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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日光好(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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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日光好(3)

剛一下學,裴玉斐立即到謝書臺書桌左側等待,顧如期收好書箱,站在她右,兩人目光暗中碰撞對峙,誰也不肯先挪開視線。

謝若和收拾完東西,正要像往常那樣將下巴抵在她桌上等,轉頭一看到宛若門神的二人,驚了一跳:“你們做什麽?”

裴玉斐道:“看不出來嗎,等謝書臺啊。”

顧如期抿唇,雖未說話,卻像默認。

謝若和看著先後走進學室爭先恐後為裴玉斐整理書箱的三人,故作老成地嘆了口氣:

“三個月不見,世子殿下您的作風還真是一如既往地……”

不等他話說完,裴玉斐從懷中摸出一錠銀子放下,依舊不緊不慢地:“嗯?”

謝若和喜笑顏開,立馬將那銀子捧在手上:“出手闊氣!”

裴玉斐斜斜睨向顧如期,揚著頭用鼻子哼氣。

謝書臺伸出一只手來,謝若和立時抓緊了手裏的銀子,期期艾艾道:“阿姐……”

謝書臺道:“府裏是虧待了你不成,就缺這點銀子?”

謝若和心道還真是,要不是阿姐為了不讓他吃酒斷他銀子,他用得著這麽缺錢嗎?

然而這話他不敢說。

謝若和依依不舍地把錢還了回去,臨了,他還不忘把剛才迫於淫威而沒說完的話補全:“您還真是一如既往地愛顯擺。”

想到他害自己被阿姐罵,他又補充道:“丟人現眼。”

好在裴玉斐不與他計較,他輕輕打了一下謝若和的頭,笑罵道:“小白眼狼。”

他順手將謝書臺剛收拾好的書箱交給自己身後的仆從:“聊聊?”

謝書臺盯著自己的書箱:“聊什麽?”

裴玉斐道:“自然是皇城的消息。”

原本在攬月樓那天他就想跟謝書臺說的,然而人家不稀得搭理他,這事才擱置了。

謝書臺緘言片刻:“怎麽不去找我父兄?”

倒不是她不想聽,只是皇城的事說給她這麽個身無任職的閑人,怎麽想怎麽覺得古怪。

“你父兄是你父還是你兄?”裴玉斐攤手,“這三個一個比一個難找,我倒是都想見,找得著嗎?”

一個在閑人免進的兵練營裏,一個為了皇城調令的事忙得焦頭爛額,一個天天宿在府衙不說,找他一次得提前半個月叫人通傳,有這功夫裴玉斐都能再回一趟皇城了。

謝書臺這才想起家中境況,一時啞口。

別說裴玉斐了。就連她自己想見父兄也沒那麽容易。

見她動容,裴玉斐追問:“如何?”

謝書臺只得點頭:“何時?”

“就現在。”裴玉斐嘚瑟地瞥了眼顧如期,“就我們兩個,閑人免進。”

謝書臺面不改色,點頭應允:“何地?”

“你挑個地方。”裴玉斐眉一挑,“我出錢。”

無人在意的角落,顧如期暗暗握緊了手。

謝若和可憐巴巴看著謝書臺:“阿姐……”

“叫阿姐沒用。”裴玉斐伸手擋住他的視線,“做東的人在這。”

謝若和慣會見風使舵:“世子……”

“咦。”裴玉斐抖落一身雞皮疙瘩,“更不想帶你了。”

謝若和:……

他就知道這姓裴的不是什麽好東西。

不止謝若和顧如期,裴玉斐的那三個仆從也沒帶。

二人出了書院,謝書臺有些嫌棄地坐上了裴玉斐那輛裝飾得珠光寶氣的馬車,雖說是讓她做主,但她沒什麽想去的地方。

於是他們還是去了萬酒樓。

裴玉斐坐在大開的花窗前為自己倒了杯酒,對仍楞在門口的謝書臺笑道:“楞著做什麽,坐啊。”

他生得極好,一雙狹長鳳眸壓低,鴉羽如墨,鼻梁端正挺直,丹唇外朗,只這麽微微笑不說什麽怪話的時候,通身一派翩然貴公子的氣度。

只是他沒正形的時候太多,往往讓人忽視那張豐神俊朗的臉。

卻此時明明仍是那副作態,只因為洩了半分正色,看上去就與往日大相徑庭。

翩翩如朗意,世上無雙絕。

謝書臺心底無由現出這句話。

她席地而坐:“殿下尋我何事?”

“不是說了,皇城的事。”

房中悶熱,裴玉斐本想將他那件花哨的外衣脫了搭在椅子上,顧慮到謝書臺,終於還是沒有動作。

謝書臺卻想起前世收到的那封密信,心中漸生寒意。

前世皇城的決定,裴玉斐也知道嗎,在她死後他又是如何決策的?是聯合叛軍攻下岸止城,還是……

她不敢想。

裴玉斐一手執著,望見謝書臺只是坐著,卻沒有下一步動作,道:“你不餓嗎,非得回府吃不成?”

