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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日光好(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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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日光好(6)

春日好,晨熙露明,昭光柔照。

大堂臨軒,矮桌軟榻,藥香味濃。

裴玉斐停坐桌前,臉上不少掛彩。

他屈著身仰頭直視眼前仔細為自己擦藥的謝書臺,突然皺起眉頭輕哼一聲:“誒喲……痛,輕點。”

謝書臺道:“打架的時候沒想過後果,這會子知道疼了?”

嘴上這麽說,她手上還是放輕了動作。

裴玉斐瞇著眼:“都說了他先動的手,而且我就是勸了他幾句,也沒還手——你沒看到他臉上一點傷也沒有?”

好一個“就是勸了他幾句”,若非見識過裴玉斐說話的本事,只怕謝書臺真要被對方繞進去了。

“你就沒有想過自己的原因?”

謝書臺頓了一下,改口道:“我的意思是……不然以後出門在外你還是少說話吧。”

“為什麽?”裴玉斐面露不解,“都說君子動口不動手,而且打架最傷和氣,若能不戰而屈人之兵,為何要選擇打架解決?”

謝書臺咬牙道:“我只是讓你少說話,沒讓你動手打人。”

她深吸了口氣,在變成下一個顧如期之前及時止住話頭:“算了,算了,雞同鴨講。”

裴玉斐深以為然:“你也覺得顧如期像是聽不懂人話?”

我說的是你!

謝書臺胸膛起伏不斷,她長長吸了口氣,不斷在心中提醒自己不要跟傷患計較。

她換了張藥棉去沾藥,目光落在裴玉斐眼角的傷口,努力忘記剛才的爭端,輕輕擦拭起來。

或許是她神色太過認真,又或許是她的手指太燙,冰冷的藥水覆上他眼尾的瞬間,裴玉斐直直被定在軟榻上,一動也不能動。

從他的角度看來,謝書臺不像在給自己眼角擦藥,而像是在跟他對視。

柔軟的晨光染上她的眼睫,探進她的眸間,一點金色兌在她的瞳仁裏,帶著熱忱的摯意,仿佛落在他的心底。

莫名地,裴玉斐喉間發癢。

他吞了口唾液,眼神飄忽,正想讓謝書臺將窗再開大些,後者微微起身,擡手將刺眼光線擋住:“好晃。”

“是。”裴玉斐移開目光,他煩躁地扯了扯衣領,“好晃。”

為他擦好藥,謝書臺轉身將藥都收好,她看著裴玉斐臉上青一塊紅一塊的傑作,道:“也不知道你怎麽挨得這麽狠,倒像是自己主動湊上去的一樣,偏偏什麽顯眼的位置都有了。”

裴玉斐聲音可疑地小了:“你把我想成什麽人了?”

謝書臺收好藥瓶,躊躇片刻:“不過今天的事……多謝你。”

裴玉斐往後仰倒,等待臉上的藥水自然風幹:“謝我做什麽?”

謝書臺道:“謝你今日沒有動手傷他,也謝你替我解圍。”

不然顧如期日夜站在她閨閣之外,在不傷城主府面子的前提下,她還真沒有好辦法解決。

若不是這個契機,只怕顧如期也沒這麽輕易放棄蹲守她。

裴玉斐楞了一下才說:“我可沒想這麽多。”

謝書臺眸光含笑:“就算無心插柳,也是多謝。”

那日之後,謝書臺跟裴玉斐之間的氣氛緩和不少。

殘春時月,風雨驟頻,庭中新枝綠意更濃,悄然妃色初替青芽。

這日正午,謝書臺赴完城中某家小姐的早宴,剛從府中出來,便又“巧遇”了一道裴玉斐。

少年身著一身做工精細的蜀錦,顏色鮮艷,倒比謝書臺這個剛參加完宴會的姑娘還要吸人視線。

身後有仆從為他扇風,裴玉斐手上拿著一個油紙包,遠遠看見了謝書臺,滿面笑意地迎了過來:“喲,又好巧。”

謝書臺皮笑肉不笑地看他身後:“喲,殿下短銀子了不成,怎麽還少兩個侍從?”

“是啊,銀子都拿來向你示好了,哪兒還有多餘的錢雇請侍從?”

知道她是打趣,裴玉斐也不惱,他笑著將手上的油紙包遞了過去,道,“快接著,還熱乎呢。”

謝書臺只看一眼就知道這是城西那家糕點鋪子最難排的落燈酥,當即推辭道:“太貴了,我不要。”

“這有什麽貴的?這一包才三兩銀子。”裴玉斐將那油紙包提在眼前端詳,“這落燈酥要是在皇城賣,這點絕對不止五兩。”

謝書臺估摸著他手上的糕點也就只有五兩重,聞言道:“一兩銀子一兩糕,這都嫌不貴,殿下不愧是皇城裏出來的。”

“什麽話。”

裴玉斐態度強硬地將吊著油紙包的繩子塞給了她,而後自然而然地順著她走了一段,心情極好似的:“去哪兒,吃飯嗎?”

