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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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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9 章

接下來,楊沫同東方涇從老翁的口中得知了一段塵封多年的往事,那件事情過去有八年之久,如今說起,依舊讓老翁泣不成聲。

十九年前,是現任渠陽府知州上任的那一年,本應該三年一換的知州,因為渠陽府的貧瘠和偏遠,叫這位知州在這個位置上,做了足足快有二十年。

從那之後,原本屬於渠陽府各家農戶手上一部分的地,因為各種原因,到了渠陽府本地的商戶手上,而那些原本還能自給自足的農民,如今也大部分都成了這些人和官府的佃戶。

據趙家老翁所說,到了如今,渠陽府可能已經有一半的地都歸了他們去了。

八年前的秋天,趙家人的田地收了很多好糧,那年,正好他們家兒媳有了身子,趙家的兩口子一尋思,準備把今年收的糧拿出去賣了,他們吃往年的餘糧也綽綽有餘。

趙家兩口子將地裏都收完之後,就用自家的牛車,運了整整六大筐子糧進了渠陽府,他們家一向同城裏的一家米行有點子小買賣,那天就由趙家的老翁送他家婆娘到了渠陽府的集市上,留下兩筐子米糧用來散賣,另外四筐便賣給和他們相熟的那家米糧。

那個米行的老板還同趙老漢打趣,說得虧他來得早啊,今年許多家的糧都豐收了,若是遲來一陣,他們米行收糧的價格恐怕要跌上不少。

他那四筐子糧賣出了三兩六錢的價格,加上今日他家老婆子在集市上散賣的那些,若是運道好,今日就能進賬六兩銀子,足夠他們今年過冬了。

就在他樂津津地揣著那幾兩銀子,趕著牛車往集市裏去,剛到集市,就發現集市裏頭鬧成一團,被圍在中間的,似乎就是他家老婆子的位置。

他擠進去的時候,就看見一個穿著華貴的青年,帶著幾個壯漢,圍著他家老婆子不知道在說些什麽,那兩筐子米糧有一筐也被人踹翻在了地上,飽滿的稻米被灑的滿地都是,甚至有人正在滿地撿稻米,卻無一人對被圍在中間孤苦伶仃的那個老婆子施以援手。

趙老漢連忙跑過去將自家老婆子扶起來,頗為惱怒地看著那幾個前來找茬的青年:“你們幹啥子欺負我們家老婆子,你就算是有錢人家的小哥也不能這麽過孽哦……”

“餵,老頭兒,”被圍在中間的青年眉毛一挑,頗為輕佻的樣子,“可不是我們找她麻煩,明明就是她找我們的麻煩。”

“哪個可能?”趙老漢將自家婆娘護到了身後,卻聽見自家婆娘在身後小聲地同他說:“別管我,快走。”

還沒等趙老漢反應過來,青年伸出了一只腳,錦緞面上繡著金鯉浪紋的淺色鞋面上,一塊臟汙的腳印極為明顯。

“這可是老子叫人從京城帶來的好皮面,光這做工費就花了不少錢,今天叫你家婆娘一腳給我毀了,你們得給我照價賠償,我也不多問你們要,五百兩銀子,拿出來我就放你們走。”

趙老漢聽到這個天價的數字不可置信地看著那個青年,手指顫顫巍巍地指著他,“就是金子做的鞋子都不要那個錢,俺不相信俺家婆娘會做這種事情,就算是,她肯定也不是故意的。”

“你要是不信咱們就去見官,今天這大夥兒都看著呢,小爺才是這個受害人,你這個賠償要是拿不出,就等著一家子去吃牢飯吧!哦呦,我聽說你家媳婦兒還懷孕了,不知道牢裏生出來的小子是不是也是個一輩子吃牢飯的。”

“哈哈哈哈哈。”

他身邊那些漢子聞言都毫不留情地笑出聲來。

趙老漢身後的婆子小心地拉住趙老漢的袖子,顫抖著聲音小聲說道:“咱們不能去見官,咱媳婦兒……”

“見官就見官!”

只是趙老漢不甘心,誰家好人的鞋子要那麽貴啊,就是用金子打個實心的鞋子,都不要五百兩。

後面的事情自然也很明顯了,雖然見了官,但官府並不站在趙家人這邊,反倒順著那個青年要趙老漢賠錢。

趙老漢賠不出錢,被汪家人帶著官府的差兵搶走了家裏那些良田的地契,就連他們一家人,都被汪家人帶走做了他家的佃農。

後來,因為自己的原因而叫家裏頭倒了這般大黴,趙家老媼沒多久就郁郁而終,惹不起汪家人,手上的良田也沒了,膝下還有個剛出生的孫女要養,趙老漢只能咬咬牙,硬撐著給汪家人當佃農。

若非如此,他就是拼著這條命不要,也得上京城去告個狀去。

*

楊沫聽完,同東方先生一道陷入了沈默。

那個汪家的人明顯就是沖著趙家人的田來的,他們知道趙家今日進城,還知道他們家中還有個待產的婦人。

恐怕就連那個所謂的腳印,都不知道有多少的水分。

而渠陽府官衙的人,自然是和汪家一夥兒的,而那所謂的收糧稅,恐怕也是那些奸商將賦稅重新壓到了佃農的頭上。

“阿伯,那些地契,一張都沒了嗎?”

