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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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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6 章

這位掌櫃一直帶著他們二人往鎮子的南邊走了許久。

“還沒到嗎?”

小八方揉了揉自個兒的腳,自從開始駕馬車之後,他極少有走這麽遠的路的時候。

“快到了快到了。”掌櫃的訕笑了一聲,“老陶家就在鎮子上,但是他們家的窯場啊確實遠,你們不是想同窯場做生意麽?我這不是想著,就直接帶你們去看看那窯場……”

掌櫃帶他們走的路越走越荒涼,腳下的路也逐漸變得泥濘起來。

“這附近有水源?”

楊沫四處望了望,這幾日都沒下雨,地上的土卻不是幹的,唯一的可能就是這附近有水潭,且開窯場的一向是需要那些特殊的濕泥,只是楊沫環望四周卻並未看見任何池水。

“這兒最大的水源就是我們哥譚了,不過這兒是看不見的,那哥譚啊,得往東走,不過從窯場那裏啊,是可以看見的。”

楊沫點了點頭,腳下的雜草已經沒過了她的腳背,再往前走便是一座山林,山林下用土墻圈出了一片極大的範圍,土墻外頭的那些林木都已經被砍得只剩一些木樁了。

“你們瞧,那不就是了。”

掌櫃的走上前,那一處土墻只用一扇歪歪斜斜的木門作遮擋,楊沫甚至能從這木門看見裏頭的場景,掌櫃一把推開了那扇木門,裏頭坐著滿臉疲憊的兩個人。

窯場裏頭的場景非常慘烈,若不是主人家就在這裏,楊沫甚至以為這裏才遭賊人擄掠過。

窯場裏頭有好些個土屋,土屋的外墻上甚至都有些被人灼燒的痕跡,可以看出他們平日裏燒窯大概就是在這些土屋裏燒的。

而土屋外頭被人挖了許多的坑,裏頭扔著許多破敗不堪的陶器,和零落的到處都是的碎瓷片,一男一女灰頭土臉的坐在兩個坑旁邊,看見他們過來也不發一言。

“哎喲餵老陶啊,你們這是做什麽?”

掌櫃的小心避開地上扔的隨處都是陶瓷器,將兩人中男的那個拉了起來。

“做什麽?不幹了!”

那人一把將手中的石鏟丟到了地上,砸在一堆碎片上頭,將那些本就被砸的七七八八的陶瓷器砸的更碎了。

“老子幹了這些年,你看幹出了啥,老子別說養家糊口了,我快連自己都活不下去了,老房啊,我真的撐不住了,你就當我爹當年做了個白日夢,如今這夢啊,該結束了。”

那個男人滿臉的戾氣,楊沫將地上一個還算完好的花瓶撿了起來,這是一個奶白色泛一些黃的顏色,釉面無光,冰裂痕極為勻稱,兩邊的耳上造型也極為好看,唯一可惜的便是瓶口已經被砸開了一個大口子。

這樣質地的陶瓷器即便是不出名,也不至於養不活自己。

房掌櫃滿臉可惜地看著這一地的碎瓷,將那些看上去還能用的都撿了起來放去了土墻旁邊,一邊撿還一邊說:“你可別這麽早放棄啊,你們家陶器我們都是知道的,多好呀,這碎了多可惜啊……”

“你看我這還帶著人,生意都找上門了,結果你這瓷都碎了,哎呀,老陶啊,我說你啊你……”

“生意?什麽生意?如今誰還敢同我做生意!”

那人洩了一口氣,重新坐到了坑邊,“我也不求留著這窯場了,回頭啊,隨便尋一份工,能養活家裏人就行。”

他環顧著窯場,眉眼之間透著恍惚,男人嘴上雖這麽說,可他心裏分明是舍不得的。

“姑娘,姑娘,你說說,這陶器多好呀,”房掌櫃拿著一盞寬口的扁碗走了過來,釉色呈談青色,鐵線紋路深重,這一輕一重,倒頗有些意境,“你說要同老陶家做生意,你看看這個,雖然之前那些都碎了,但是我知道他,他們開窯又快又穩,幾乎是沒有壞的……”

楊沫將手上的那只花瓶一並放到了土墻旁邊,走到男人所在的土坑旁邊,土坑裏頭的碎瓷更多,光從面上看,都是色澤極好的陶器。

“你說你做不下去了,這是何意?”

“姑娘,往年也不是沒有人來同我談生意,這……”男人微嘆了一口氣,“這到最後,沒一個敢做的呀,你還是走吧……”

“你不說怎麽知道做不成。”

男人使勁揉了揉自己已經相當紛亂的頭發,頹唐的將頭埋進了雙膝之中。

“姑娘,還是我來說吧。”

原本一直在另一個坑邊埋著土的嬸子突然開口,將那柄石鏟放在坑邊,“老陶也是心痛啊,這裏的東西,哪一件沒經過他手,如今都沒了,叫他怎麽說的出來。”

陶氏夫妻年歲看著並不算很大,但卻滿臉的疲憊,眼神之中都已經透露著失望。

“我們這窯場,是咱爹當年一手建起來的,那會兒咱爹手底下有一個盆兒突然裂開了,就是這面兒,爹當時還當是失誤了,本來想丟的來著,要不是咱們娘說丟了可惜,也沒有咱們今天這些物件了。”

“後來咱爹掌握了方法,叫這些開裂啊都開的,你看,都很好看是吧,咱們這窯場也是因為這出名的,就是後來,來了一個商隊的老板,說要同咱們談生意,窯場裏每年的出貨他都收了,而且那個價格,比當時市面上的那些陶器要高上兩倍呢……

但是他唯一的要求啊,就是要同咱爹立個契書,一定是不能把這些東西賣給別的人,只能給他們商隊,咱爹也沒多想,就答應了,還去官府裏頭蓋了個印兒呢,可這壞啊,也就壞在這契書上了。”

楊沫聞言奇道:“這樣的契書大多都是有時限的,怎麽會到如今還是如此呢?”

