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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日陸離(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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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日陸離(16)

顧如期死了。

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謝書臺並沒有太過震驚。

畢竟當日他的傷勢就不輕,就算洛憐枝念著他們的同盟之情想要救他也未必救得回來,何況顧如期還背叛盟約,斷了自己的生路。

從謝禦城的墓地裏出來,謝書臺一眼就看到了等在樹下的裴玉斐,當即走了過去:“剛從軍營回來?”

先前謝執戟因傷退任,衛凜臨時被召,如今他接了謝執戟的擔子,卻很難在這麽短的時間內立下威望,因此裴玉斐時不時替謝執戟傳兩句話,也算替他為穩軍心。

好在他們用命換回的那份軍報還算有用,初接替兵練營事物的不適應並沒有影響衛凜多少,這幾日叛軍節節敗退,想來這場戰爭年前就能結束。

裴玉斐點頭,沖她揚了揚手上的油紙包:“城西那家糕點鋪子的落燈酥,排了好久才買到的。”

“……”謝書臺其實不饞甜點,但還是沒拒絕他的好意,“多謝。”

“順手的事。”裴玉斐看上去心情極好,聲調也往上揚。

一頓,聲音又輕了下來:“謝若和想見你,你要去見他嗎?”

上回與洛憐枝對峙,裴玉斐趁亂捉回了謝若和,只是姐弟二人之間的關系終究還是變了味,且好像無人想去修補,於是這麽些天,謝書臺跟謝若和之間的氣氛就一直維持在一個不尷不尬的境地裏。

謝書臺問:“他想見我做什麽?”

“他沒明說,只是想見你一面。”裴玉斐搖頭,

“我覺得你不見他也好,反正他犟死犟活就那幾句,不是你的錯就是你爹的錯,要麽就是你大哥二哥……謝家的先祖也被他怪了個遍,就他自己是對的。”

謝書臺沒有回話,她垂著頭,好像在思考什麽。

裴玉斐試探著問:“你……”

“去見見吧。”謝書臺仰頭看天,“戰事要平息了,我與他之間也終要有個了斷。”

裴玉斐張著嘴,萬千想要說的話最終化成一聲喟嘆,到最後也沒能阻止謝書臺。

衡刑司裏向來是空曠的,被修建好的八十年間這裏很少被啟用,謝書臺從前也沒想過,短短幾個月裏,她的小弟會兩次被關在其中。

啊不對,是謝若和。

她現在不太願意再稱呼謝若何為“小弟”。

距離謝若和被抓回來也沒幾日,但謝書臺就是覺得他瘦了不少。

此時謝若和神情麻木,兩眼無光,衡刑司的牢門打開又關上,直到分辨出這回來的不是審他的刑司,猶如一潭死水的眼睛裏才終於有了動靜。

“阿姐!”謝若和激動地動了起來,掙得手上的鎖鏈叮鈴作響,“你終於來了!”

不同於他的激動,謝書臺此刻十分冷淡,甚至有些漠然:“聽說你要見我?”

謝若和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他的目光鎖定在了緊跟在謝書臺後面的裴玉斐身上,當即激動道:“你來做什麽?你來看我笑話的是不是?你現在很得意吧!”

裴玉斐:?

他一臉莫名地看向謝書臺:“我可什麽都沒做啊。”

“我知道。”謝書臺說,“不過你還是避一下吧,他現在情緒不太穩定,我怕會傷到你。”

裴玉斐聽出她是想支開自己,但最後那句話極大地愉悅了他,當即也不計較,就隨意地擺擺手:“行,我在外邊等你,早點出來啊。”

謝書臺點頭說好。

直到那道華麗張揚的身影徹底離開視線,謝書臺的目光重新落定在謝若和身上:“你想跟我說什麽?”

“阿姐。”謝若和望著她,“你就不奇怪,我為什麽會投敵嗎?”

“是顧如期跟你說了什麽吧。”瞧見他臉色一白,謝書臺就知道自己猜對了。

不由冷嗤:“別人說什麽就信什麽,紀夫子教了這麽多年的明斷是非都被你學到狗肚子裏了,謝若和,你真是令我失望。”

“才不是這樣!”謝若和變得激動,若非身體被縛,他可能會沖上來跟謝書臺打一架,“你什麽都不知道,你憑什麽說對我失望?這句話要說也是我說,你憑什麽?”

“就憑我是你姐!”嚴肅的聲線陡升,謝書臺目光淩厲,“謝若和,你到底還記不記得自己姓什麽?”

“就是因為我知道自己姓什麽,所以我才要這麽做!”

謝若和與她對爭,雙目赤紅:“憑什麽城主府的榮譽要建立於謝家之上?憑什麽謝氏就要低人一等?你記得陳璁死的時候你做了什麽嗎?你擊了望聞鼓,你說這律法對謝家不公,你說你要改變這一切,可你做到了嗎,你什麽都沒做!”