“羅家小姐的早宴上剛吃,殿下若是餓了,可以先回府中。”

看穿他的心思,謝書臺勾唇一笑:“至於我要去的地方,是殿下無論如何也進不去的。”

裴玉斐以為她在說笑,不以為意道:“這城中還有什麽地方是你能去我去不了的,竟會誆人。”

謝書臺波瀾不驚:“禁海、衡刑司的牢房、我大哥的兵練營,不知殿下哪個能去?”

裴玉斐張嘴無言,閉上的嘴張開數度,最終他發現——

嘿,這三個地方他還真是哪個都不能隨便進。

謝書臺要去的地方便是裴玉斐不能進的兵練營。

謝執戟的大本營。

此營中戒律森嚴,非營中人和謝家人不得入內,因此方才謝書臺信誓旦旦說裴玉斐進不來,並不是無的放矢。

就連她自己要進兵練營,也不是那麽容易。

接受完盤查過後,謝書臺才被人引進主帳。

因為謝執戟尚在巡營,她只好先一個人坐著等了會兒,又因為實在無聊,便開始好奇打量大哥帳中事物。

謝執戟的營帳跟他這個人一樣,冰冷、嚴謹、一絲不茍。

謝書臺不能在這裏邊窺探到一點有人生活的痕跡,哪怕是常常書用的紙也整齊地摞在一邊,毫筆則幹凈地掛在筆架上,謝書臺甚至難以在白毫的筆尖上尋到一點墨跡。

“你在幹什麽?”

帳外一道冰冷的聲線將她拉回現實,謝書臺回過神來,轉身行禮:“大哥。”

謝執戟將頭鍪取下,放在桌上:“今日怎麽想到來了?”①

謝書臺道:“想到許久沒見大哥了,就來見見。”

謝執戟雖然面上冷硬,但其實十分在乎血族之親。

前世謝書臺一開始也不知道,她只覺得謝執戟冰冷不近人情,每回跟他說話對方都只“嗯”、“好”地應一個字,像是誰拿著刀逼他回話似的勉強,久而久之,她便也不願意多與他親近。

直到有一回她在山中遇伏,彈盡糧絕之際,是謝執戟突然出現。他為謝書臺擋下了致命一擊,自己卻差點丟了命。

謝書臺還記得,那次昏過去前,謝執戟雖仍繃著張臉,眼神卻無比寧和。

他艱難地一字一句吐露不肯輕易顯露的真心,卻只是:“你沒事就好。”

“你沒事就好”,只有簡短五個字,卻費勁了岸止城一代殺將的所有力氣。

他幾乎是在說完這句話的瞬間就昏厥過去。

謝書臺想,若非那次落下病根,後面那場生死戰,大哥根本就不會死。

是她害死了大哥。

想到這裏,謝書臺眼眶染上濕意。

謝執戟微不可查地皺眉:“哭什麽,顧如期那小子欺負你了?”

這話倒是奇怪,謝書臺將眼角的淚眨去,問:“我以為大哥足不出兵練營,原來對外界的傳聞也有興趣?”

謝執戟面不改色道:“隱約聽下面的人提起罷了。”

謝書臺看著他,忽然理解一笑。

謝執戟眉頭更緊:“又笑什麽,一個姑娘家家的,一會兒哭一會兒笑,成何體統?”

“沒什麽。”想到如今大哥還沒落下前世那一身傷病,謝書臺決定不跟他計較,“我來除了見大哥,確實還想請大哥幫我個忙。”

謝執戟斂目:“下回有什麽事直說就好,不必假借想我之名,我們是血親,我不會在這些事上為難你。”

重生一世深知他脾性的謝書臺立馬認錯:“從前是我不好,以為大哥練兵緊要,不敢叨擾,往後若有時間,我會常來探望大哥的。”

“誰跟你說這個了?”

謝執戟別過頭,“行了,也不必打親情牌,有什麽事直說就好,營中事忙,我不能陪你太久。”

天色漸晚,謝書臺也不想浪費時間,當即直言:“我來,是想找大哥給我配個人。”

“你要侍衛?”謝執戟眼中有什麽閃過,“府中那些侍衛不夠用?”

謝書臺搖頭:“我要的不是侍衛,是可以教習武功的老師。”

謝執戟有些意外:“你要那個做什麽?”

“不是我。”謝書臺搖頭,“若和年紀也不小了,他心野,精力旺盛,與其看他整日喝酒閑游,不如給他找點別的事做。”

這個“別的事”指的自然就是練武。

想到謝若和前世結局,謝書臺自會找千萬種辦法規避,可是她做再多,關鍵點還是在謝若和身上,與其想一千種辦法逃避,不如讓他把武功練好了,好歹有個自保的能力。

當然,後面這些話不宜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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