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競日相攜(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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競日相攜(8)

禦駕考核剛過,謝書臺又約著謝扶疏去練了幾次射術。

謝扶疏向來只是打三天魚曬兩天網的性子,頭兩次還興致沖沖,後面也覺得累了,只是擔心她再遇到衛瑤,便次次作陪。

這日回程,謝扶疏拇指磨著弓柄,百無聊賴:“阿姐,你這回這麽用心,難不成是想討柳憑的那個獎頭?”

謝書臺依舊什麽也沒獵到,卻並不沮喪,聞言搖頭道:“我水準差得太多,沒想過這些。”

謝扶疏便好奇了:“那你……”

謝書臺沒有作答。

垂眸之閑想起千萬往事,父兄遇害時的無能為力,叛軍圍城時的無可奈何,小弟死時的束手無策……

她總是在想,若是少時能用功一點,再用功一點,哪怕一點,後來經歷那些的時候是不是便不會這麽回天乏力?

而後縱墻一躍,向死而生,謝書臺睜眼回到了從前。

她什麽都不想爭,也未必爭得過,只是從前所盼所想的終於算有了寄托,這一次她不想再荒度時日,就算不能救家人,也不要讓自己成為累贅。

這種想法在上回與裴玉斐被圍困在橫奪關時到達頂峰,重生之始,她一直認為老天是重新給了她一個機會,可當她再度陷於囹圄之中時,才驚覺自己因太沈溺於知曉先事的沾沾自喜中,差點浪費了這個機會。

——尤其這一世許多大小事與上一世不同,她掌握的很多情報都沒有用。

再這樣下去,她想,或許自己就真的要圍城自困了。

謝書臺並未想過得到什麽頭獎,也沒有奢想過柳憑的口諾獎賞,她單純只是希望六藝會能無波無瀾地結束,不要再出什麽岔子。

卻可惜願望之所以能叫做是願望,就是因為其難以實現。

射術之比的拔得頭籌者,是衛瑤。

其實這個結果算不得意外,衛瑤的弓射技術在同一輩中本就出挑,射術比賽結果出來之前,他一直是奪冠的熱門選手,哪怕謝書臺不願意承認,也難以否認他在武藝上的造詣。

只是不知為何,在看到衛瑤跪地向柳憑求討獎賞的時候,心頭還是有一絲不安。

“柳監。”寬肩窄腰的少年手持弓箭跪在地上,頭顱雖低,卻意氣揚揚,“不知柳監的那個口諾可還作數?”

柳憑撫了撫胡須,似覺有趣:“本監既然敢許,又怎麽會昧了你的?你有什麽想要的,只管說就是了。”

衛瑤似乎往謝書臺這邊看了一眼,又好像沒有,其實她並未看清他的動作,只是心底的不安隱隱放大。

衛瑤的話擲地有聲:“學生想求監官給學生許婚。”

話音一落,場內不少唏噓起哄聲響起,也有陣陣笑弄聲傳來,還不等柳憑問,便聽周邊看熱鬧的其他學子起哄:“是哪家的姑娘啊?值得我們衛大公子這麽記掛?”

又有人道:“衛兄不愧是衛兄,天生風流,如今為了一個女子敢向柳監討要婚諾,這要是換成其他人,只怕求的就只是前程了。”

“是啊是啊,衛兄天生愛美人不愛功名,這要到多年以後,不知又要傳成什麽佳話。”

謝書臺沒興致看他們在這裏逗鬧,她微微皺著眉,強壓下心底的不適,拉著謝扶疏的手:“小妹,我們走。”

謝扶疏也有此意,聞言頭也不回,直接跟著在了謝書臺身後。

兩人的位置正在靶場中央,要走出去還有一段距離,就在往外走的這過程中,柳憑終於向衛瑤回了話:

“都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岸止城雖然沒這麽講究,好歹也要論個你情我願,若憑你單方面來說就讓此事由我來定,是否有些不合禮數?”

衛瑤道:“柳監放心,我與那姑娘乃是情投意合,只是怕家中父母反對,所以才來您這裏討個恩典。”

“哦?”柳憑來了興致,“那姑娘是何人?”

“學生尚且未知。”衛瑤將頭越往低壓了壓,“那姑娘說未確定未來事之前不願透露名字,若非如此,學生也不會特意來勞煩柳監。”

柳憑被他前後相悖的話語勾得越發好奇:“既然如此,你怎好說你與那女子是情投意合?”

衛瑤向旁邊一招手,立時有一個仆從模樣的人擡了兩只箭上來。

衛瑤抓起其中一只箭在手中,道:“這是當日那姑娘予我的信物,說是能以此物找到她。”

有人將那支箭呈上去給柳憑看,後者拈起那支箭羽,笑道:“什麽樣的女子會拿這樣的箭支做定情信物,老夫竟不知我們岸止城還有這樣的奇女子?”

說這話時,謝書臺剛好走到靶場外圍,聽到此話腳步一頓。

謝扶疏目光關切:“阿姐,怎麽了?”

