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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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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兄弟四人排著隊,輪流簽字按手印。

他們這一大家子都是“文化分子”,至少念過小學。

輪到楊征樹時,僅僅寫下一個“楊”字,便望著眾人發楞。

“我……我不會寫。”他臉上羞愧又惱怒的表情不像是裝出來的。

“我來教你。”

楊語卓嘴才剛張開,就有人替她把這話說了。

她微微訝然,一擡頭,見周尹已經蹲下身,從楊征樹手中接過鋼筆,在一旁空白的紙上落下他的名字。

楊語卓是這場大戲的主導者,站的位置很靠中間的矮桌,輕而易舉就看見了紙上那三個字。

她微挑了下唇角,眸中浮現驚訝和欣賞之色。

沒想到周尹的字寫得還挺好。

該挺直的筆畫板板正正,筆鋒蒼勁有力,風格在自成一派中又帶著些訓練過的痕跡。

不像是自己摸出來的野路子。

更像在他人的指導下練出來的……

張結巴文化水平有限,擔任生產隊大隊長已經足夠吃力,隊內人員名字被寫得跟狗爬似的,周尹這手好字斷然不會是他教出來的。

周尹……可能來自一個更好的家庭,楊語卓推測。

她的視線在周尹起身時和他撞上。

後者很淺很淺地笑了一下,用口型沖她說:你好聰明。

楊語卓也咧嘴回笑了一下。

借條簽完,幾兄弟顏面丟盡,開門就要走。

被楊語卓叫住,“來都來了,就多寫幾份吧,四位叔叔一人一份。”

也沒個覆印機打印機啥的,除了用手謄抄,她找不到更好的法子。

因為沒有那麽多筆,謄抄工作只能交由周尹和楊現兩位。

他們很快抄好四份借條,當著那四兄弟的面一個字一個字對照讀了,確保五份借條一模一樣,才將他們一一分發出去。

四人即便再不情願,也只得硬著頭皮伸手去接。

“現在我們可以走了吧?”楊征周語氣生硬。

“走、走吧。”張結巴擺了擺手,突然又說道,“你、你們一定得、還還錢,否、否則我讓人來抓你們!”

盡管他只是一個小小的村官,嚇唬四個無關無知的平民老百姓已經足夠了。

兄弟四人只得齊齊點頭,繼而順著張結巴指的方向,把已經鋸成筒狀的木材扛在肩頭,沈默地轉身跨出門檻。

就此,楊征周等四個人的臉面丟了個徹底。

那棵櫻桃樹著實不小,鋸下來的木材長長短短,他們一家人起碼要跑兩三趟才拿得完。

第一二趟光顧著搬東西,這一大家子人都是沈默的。

他們先搬了體積較大的木材,第三趟時肩上扛的就較輕了,女眷們手上都沒沒什麽東西。

今夜第三次出了張結巴家的門,楊征周憋了一晚上的氣爆發了,他硬邦邦地問楊語卓,“這下你滿意了?”

楊語卓啟唇,正要說話,就聽到吳慧英利落地把話頭接了過去。

“什麽叫她滿意了?”吳慧英的聲音比一般中年女性沙啞幾分,“是她逼著你們去偷樹的?是她讓你們悄悄把樹賣給張結巴的?是她要求你們寫的欠條?你倒是說說,她哪一點做錯了,她哪一件事情該滿意?”

吳慧英這一出機關槍看得楊語卓心裏直呼痛快。

看來也可以不窩囊的嘛!

楊征周果然啞口無言了,只餘憤怒在胸腔裏亂撞。

“二叔,自己做的事要自己承擔後果,這一課不是我給您上的,是您自己給自己上的。”楊語卓停下腳步,一字一句清晰地說,“我年紀小,也是頭一回見把自家人的財產低價賣給對家的事兒,感謝您,真讓我長見識了。”

楊征周被堵得一句話也說不出,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嘴唇咬得死緊,看她的眼神充滿了仇恨。

他肩膀一頂,將肩上的木材掀翻在地,攥緊了拳頭,往前跨了一步,擡手想照著楊語卓那張白凈的臉上來一巴掌,緊接著就被楊征樹和楊征永一左一右架住了手臂。

楊征言被楊征周掙紮的動作頂得直往前撲,他低聲喊道,“二哥!二哥!別鬧了,我們家的內訌和笑話已經夠多了!”