“你就是逞一時口舌之快,順便還給自己博了個好名聲,當日百姓是怎麽誇你的,阿姐,你很得意是不是?”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好了不起,你是不是以為沒人能看穿你?我偏不!我就要做那個看穿你的人,我就是要跟你對著幹,我就是要還謝家一個公正!謝氏先祖為岸止城操心勞肺,我們就該受到優待,謝家做了這麽多,這是我們該得的!”

他緊咬著牙,眼睛瞪得鈴大,氣憤的聲音回蕩在這空徹的牢房之中,謝書臺竟在他身上看到了前世的謝若和的影子。

為了心中所願豁出一切,無畏生死。

只是理想與前世截然不同。

原來是這樣。

心裏的疑惑終於有了答案,謝書臺眉梢幾動:“你還在記恨上回陳璁被殺,你被誤抓進衡刑司裏受到的對待是不是?”

“你把我當什麽人了?”因為憤怒,謝若和用力掙了一下身上的鐵鏈,沒有掙開,“你覺得我是為了一己之私,所以才做這些事情是不是?”

“不然呢?”謝書臺道,“你口口聲聲說自己是為了謝家,卻跟害死二哥的人同流合汙,我實在很難相信你說的話。”

“你說什麽?”謝若和瞳孔一縮,臉上的震驚顯而易見,“二哥他明明是被裴玉斐害死的!”

說到後頭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來,覷到謝書臺臉上的麻木與漠然,謝若和想到什麽,楞楞搖頭:“不……不可能,她不可能騙我!”

明明決定了不要再對謝若和抱有希望,在見到他的這副神情的時候,謝書臺還是感覺到了難過和悲哀。

她說:“我不知道你嘴裏的他是誰,如果是顧如期,他自己行事也前後矛盾,可見他信不得;但如果你說的是洛憐枝,她就是害死二哥的幕後兇手,她要煽動你與我對立,你憑什麽覺得她會把真相告訴你?”

“不可能!”謝若和大叫著打斷了她,“她不可能會騙我!”

“她憑什麽不騙你?”面對謝若和的頑固不化,謝書臺眸裏的光逐漸冷了下來,“為什麽顧如期一開始叛城,到關鍵時刻卻與洛憐枝倒戈相向?就是因為他察覺到洛憐枝騙了他,你呢,在她身邊這麽久,可有察覺到什麽不對的地方?”

謝若和好像真的想到了什麽,臉上的血色寸寸褪盡:“沒有,她沒有,她不會……”

“真可笑,你連十幾年的親人都不信,卻肯信一個只認識了幾個月的外人。”謝書臺逼近他,“你再仔細想想,她真的不會騙你嗎?”

謝若和痛苦地嗚咽了一聲,他抱著垂下的頭,不想再與她言語。

然而謝書臺卻知道:他聽進自己的話了。

像是不平,謝若和不死心地反駁:“你說了這麽多,還是沒辦法解釋自己的作派,當你把城主府的名聲看得比血脈親情更重要的時候,就該想到我們會走向截然不同的道路。”

“……”謝書臺頓了一下,“你知道城中為何要制定律法嗎?”

這有何不知?謝若和道:“是為了懲惡揚善,保百姓公平。”

也正因為此,因為他姓“謝”就要受到另類的對待,謝若和覺得不公,才會想要改變這一切。

“錯了。”誰知謝書臺竟直接否決了他的答案,“律法從來都不是為了保證公平,而是為了維護穩定。”

這與從前夫子所授大相徑庭,謝若和聽得發楞,一時不知該接什麽話。

謝書臺便繼續說:“世上本無絕對的公平,卻有相對的穩定。岸止城歷任城主都是由謝家繼承,一城興衰皆掌握於謝家手中,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風光無限,往難聽裏說,就是岸止城的土皇帝。”

“但皇帝豈是那麽好做的?受了底下人的尊懼愛戴,享了百姓的賦稅征收,卻只計眼前私利,這樣的人在史書上,統被稱作昏君。”

“若非謝家先祖體察民隱、躬勤政事,若非先祖收攬人心,你以為自己憑什麽生下來便有這極好的一切?你以為自己天生高人一等嗎?不過是享著謝家先祖的蔭蔽,到頭來質疑他們做的一切,謝若和,你憑什麽?”

“謝家人的因,是嚴己寬民,謝家人的果……你還記得先前我被困叛軍軍營,是誰來救我嗎?”

“若當時你未投敵,他們救的人中還會有一個你。”

“你以為舍己為民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那我告訴你:不是。謝家在岸止城中是以心易心,你覺得我們與百姓是什麽關系?主隨?官民?都不是,是願以性命相付的家人,我豁得出性命去救一城子民,他們也豁得出性命來救我。”

若是前世的小弟,他也是豁得出性命的,只可惜眼前的人不是小弟,而只是謝若和。

謝書臺換了口氣:“可你連人心都不懂,更遑論這些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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