謝書臺仍舊沒動。

或者說只要想到謝家前世結局,她就提不起胃口。

裴玉斐只好也放下筷子,他撥弄著兩肩的綬帶,說:“行吧,那我們先談正事。”

桌上菜肴酒香勾人心癢,裴玉斐叫人撤去飯菜,盯著桌上唯剩的酒,一時出神。

他撥了撥額前散下來的碎發:“岸止城由謝家自管自束,雖是周氏先祖的恩典,但這麽多年一直受雍朝忌憚,這我不說,你也知道。”

謝書臺確實知道,不僅她,岸止城城主府每一個人,岸止城城內所有官員子民,都對岸止城的歷史耳熟能詳。

此恩典曠日之遠,可以追溯到八十年前,她太爺爺在世的時候。

彼時岸止城還不是一座城池,而是皇城流放犯罪官員的邊陲小鎮。

此間蠻族聚眾,多不勝數,因多年來遭受雍朝的打壓而對漢人持有天生的敵意。

在這裏,漢人人數不占優勢,無錢無勢,又因回京無望終日郁郁頹廢,儼然成為鎮上最底層的存在。

這種情況持續了很久:自周氏建朝,在周氏之前,千百年來,如同一個約定俗成的鐵律。

——直到八十年前,謝家先祖,也就是謝書臺的太爺爺被貶謫至此。

他的出現,讓此地棄鎮建城,大內一統,族部之間放下成見,遠在千裏之外的皇城特下敕令,免去城中漢人罪名、蠻族徭役,允他自治,皇城官員絕不再插手城中事宜。

唯一的代價,是岸止城淪為皇朝屬城,且每一代都要選出一個謝家子赴任西北。

——但岸止城本就是在皇城轄地之內,且對當時尚對皇城有臣屬之心的謝家先祖來說,第二條也稱不上什麽代價。

於是往後八十年,岸止城內民心一聚,四野清平。

謝書臺看他,不知道他說這麽一段廢話的意義在哪裏。

裴玉斐喝了口酒,視線從始至終沒離開過謝書臺的眼睛:“朝中有人上書南伐,岸止城恐危。”

.

時間還早,謝若和回府翻出自己的私房錢,就想外出吃酒。

此前因為阿姐管束嚴,他已經白吃白喝了陳璁的許久,今日阿姐不在,他自己又有閑錢,不趁這個機會把陳璁請回來,他便不能算是朋友。

這麽一想,謝若和好心情地哼起了歌。

他做賊似的關好門,一背過身看到幽靈般突然出現的人影,嚇了一跳。

“你走路沒聲嗎?”

謝若和撫著胸口,防備道,“你來做什麽?我告訴你,這些錢都是我自己攢的,你就算告訴阿姐我也不分你。”

顧如期語氣奇怪:“你背著阿姐攢私房錢了?”

謝若和目中露出不可置信,片刻後緩了過來:“你想做什麽?”

顧如期沈默不語,他只是靜靜盯著謝若和,可不知為什麽,謝若和總覺得那目光沒有實質落在自己身上。

“誒,再不說話我走了。”

他伸出一只手在顧如期眼前晃了晃,見對方依舊沒反應,心下一喜:“不是我不帶你喝酒啊,是你自己要發呆的,那我……”

“我”字之後突然沒了下文,顧如期抓住他伸出的手,語無波瀾:“你還背著阿姐喝酒?”

謝若和瞳孔一擴,他連忙捂住自己的嘴,心想這回無論如何也不說話了。

但經剛才一遭,心底滋生的心虛讓他不安,尤其對著顧如期那雙漆黑得能把人吸進去的眼睛,這種心虛就被無限擴大。

無論怎麽想,這筆私房錢恐怕都存不下去了。

他喪氣地垂下頭,只好將手中的錢袋給出:“行了,都給你,別跟阿姐說,她知道又要罵我了。”

顧如期看著他手上沒什麽重量的錢袋,沒接。

謝若和便有些生氣:“愛要不要,你就算給阿姐說了我也就這點錢,還是省吃儉用節的,我……”

他越說越委屈,話音逐漸帶了哭腔,想到自己竟然被最討厭的人威脅,心裏那口氣就下不去。

顧如期卻把錢袋推了回去:“我不要你的錢。”

“不要?”謝若和遲疑看他,暗暗松了口氣,興奮沖昏了他的頭腦,讓他忘了剛才直覺對顧如期的危險判斷,

“那你要什麽?”

顧如期沒有立即回答,他看了眼從房檐邊飛掠而過的雀鳥,看天邊雲慢慢消散,久到謝若和以為他不會再說話,才終於開口。

他瞳仁猶如黑曜石,桃花眼明明應該瀲灩多情,此時卻無波無瀾,還透著股冷意。

他問:“你現在應該很不喜歡裴玉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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