動,越掙紮勒得越緊,保不準下一秒你的脖子就和腦袋分家了。”

宋方卿渾身抖了一下,嚇得不敢再亂動,放下手,顫抖著道:“我、我說,但你要先……先放開我,我喘不過來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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