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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日連綿(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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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日連綿(4)

聞此一言,房內二人臉色驚變。

“什麽?”顧如期倏地起身,“什麽叫新嫁娘自己一匹馬從匪寨裏殺出來了?”

“就是,就是……”那人也是人生頭一回遇到這種事,急得舌頭打結,不知道要怎麽說才好。

正這時,外頭一陣由遠及近的疾蹄馬聲倏然而止,強撐的女聲高高揚在外頭,恰巧落進三人耳中:

“咳咳……我聽說岸止城的使者住在這,請問有人嗎?”

是一道嬌俏的女聲。謝書臺與顧如期對視,都從對方眼裏看出一絲不同尋常的意味來。

顧如期揮退報信的人,他跟著走了出去,不一會兒,又抿著唇走了回來。

“陳玉瓊?”看清他身後的那張臉,謝書臺心下微驚。

不……不對。

雖然頂著同一張臉,但陳玉瓊身體健朗,絕不會帶著這樣游絲一般的病氣。

洛憐枝放下濺血的裙擺,輕咳兩聲,姿若蒲柳:“姑娘怕不是認錯了人,妾身名叫洛憐枝,不認識什麽陳玉瓊。”

謝書臺垂目:“認錯了人,抱歉。”

洛憐枝笑應無礙。

她生得楚楚可憐,風吹都怕驚擾,此時卻十分自來熟地自己找了個位置坐下,大有與這膽小柔弱外表大相徑庭的不拘細行之氣。

像是怕被誤會,她又細聲解釋:“兩位放心,身上的血不是妾身的。”

這倒是看得出來。

謝書臺猶覺不可置信:“姑娘是自己從匪寨裏闖出來的?”

洛憐枝點頭,疑問道:“難道是岸止城的人救我出來的?”

她話中並無發難之意,像是真的以為岸止城暗中接應,只是自己未能覺察,所以特意詢問。

謝書臺只好強笑:“城中衛兵營救不力,委屈姑娘了。”

洛憐枝十分善解人意:“姑娘傷勢也重,想是為了妾身負傷至此,如此一來,妾身怎好苛責?”

謝書臺:……

她低頭看了一下自己身上的傷,張口無言。

怕洛憐枝再說什麽讓人尷尬的話,顧如期連忙休息為由把人帶下去安頓。

等再折身回來,他煩躁地捏了捏眉心,問:“阿姐,你怎麽看?”

謝書臺猶豫道:“這洛憐枝……”

“如何?”

“想來跟裴玉斐很能說得上話。”

謝書臺面無表情:“你呢,被劫的人自己跑回來了,打算什麽時候動身回城?”

她出來得早,不知城內是否有變,但既然連謝遠征都驚動了,想必這回新娘遭擄一事聲勢不小。

結果還不等岸止城出手救人,洛憐枝自己就跑回來了,這無論怎麽看,都是在打岸止城的臉。

顧如期推開窗,恰一只信鳥飛來,落在他的手上。

他探過身,將鳥接回,眉頭低斂:“阿姐別急,消息來了。”

.

幾人在客棧又休息了一夜,翌日一大早,岸止城的官轎就調頭回城。

考慮到謝書臺跟洛憐枝兩個女流,又都是傷員,顧如期這回倒是很有風度地沒再往轎子裏擠。

謝書臺與洛憐枝各坐轎中一角,無人引起話頭,暗中觀察的眼眸卻幾度交鋒。

最終洛憐枝率先打破這沈寂,她靠在車廂之上,病臉泛白,眼尾微紅,雙手捂在胸口,仿若西子捧心。

她話裏行間帶著怏態,讓人聆之心憐:“姑娘對妾身很好奇?”

謝書臺心想,想來無論誰聽說她這麽一副病容將匪寨殺了個落花流水,都很難不對之心生好奇。

猶豫半晌,她還是接了話:“姑娘是到岸止城結親的?”

“不明顯嗎?”洛憐枝揚了揚尚還沾著血的嫁衣,“總不能是來殺人的。”

謝書臺:……

這話還真不是人能接的。

她輕聲道:“是了,皇城到岸止城之遠,想必姑娘此行舟車勞頓,應當十分疲憊。”

洛憐枝輕咳:“是啊,從匪寨裏跑出來的路不好走,差點沒把妾身累死。”

謝書臺抿唇:“那些馬匪都是烏合之眾,平日裏只敢威搶百姓,這回劫到謝家的迎親隊伍頭上來了,確實讓人防不勝防。”

“姑娘這麽說,是在懷疑妾身?”

洛憐枝驀地湊近,白得病態的臉透出幽幽冷氣,她眸光流轉,似在判斷謝書臺這話的真意。

謝書臺並不回避她的視線,直言不諱道:“我只是好奇,姑娘既然能只身從匪寨裏殺出來,當初又怎麽會被劫走?”