“你不知道啊,一開始幾年,他們確實是,每年都有人來收,價格呢,也都是按照契書上說的那樣,但是四年之後,他們就再也不來了,後來咱爹想著,他們不來也就不來了,橫豎也不知道,就打著把這些陶器散賣的想法,反正總能賣出去,但是每一回都被官府的人給砸了那攤子,說是同人家商隊立了契,怎麽還能毀約呢,

之後也有商隊想來進些貨,也是照樣,被官府的人趕跑了,每一回都如此,關鍵是那些人在契書裏頭偷偷夾了一張,欺負咱老爹不懂行,那契書的年限足有幾十年之久,叫咱們怎麽活呀……”

“誰也沒有兩百歲好活呀……所以說呀,姑娘,不想被官府的人打,還是走吧,他們可不管你是漢子還是姑娘家。”

那嬸子說完,沖她揮了揮手,轉身就回到之前的土坑那處繼續填土了。

楊沫聽到這裏大概也有些聽明白了,那一支所謂的商隊,恐怕並不是真的商隊,而是別的窯場派來的人,恐怕也是因為這個窯場出名之後,產出的陶瓷器搶占了他們的市場,他們才想出了這個陰損的主意。

“姑娘,你看看,這還有辦法嗎?”

房掌櫃頗為躊躇,這件事情他原先知道的不多,只知道,同老陶家做生意的,最後幾乎都被趕走了,沒成想裏頭還有這樣的內情。

“怎麽會沒有呢?”

楊沫還未說話,就聽到身後一道聲音,如同澄澈的琴音一般劃破了寂靜。

轉頭望去的剎那,就見那人倚在門邊,搖搖晃晃的木門懸在那人的右手邊,似乎下一瞬就會往他頭上砸過去。

楊沫對上他帶著笑意的視線,就好像那些話是同著她說的一般。

沈書的話引得院中其他三人都將視線往他身上挪了過去,他也不在意,骨節分明的手指推開那扇破舊的木門,發出吱呀的一聲,“離此處最近的一處窯場便是渠陽府的,那裏是一處官窯,你們觸著那些官府的利益,他們自然會叫人來辦。”

辦什麽?

自然是辦這些將他們那些生意橫搶走的民間窯場了。

“哥譚鎮一向來歸盧陽鎮的府衙管轄,而盧陽的上轄便是渠陽府,盧陽鎮的知縣如何敢得罪渠陽府知州?”

這樣官商勾結的事情各地屢見不鮮,沈書家中便是做生意的,對這些事情自然是一清二楚,只是這些事不歸他們鴻臚寺管。

只是如今既然阿沫想做,他自然少不得出一出主意。

楊沫原先還在塞北的時候也沒少見這種事,只是沒有一家是做的這般明目張膽的,畢竟如今新帝登基也不過三年,這上任的三把火都還沒過去呢。

尤其是前些年,抓貪汙抓的尤其厲害,哪能想到渠陽府的官窯還有這一出呢?

“你且將那張契書給我,官府的事情自然是讓官府去解決。”

那兩口子將信將疑地看著沈書,隨後把視線挪到了楊沫身上,雖然她不知道沈書能怎麽辦,但如今本就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那張契書如今於你們本就如同一張廢紙,不如將這東西給他,說不準還有些希望。”

楊沫其實心裏也明白,這件事情要辦成,恐怕要廢許多功夫,就算是天子本人來到這裏,像這種兩方你情我願簽的契書,哪有這麽容易解?

如今也就是純粹死馬當活馬醫罷了。

陶氏夫妻雙目相對,當家的漢子咬了咬牙,沖楊沫點了點頭,“成,橫豎我這窯場也已經開不下去了,倒不如將這契書給你們,說不準……”

他一把丟下那石鏟,往窯場最裏頭的土房子走去,不過片刻,他走了出來,手中除了那一紙文書之外,還拿了一個精巧的香爐。

香爐十分小巧,整個爐身呈奶白色,上頭布著橙紅色的紋路,釉質溫潤純粹。

他將香爐同契書一並遞給楊沫,“若是這事兒真成了,你要還同我窯場做生意,我情願低市價一倍的價格,我都同你做。”

“這物件就一並送予你了,這還是我老爹在的時候做出的鱔血紋香爐,他喜歡得很,如今他都不在了,這東西放在我這裏也沒什麽別的用處,咱們也不是那些個什麽文雅的人,就當送給它的伯樂了。”

楊沫略頓了下,也沒有當場把話說死,“陶叔且等等,這樁事情要辦成,恐怕要花費不少時日。”

“我懂我懂,”那漢子憨憨笑了幾聲,面上已經沒了楊沫剛進來時候的那般戾氣,“不管多久我都等著,只要這事能解決,什麽時候我老陶都能把這窯場重新辦起來。”

陶氏夫婦將房掌櫃和楊沫二人一並送出了窯場,走了一段不小的距離,才轉回窯場,直到兩人的身影徹底看不見了,房掌櫃才嘆了口氣,說道:“我原先倒不知是這種情況,姑娘看看這事情……也怪我……”

“無妨,若是……”楊沫本不想說,想了想還是將這話告訴給房掌櫃,“若是這事兒不成,我會將契書叫人送回來,只是要勞煩房掌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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