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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日陸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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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日陸離

時也秋朝,雁去輪轉,落木蕭然。

殘夏猶未盡消,青枝已難掛梢頭。

天兒愈漸冷,時而熱,再冷回來,往覆不止,兩季衣裳交替不斷,磨人心神添躁。

自衛瑤那事結果之後,謝書臺閑了好長一段日子。

她的生活終於恢覆了往日的平靜,整日不是上學就是游樂,若說真比從前多點什麽,大概便是去府衙的那條路。

那條路不寬不窄,不平不崎,是眾人眼中的坦蕩大道,於她來說,卻更像是長滿了荊棘的高崖。

能讓她站於高位,俯瞰天下美景,卻也危險叢生,只要稍待行差踏錯一步,便會墜入萬劫不覆的深淵。

危險卻又惑人。

或許是這麽多年來岸止城宣揚的平等規則蒙蔽了她的心智,此前謝書臺從沒想過,要以女子之身成為城中執宰,竟會遇到這麽多的困難。

“你要固城墻?”

書房內,謝遠征粗略看過謝書臺交上來的議案,有些驚訝。

他這個女兒從小就很有想法他知道,但這才剛學著接手城中事沒多久,她就要做加繕城墻這樣的大事,這也未免太有想法了些。

謝書臺垂首立在他的桌前,看上去乖順無比:“不止要固城墻,還有造海船。”

謝遠征皺著眉將她的議案放下:“為什麽?”

若說有外敵來犯他還能理解,可這些年來城中一片安寧和樂,既無外患,也無內憂,充其量就是城外的馬匪擾人了些,卻也還沒有到要修繕城墻的地步。

謝書臺此舉,未免勞民傷財。

謝書臺猶疑片刻,還是把心中所慮和盤托出,“岸止城獨立已久,女兒聽說雍朝那邊隱有異議,此事……”

“誰跟你說雍朝那邊有異議的?”謝遠征臉色古怪,“我在雍朝一直都有人,卻從未聽過這樣的話。”

謝書臺臉色一變:父親在雍朝有人?

前世他一直表現出無條件信任雍朝皇帝的樣子,她還以為父親是受先祖的忠純思想影響,可如今看來,如果不是的話……

若父親一直在雍朝有自己的眼線,卻對周氏王朝的野心一無所知,只怕那個人早被收買。

可是……雍朝皇都距岸止城之遠,讓這麽些年兩地除了裴玉斐的到訪別無交流,盡管如此,對方卻能輕易拔出來自岸止城的暗棋,這樣的洞察力……

只怕雍朝早有針對岸止城的探子了。

若真如此,前世顧如期圍困岸止城之後那封來自皇城的密信恐怕並不是順勢為之,而是早有預謀。

不自覺的,謝書臺額上冒出一滴冷汗。

“書臺?”許久沒聽到她的聲音,謝遠征擔憂問,“怎麽了?”

“沒什麽。”謝書臺思緒歸攏,勉強朝他笑了一下,“父親所言有理,只是……”

話還未說出口,謝書臺頓了一下,又立馬改口:“就算雍朝對岸止城沒有異議,多一道防備總是沒錯。”

謝遠征仍在猶豫,謝書臺便道:“先前父親不是說了,我若有什麽想法,只管去做,你雖不幫我,但也不會阻我嗎?”

話說到這個地步,謝遠征還能說什麽?他只好道:“也罷,也罷。”

大不了真出了什麽事,他替她兜底就是了。

.

府衙外的一家茶館,二樓臨軒,一道湖藍色身影和風而坐。

點沈檀,品茗香,裊裊白綢絲路飛遠,分不清煙霧糾纏。

簾外傳來一陣緩慢輕巧的腳步,裴玉斐換了只手支頭,上半身轉向對外,簾子被掀開的瞬間,嘴角剛好揚起。

“看上去心情不錯。”他把身前的糕點推過去,“城主答應你那兩件事了?”

“也算意料之中。”謝書臺把糕點推了回去,“不過無論修繕城墻還是造船都不是一個小工程,這兩件事光是準備就要花費不少時間,等真正完成……”

她在心內計算著時間,裴玉斐就像知道她在想什麽似的,接道:“岸止城不缺錢少人,若是慢工細活,十年之內應能完成,要是再趕一些,四五年也剛好。”

謝書臺一頓:“你怎麽確定四五年就剛好?”

裴玉斐初提皇城或要攻打岸止城時火急火燎,她還曾一度以為雍朝即刻就要發兵。

“這個嘛……”裴玉斐喝了口茶,顧左右而言其他,“說起來,謝若和是不是好久都沒來纏你了?”

“他要練劍。”謝書臺一瞬不瞬地盯著他,聲音卻是漸漸重了起來,“你是不是有什麽事瞞著我?”