“沒什麽。”

隔得太遠,她看不真切柳憑手上拿的那支箭,只是隱隱約約能看得出一個長條的輪廓。

興許只是巧合,謝書臺在心中安慰自己,她額上已然出了不少虛汗,腳下的步子越來越快。

胸腔跳躍的聲音也越來越大,如鼓擂動,幾乎要震碎她的骨架和血肉。

她下意識想要逃離這個地方,衛瑤的笑聲已遠遠傳來:“那位姑娘確實是個個性張揚不羈的奇女子,柳監慧眼識珠。”

柳憑又笑了兩聲,他捏著衛瑤呈上來的那只箭在手上把玩,道:“你要找那姑娘不難,這箭的材質特殊,等過兩日我叫人去城中定制兵器的店鋪問問就能知道了。”

衛瑤帶笑著應聲,反而是他旁邊的一位學子突然驚訝地出了聲:“我倒瞧著這箭有些眼熟,好似前兩日就見過。”

衛瑤“哦”了一聲,朝說話那人拱手問,“敢問兄臺,是在哪裏見過?”

“好似是……”那人佯作回憶狀,他掀開眼皮看了一眼正想要逃離此地的謝書臺,“好像是在城主府的帳子旁邊。”

數道目光簌簌凝落到謝書臺身上,她的腳步陡然頓住,周圍的人自覺將她隔了個圈,不時看她一眼又看向衛瑤,好像在看什麽驚天八卦。

隨著這句“城主府的帳子旁邊”落定,謝書臺再也做不到獨善其身。

然而專門解釋一遍又顯得刻意,因為那人只說是在城主府的帳子旁邊,卻沒有說就是在她手上看見的,若她解釋,反而顯得此地無垠,就算本來清白也變得不清白了。

謝扶疏被她連帶著也成了眾人的註目中心,一聽周邊人說的話,當即握起了拳頭。

“不是你們都有病啊,往這邊看什麽?”她在心裏默念了好幾遍自己大家閨秀的身份,才終於忍住沒有動手,

“城主府旁邊看見的就城主府旁邊看見的唄,怎麽著你們一靠近城主府的帳子就會死是吧,那帳子是近不了人了嗎?”

這話雖然不好聽,但卻十分有理,於是眾人的目光又都轉回到方才說話的人身上。

衛瑤也懇切道:“敢問這位兄臺,你可還記得當時是誰拿著這樣樣式的箭嗎?”

那人下意識看了一眼謝扶疏,十分畏懼她的憤怒似的,飛快收回了目光,低著頭不說話了。

衛瑤也循著他的目光看去:“若有難言之隱,可私底下說與我聽。”

兩人一唱一和之間,又有不少不懷好意的目光朝著她們姐妹二人這邊看來。

更甚者已經竊竊私語起來,要知道一年前衛家跟城主府的婚事鬧得滿城風雨,如今舊事新提,未嘗不能成為新的茶餘飯後談資。

那人猶猶豫豫,終於還是看向柳憑:“學生本不敢說,但既然衛公子說他與那姑娘是情投意合,想來謝家小姐也只是不知,我若說了,她應該也不會怪我才是。”

這句話直接將謝書臺推上風口浪尖,有好事者已經目光暧昧的在謝書臺跟衛瑤身上來回打轉,人群中隱隱還有“我就說吧”這樣的聲音傳入兩人耳中。

謝扶疏氣極,謝書臺倒是從一開始的緊張裏緩過神來,淡定了不少。

他抿著唇依舊沒有說話,只是定定地看著衛瑤旁邊的那名男子,只待他開口提到她,便能循由為自己辯駁。

果不其然,那男子說:“若我沒記錯,那支箭應該就是謝大小姐使用的。”

這一句話將此事定下,人群短暫的沈寂過後,傳來一聲更大的爆喝。

衛瑤似也沒想到一般擡眸看她,正與謝書臺幽深的眼眸對上。

雖看上去平淡無奇,謝書臺卻從衛瑤眼中看出了一絲挑釁和得意。

他是故意的——不需要這個眼神,謝書臺也能想得到。

垂在兩側的手掌緩緩收緊,謝書臺朝著柳憑一拜:“看來學生今天是走不了了。”

她一直知道衛瑤此人卑鄙,行事不夠光明磊落,卻沒想到為了拉下自己,他能夥同旁人上演這麽一出好戲來。

這甚至是一個一口就能戳破的謊言——她人就在這裏,只要她現下否認,就能證明衛瑤所言皆是無稽之談。

可是那又如何?相比於枯燥無趣的真相,人們總是更願意他們願意相信的。只要衛瑤真能拿出她的箭,那麽不管真相如何,這俗世對女子的偏見和苛刻便足以為謝書臺潑上一盆難以洗清的汙水。

男人最愛看的戲碼無非兩種,一則勸妓從良,二則逼良為娼,再加上去年衛瑤在青樓說的那句話為這個故事加添光彩,沒有人會願意錯過這麽一出好戲。

想到去年自己正籌備與衛瑤的婚事時,忽聽下人稟報衛瑤在青樓裏說的那句“謝家小姐不如妓”,謝書臺的手心便一緊再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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