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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四:露從今夜白(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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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四:露從今夜白(四)

晚上吃飯的時候,白露感覺到氣氛有些不對。

雖然總是給人一種傻乎乎的感覺,但常年寄住在別人家,白露其實很會看人臉色。目光從兩人臉上逡巡而過,想了想,小心翼翼夾了一筷子蘿蔔炒肉放到孟嬸的碗裏,露出個討好的笑: “嬸子,吃肉。”

孟嬸沒吭聲,把他的菜撥到一邊,自己夾了一筷子青菜吃了。

不是她要遷怒這孩子,看到他就想到自家兒子那一席話,忍不住!

善意與惡意都是捂住嘴巴,也能從眼睛裏流露出來的。白露的筷子僵在半空中,無措地望向桌上第三個人。

孟令文在心裏暗自嘆了口氣,放下碗,用巾子擦了擦嘴角,輕咳一聲。

知道他有話要說,白露也快把筷子放下了,學著孟令文的樣子,擦了擦嘴巴,手掌貼著膝蓋放,端端正正坐著。

孟嬸見這樣子,氣悶地又往嘴裏狂扒了兩口飯,飛快地把碗裏頭剩下的飯菜塞進嘴裏,猛嚼兩口咽了,碗往桌上一放,站起來,硬邦邦地說: “我吃完了,出去遛彎。”

“娘,你等等,”又扭頭對白露道: “小露,有件事情想要跟你商量。”

孟嬸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兒子一不做二不休,跟白露過明路。那可真是沒回寰餘地了!

“孟大哥,什麽事”白露眼神懵懂地看了孟嬸一眼,見到孟嬸沒吭聲,才小聲回應他。

“小露,別害怕,我只是想問你,如果……如果你沒想好去哪裏,願不願意在我們家住下來”

“啊”白露呆了,嘴巴微微張開,漆黑的眼珠子一錯不錯盯著孟令文,仿佛是聽到了什麽天方夜譚一樣。

孟大哥在說什麽

被他這樣的目光看著,孟令文一下子想到了許多年前他爹給他從山上捉來的一只小兔子。小小的,軟軟的,總是用濕漉漉的眼珠子望著他。

孟令文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已經彎了嘴角,露出個柔軟的笑容,溫聲解釋了一遍: “如果你沒地方去,可以在我家先住著,你想走的時候再走,可以嗎”

“我,我可以留下來嗎”不知道為什麽,雖然孟嬸子態度很奇怪,但白露就是忍不住想要聽她的意見,所以此時呆了一會兒後,下意識就去看孟嬸。

孟令文見狀,說: “我娘也是這個意思,娘,你說是吧”

孟嬸哼了一聲,不做聲。

白露還呆呆的,傻裏傻氣的樣子。

孟令文實在沒忍住,擡掌在他頭頂揉了兩下,聲音帶著笑: “沒事,你自己好好想想,想好了再跟我們說。”

白露深吸一口氣,等到人都走遠了,才想明白他說的到底是什麽意思,難得大膽一次,捉著愁眉苦臉的孟嬸,著急忙慌地問: “嬸子,孟大哥是什麽意思我,我真的可以留下來嗎”

孟嬸把袖子從他手裏扯出來,瞥白露一眼,那一眼真是既愛又恨,曉得自己不應該遷怒,可看到這兩倒黴孩子就心裏頭來火!

終究是良善的人,實在是說不出什麽傷人的話,憋了許久,硬邦邦丟下一句: “你問他去,問我做什麽。”

白露仿佛根本沒聽到話裏頭的嘲諷意味,嘿嘿笑了起來。因為太激動,抱著孟嬸不松手,疊著聲說“嬸子你真好,孟大哥也好!”

孟嬸懶得理他,推開他就要走。這死孩子不知道力氣怎麽這麽大,看著瘦瘦小小一個,推都推不開。

孟令文沒有挑明了說,以白露的腦子也想不到其他的事情上去,當下全部心神都被自己有地方可以落腳給占據了。

於是,白露就這樣稀裏糊塗地在孟家住了下來。

一日又一日,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

一眨眼,白露就在孟家住了一年多,人越長越大,也就開始想一些以前不曾想過的事情。

剛開始時,白露不知道孟令文的意思,也不曉得孟嬸為什麽忽然對他轉變了態度,但,少年情懷,也總有個情竇初開的時候,日子久了,回過味來,總算摸到了姻緣的紅線。

其實也怪不得白露愚鈍。

實在是,在她看來,孟令文心悅他,這種事情在他看來簡直是天方夜譚,又怎麽會想到那上面去呢

試想一下,一個在村子裏頭,從不被村裏頭的漢子正眼相待,遇到他的人都說他醜,又嫌棄他父母早逝,受盡白眼才磕磕絆絆長到這麽大的小哥兒,怎麽會想到能力出眾,樣貌堂堂,許多良家小姐都青眼以待的男人會看上自己