她早就想說了,這回裴玉斐來到岸止城以後的所思所行與前世大相徑庭,只是兩人前世確實沒多好的交情,謝書臺不敢說自己有多了解裴玉斐,也就不好隨意揣度對方的行徑。

但這疑問無處發洩,非但沒有隨著時間的流逝平息,還在她心頭越壓越重。

總體來說裴玉斐的變化不大:玩笑時一樣的不著邊際,正經時一樣的立而生儀,雖頂著同樣一張臉,給人的卻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氣質。

靜若處子,動若脫兔——雖予人以兩種完全不同的感覺,但與前世無甚差別,只憑這點,還無法讓謝書臺生疑。

真正挑動她心底名為懷疑的那根線的,是裴玉斐藏於與平常無差的言行之下,那微小得令人幾乎可以忽視的異常。

比如剛剛他錯說的那句“四五年也剛好”,比如他這回回城後沒有緣由的親昵,比如他帶回來的前世沒有的關於皇城的消息,還有……對一再幫了自己的洛憐枝莫名的敵意。

他主動提出要幫自己防備皇城可能會有的針對時確實打消了她不少疑慮,可是回頭想想,裴玉斐根本沒有這樣做的動機:就算他再怎麽自稱是半個城中人,也改變不了他生在雍朝的事實。

他再怎麽刻意展現對岸止城的善意,他的根都系在雍朝皇城,無可更改。

是以謝書臺並沒有被裴玉斐這拙劣的轉移話題的話術騙到,甚至因對方遲遲未答,她又往前逼問:“還是說,你知道什麽我不知道的?”

香爐中的沈檀燃盡,白煙生斷,最終消彌於這無聲的沈寂之中。

裴玉斐心頭一跳,手上的茶蓋突然變重,讓他有些拿不穩。

他輕輕擦著濺到自己袖口的那滴熱茶,小聲道:“瞎說什麽呢,我有什麽知道的沒跟你說啊?”

“那我怎麽知道,畢竟人心難測,殿下就算有什麽不願意跟我說,我也不會知道。”謝書臺松了語調,像只是隨口一提,“再者,你也沒有這個義務。”

“話可不是這麽說的。”裴玉斐原還有些心虛,被她這麽一激,只恨不得立馬把心掏出來給她看看,“你就說吧,我哪件事對不起你過。”

謝書臺還真想了一下,而後搖頭:“沒有,殿下對我仁至義盡,沒有任何事對不起我。”

裴玉斐便有些得意:“你看是吧。”

“只是隨口一提,不必介懷。”謝書臺輕笑了一下,她左手托起右邊的廣袖袖沿,撚了塊糕點吃,“這糕點味道不錯,哪裏買的?”

“還能是哪兒,不就城西那家的糕點做得最好?”裴玉斐面上帶笑,也挑了一塊,“我就知道你會喜歡。”

把糕點吞咽下肚,謝書臺又給自己倒了杯茶:“這家的茶水也不錯,色淺而味濃,回甘而不膩,從前竟沒註意到過。”

裴玉斐喜笑顏開:“你少往這邊來,不知道也正常。”

喝完茶,謝書臺拿錦帕擦了擦嘴:“味道倒是極好,就是覺得這糕點配酒興許比配茶要更好些。”

裴玉斐又為她倒了杯茶:“糕點配酒,虧你想得出來。”

“對了。”謝書臺突然想起什麽,指尖沿著杯沿輕輕滑動,“我記得去年陳玉瓊不是送了你一壇百裏醉,還在不在?”

“什麽去年,那都……”

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裴玉斐心跳驟然錯拍,“不是,你!我……”

謝書臺掀開眼皮,深邃眸中蘊含著不易察覺的笑意:“我什麽,你什麽?”

裴玉斐懊惱地抓著自己的頭發,別開視線不看她。

謝書臺從位置上站起,換到裴玉斐對面:“殿下剛才想說什麽?”

裴玉斐又將頭轉了回來。

這態度倒是無形中印證了謝書臺心底的猜想,她並不著急逼問,頓了頓才說:“近日我總做夢,夢裏全是不認識的人,常常醒了似猶在夢中,陳玉瓊這個名字,便是我在夢裏聽到的。”

裴玉斐扯了扯嘴角,沒能成功笑出來。

謝書臺也不理會他的反應,繼續說:“就是不知道我的夢中名,殿下怎麽好像也聽說過?”

裴玉斐道:“我若說我也夢到了這個名字,你信不信?”

自然是不信的。

有什麽他們二人心照不宣的東西含在口中,不同的是謝書臺想說出來,裴玉斐想咽回去。

但如果真能讓他咽回去,她就不會選在今日提出來。

“世子先前所言,我原本不解,只是耐不住常常想,越想越後怕,所以今日想請殿下解惑,還望殿下千萬不要推脫。”

這分明就是趕鴨子上架,裴玉斐連嘆了幾口氣,才終於說:“又這麽生疏做什麽?”

他未明言,謝書臺卻知道,這是肯說了。

她心下一喜,平靜面容難掩激湧心緒:“我想知道,我死之後發生了什麽?”

“我就知道。”裴玉斐看上去十分悵然,“倒也不是不能說,只是……”

“不好了!”他話音剛起,一道淩亂腳步突進簾中,來人近到謝書臺身前,著急道,“二公子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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