洛憐枝撫了兩下心口,又怏怏地坐了回去:“姑娘當看得出來,妾身身子柔弱,弱柳扶風,風不禁吹,吹……”

餘光覷到謝書臺沈凝的臉色,她話聲慢下來,微微一笑:“你明白妾身什麽意思就好。”

謝書臺卻不是這麽好糊弄的,她說:“可姑娘單槍匹馬從匪寨殺出來的壯舉,也不該是一個身體孱弱的人能做到的。”

洛憐枝歪頭:“就是因為先天不足,所以妾身自小練武,武藝精進,進退有度,度……”

她仍是沒說完,彎彎的雙眼直望進謝書臺眸底,後者立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謝書臺想起當日裴玉斐說的話,他說一切不合理的事在洛憐枝身上都合理了,原來是這個意思。

有這麽一身病擋著,又有這般不凡的身手,不管哪方有疑,都可以用與之矛盾的另一面擋回去。

謝書臺沒再接話,她撩起轎子側邊的綢簾,目之所至,近處平丘,遠瞻高山,四野浩浩,山河壯闊。

至於這洛憐枝是人是鬼,等回城後再見分曉,也不算遲。

.

雖大婚已過,禮不可廢。

洛憐枝進城的第二日,謝攬懷仍照著嫁娶之禮將她迎進了謝家。

新娘遭擄的消息早瞞不住,一時間,針對謝家的風言片語又沸沸傳了起來。

有人說新娘命苦,謝家在岸止城好歹也是望族,新婚當日卻出了那麽大的紕漏——那匪寨是個什麽地方?洛憐枝這麽個弱女子被擄了去,不知吃了多少苦頭。

也有人說新郎可憐:都知道那些山匪不是什麽好玩意,洛憐枝一介弱女子被困其中,貞潔還守得住?可憐謝攬懷初嘗人事,卻嘗的是別人糟蹋過的破鞋。

城中好事者甚多,火不燒到他們頭上,便將這新鮮事當做茶餘飯後的談資,走到哪裏都要說上兩聲。

作為身在漩渦中心的謝家卻對這些傳言充耳不聞。

謝攬懷並沒有被流言影響到,相反,他對洛憐枝頗為關照,尤其想到她初來岸止城,無親無友,便大手一敲,為她辦了場聲勢浩大的接風宴。

春日好,流光屏照,百花艷如潮。

已是晚春,謝家置辦在郊外的別院外頭車水馬龍,人聲沸鼎,好不熱鬧。

不管外界對這對新人是什麽看法,此刻謝家宴上,場內都只聽得一片恭賀之語。

謝扶疏特意來敬謝書臺,語笑盈盈:“這回的事,還要多謝阿姐了。”

謝書臺不敢攬功,她看著主座上那個似乎能被風吹倒的纖弱人影,說:“是堂嫂自己本事好。”

想起隨著洛憐枝回城的流言,謝扶疏不禁好奇:“我那嫂子當真有那樣的本事?”

謝書臺點頭。

她視線不曾離開高臺,見洛憐枝頰上生紅,不時揚著笑靨與謝攬懷低聲談話,不時掩唇輕咳,嬌中帶病,好不動人。

恰時風過,在她眼角吹出一點淚來,便更加我見猶憐了。

這下不說男人,不少見到她這模樣的未出閣少女都忍不住紅了耳,別開頭去。

謝攬懷忽然站起,他高舉酒杯,揚聲道:“嬌娘初初入城,遭蒙大難,還好顧如期與我堂妹將她救出,當此大恩,我敬二人一杯。”

說著,謝攬懷遙遙朝著顧如期與謝書臺的位置各自一矮身,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顧如期神色覆雜:“堂兄言重,堂嫂身手非凡,令人敬仰,我們什麽忙也沒幫上,受這杯酒,心中有愧。”

謝書臺則更直白:“兄長言重,我二人心有戚戚,唯恐給嫂子添亂才是。”

謝攬懷不以為意道:“你二人不必謙虛,嬌娘是什麽樣子我能不清楚嗎?她先天帶病,雖然平日裏嘴上愛逞些強,卻當不得真。這回能夠平安歸來,還是要謝你們二位。”

不,你不清楚,你真的不清楚。

謝書臺面無表情將酒飲盡,心道,洛憐枝平日裏可能不是愛逞強,說不定她說的都是實話呢?

飲罷一杯,謝攬懷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還有裴世子,雖沒幫上什麽忙,但為了嬌娘的事身負重傷,就為你身上的傷,這一杯你也必須要喝下。”

謝扶疏眉心一跳,心道,哥,打交道不是這麽跟人打的。

怪不得你鬥不過那群老狐貍啊!!!

“啊,還有我的事?”

裴玉斐今日穿了一身亮眼的藍色,他原本正獨自飲酒佯裝風流才子,一聽到自己的名字,連忙起身,原本維持得好好的形象瞬間破功。

他端起酒杯:“啊,是,雖沒幫上什麽忙,但那句話怎麽說來著……心意最重要嘛。”

他喝完酒,狀似無意地巡視一圈,卻在視線與謝書臺相撞時挑了下眉。

然後,他做出一個口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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