白露花了非常長的一段時間,才確認孟令文確實對他有好感,而不是只是拿他做樂。

大概也是老天憐憫這個少年的不幸,該吃的苦頭總算是吃盡了,在最好的年華,讓他遇到了最好的良人。

挑明了心思後,兩人之間便多了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是眼神接觸時的閃躲,是肢體相碰時的慌亂,是忽然爬上緋紅的臉頰,是驟然慌亂的心跳……

在細水長流的日子裏,兩個原本可能永無交集的人忽然多了無數可能。

因此心生愉悅,因此欲罷不能。

唯一不死心的只有孟嬸,總是別扭著,跟兒子賭一口氣,想要給他找個更好的良人。

白露只是遲鈍,但並不傻。

那日,燕枝巷子久違地響起馬蹄聲,孟嬸出去看熱鬧,曉得孟嬸對他的態度後,他就不太愛出門了,不想出門給孟家人丟臉。只是外頭實在是熱鬧,他忍不住,躲在門口悄悄地看,卻看到一個如天仙般好看的哥兒。

聲音好聽,名字好聽。

他說,他叫周青岑。

白露曉得自己的,曉得自己長得不出色,也不太討喜,哥兒痣都不算太清晰。以前他聽孟令文讀書,有一個詞叫“雲泥之別”,看到周青岑,忽然就明白了這詞的含義。

如果周青岑就是天上潔白的雲朵,那他就是地上卑賤的汙泥。

自卑這樣的情緒,白露長到這麽大,已經感受過太多。他輕輕往後退一步,更深地把自己埋在陰影裏,不敢出來。

直到他聽到年紀大的那個老叔回孟嬸: “這哥兒是我侄媳。”

一瞬間,無處容身的靈魂找到了出口,白露這才長長松出一口氣,反應過來又覺得自己不應該。他在心裏小小聲唾棄一下了自己,到老叔說要找大夫幫忙,白露連忙轉身跑進屋子裏,去喊在看醫書的孟令文了。

孟家和鄭家挨得近,白露跟著孟令文去過幾次鄭家後,就和那名叫周青岑的哥兒熟悉了。白露很喜歡周哥兒,周哥兒長得好,性子也好,而且周哥兒和他相公之間的感情讓白露羨慕。

有一天,周哥兒給他一個叫“五白散”的洗顏散,說是堅持用可以讓皮膚變白。白露倒是沒有想可以讓自己變得好看,更讓他驚喜的是周青岑的心意。

他在村裏從來就沒什麽朋友,周青岑是第一次對他伸手,還給他送東西的人。

這一份善意讓白露記了很久。

當有人先伸出手,另外一人緊緊握住,關系便越來越深。因為住得近,加上孟令文幫唐蘊看過病,兩家越走越近,彼此之間的情誼也就越深。

白露漸漸曉得了周家的許多事情,比如周青岑和他的相公是被親戚趕出來的,帶著不多的銀子要在寧縣白手起家,再比如,唐蘊原來是入贅進周家的,但是他們之間感情甚篤,一點不像是話本裏入贅夫婿當負心漢的橋段。

沒多久,周家在寧縣開了一家香粉鋪子,聽說周青岑要找人幫忙,他也沒多想就直接說想要幫忙。說出口才覺得有些不應該,現在吃孟家的,住孟家的,出去做事,也要先和孟家人商量一下。

白露心裏忐忑,怕孟嬸和孟大哥不同意,怕自己丟他們的臉,他扭扭捏捏話沒說出口,孟大哥好像就能明白他心中所想一般,不僅支持他去幫周青岑,還說服了不太讚同他出去的孟嬸。

後來的事情也就更加順理成章了,白露一直懷疑其實青岑是自己的福星,認識他之後,自己找到了活幹,一起做胭脂水粉,還能在鋪子裏幫忙,每個月一兩銀子的月錢,足夠負擔家裏的花銷,孟大哥賺的銀錢全都可以存下來。

孟嬸對自己的意見沒以前那麽大,用了青岑給的洗顏散,自己的皮膚果然也變白了……反正一切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

再後來,就到了他每每想起,都會忍不住偷偷笑的那一天。

他和孟令文成親了。

孟大哥在縣城裏最好的酒樓擺了席面。

他們倆都穿著繡工精良,針腳細密的紅色的喜服,喝了合巹酒,拜了天地,第二天,他成為了孟大哥的夫郎。

以前在伯父伯母家寄住,活得小心翼翼的時候,白露曾經想過,到底他做錯了什麽,所以老天要這樣來懲罰他

後來他明白了,他前半生順遂,中間短短吃過幾年苦,往後的竟然都是甜了。

在無數的甜蜜與歡樂中,時光悄然而逝。

再回首,已是十年蹤跡十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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