“哎,沒了,都叫人搶走了……”

楊沫垂眸,有些焦慮,趙家的事情早已過去許久,說不定府衙那邊連卷宗都不會存,根本就找不到什麽切實的證據。

而那些所謂的侵占田地的名頭,都叫渠陽府的商戶擔下了,即便他們去信回京讓人下來查,渠陽府的官差照樣能夠以這個說辭避過災禍。

“老漢能說的就這些了,你們趕緊走哦,至於那個窯場,也別去咧,你們口中的那個苦命的娃,哎,麽法子,認命吧……”

老翁將鑿好口子的凳子腿重新塞回了硬榻的裏側,缺了一腳的凳子也被塞進了桌子底下,老翁拂去桌上的木屑,就往後院的方向走去。

“阿伯,”楊沫看著老翁的背影,“您若是有什麽線索,可以在渠陽府的城門腳下丟幾個稻米殼,我看見了自然會去尋您。”

老翁連步子都沒有停,掀開了簾子就走進了後院,也不知道有沒有聽清楊沫的話。

楊沫同先生兩個人走出趙家院子的時候,頭頂的天空已經完全暗了下來,院門外枯黃的柳枝上頭,站著兩只漆黑的寒鴉,黑洞洞的小眼睛緊盯著二人,寒風傾襲,將柳枝擾地浮動些許,傳來振翅之聲,片刻之後,此地就安靜的再無一絲聲音。

寒煙暮色,不過蒼涼而已。

楊沫這才明白時人對渠陽府周邊鎮縣那些荒涼的解釋。

“走吧。”

楊沫聽見身旁先生的低嘆聲,也知道這裏的事情要進展下去,恐怕真的有些難,她準備在哥譚鎮談合作的事情,也許真的要涼。

楊沫萎靡地跟著東方先生往渠陽府的方向走,不知道走了多久,她才看見渠陽府那處星星點點的火光,只是在這麽冷的天氣裏,那點零星的火光也有點寡淡。

兩人走到渠陽府時,城外的兵丁只有孤零零一個人,穿著那一套制式的布甲,靠在冰冷的矮墻外頭不停地跺著腳。

走進矮墻裏頭,一個聲音叫住了楊沫。

“是楊姑娘和東方先生?”

楊沫回頭的時候,看見一個看上去頗為壯碩的漢子,臉上還掛著一看就很老實的笑容,看見她看過去的時候還沖她嘿了兩聲。

可楊沫確定,這人自己並不認識。

“姑娘好,我叫洛五,你叫我小五就成。”

洛五堅定地站在了楊沫和東方涇的中間,“我帶你們先去元來客棧住下再說。”

楊沫疑惑地望了一眼先生,卻看見東方先生瞥了這人一眼,但並沒有阻止他。

楊沫只能滿頭疑惑地跟著洛五和東方先生往城中的方向走去,好在渠陽府的客棧坐落在渠陽府偏中心的位置,旁邊還有一家名叫來福園的酒樓。

在酒樓的門口,她看見了一堆穿著衙役衣服的人。

走進元來客棧,楊沫就看見兩個眼熟的人,沈書正坐在客棧中間的那張桌子邊,而小八方則一臉扭曲地站在旁邊,看見他們幾個進來當即低下了頭。

而桌子邊上還站著幾個穿著官府的人,其中一個一襲綠色官袍,滿臉堆著笑意的人,這會兒也站在沈書身邊沖著他卑躬屈膝。

“沈大人,您怎麽,來了都不告訴我們,這……您來了,我們總得做個表率,我已叫人去隔壁定了一桌好菜,沈大人不如移步,咱們且聚上一聚?

且叫您住這客棧真是委屈您了,我的知州府邸如今還空著不少房間呢,大人不如去我府上住,我那兒的廚娘可也比這客棧裏頭的好多了。”

這位知州顯然很會說話,沈書尚還一句未說,他已經跟個啄木鳥似得,把所有的話頭都說滿了。

楊沫往那頭看了一眼就撇開了視線,看向櫃臺邊上努力縮著身子試圖降低自己存在感的掌櫃。

“掌櫃的,給我們三間房……不用太好的。”

那掌櫃的瞥了一眼大堂,哆哆嗦嗦地提起筆,在冊子上勾了幾筆,“二,二樓最外頭,連著三間。”

楊沫丟下銀子就準備往二樓走,卻聽見那位嘮叨的知州又開了口。

“真是稀罕,我們渠陽府今日也算熱鬧,沈大人,這幾位是同您一道兒的嗎?”

楊沫感覺背上似是有一道刺目的視線,隨著他們往二樓而去,隨後她聽見沈書熟悉的聲音,帶著極為冷漠的音色,“你說誰?”

“……那三個?不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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