楊征周聽到這話,一系列動作驟然停止。

兩個架著他胳膊的人也松開了。

春末的風溫度很低,從臉上刮過去跟巴掌一般。

把以楊征周為首的幾兄弟都扇得不吭聲了。

楊征周此刻才完全從楊語卓讓在外人面前丟臉的感覺中掙紮出來,進一步意識到幾兄弟的作為在張結巴這個坐受漁翁之利的外人看來有多好笑。

楊瑞益背著一只手,“哼”了聲,從楊征周手旁擦過,一邊走到前頭,一邊說,“親兄弟之間鬧到這份田地,張結巴嘴巴都要咧到耳朵根後去了,背後指不定笑了多少次狗咬狗,偏偏四只狗還樂在其中!”

楊征周嗓子眼發幹,攥緊了拳頭站在原地,呼吸一下比一下深重。

是啊,在張結巴看來,他們該有多可笑!

其餘兄弟三人灰溜溜地重新撿起地上的木材,扛在肩上。

他們邊走邊回頭,看了楊征周幾眼,而後跟著其他人一起回家去了。

前面的一行人很快到了家門口,把木材往地上一卸,在屋子前分成兩路,各回各家。

一只腳跨進門檻,楊竹踮著腳尖,朝路口張望,她不敢跟脾氣又臭又硬的父親講話,只好轉頭去問幾個哥哥。

“哥,我們真的不管二哥了嗎?”她今晚已經哭了太多,嗓音裏仍殘留著被眼淚浸潤過的鹹濕感。

她幾個哥哥誰也沒說話。

這房子是楊瑞益的,在父親發話之前,他們誰也沒有權利擅自跑去把楊征周叫回來。

“不想繼續住在這個屋子裏的,現在就可以出去。”楊瑞益板著臉說。

兄弟姊妹四人互相對視一眼,不敢再多講半句。

隔壁屋子裏,楊語卓拿了個瓷盆,放了開水在泡腳。

楊現和吳慧英守在她身邊,臉上盡是興奮之色。

“閨女,你這一招妙啊!”吳慧英“嘿嘿”笑了兩聲,“咱櫻桃樹回來了!”

楊現也說,“要是沒有你,還真不知道這樹該怎麽拿回來。”

尤其在張結巴開口就要三百塊的時候,兩口子如同被人當頭潑了一盆涼水,整個心都冷下來了。

且不說他們根本拿不出三百,就算他們拿得出,他們也下不了這個決心。

這棵樹雖大,要賣上幾百塊還是很困難的。

畢竟,大家連飯都吃不上了,誰還花錢買幾個樹墩子放家裏?

現在好了,他們的樹不花一分錢就拿回來了!

唯一的遺憾是……

“唉,這樹本來是留著等你出嫁給你做陪嫁的。”吳慧英嘆息一聲。

“媽,陪嫁一般都有些啥呀?”楊語卓問道。

“看家庭情況。”吳慧英回答,“家庭條件好的人家,講究的是三轉一響四大件兒,我們普通農村家庭陪些日用品,升子,櫃子,滿家床,被子這些。”

她眼睛上下瞅瞅自家閨女,越看越覺得漂亮,眼角都彎了起來,“我們家閨女多,但該有的也絕對舍不得虧了你!”

櫃子他們家屋裏就有一個,升子楊語卓也見過,都是些木制品,滿家床她沒見過,大概率也是木的。

“這些東西要找木匠來做嗎?”她問。

“對。”說起這個,吳慧英滿臉驕傲,“你外公就是木匠。”

楊語卓想起,原書劇情裏,吳慧英在娘家的時候日子還算過得去,是嫁到了楊現家才過著苦日子的。

所以,她外公是靠做木工創收養家的?

楊語卓心生一計,“爸,媽,趕明兒我們也用大櫻桃樹做點木制品拿出去賣吧?”

“不行不行不行!”吳慧英連連擺手,“現在誰買東西不去國營市場?這法子行不通的!”

“不試試怎麽知道行不通?”

“確實不行。”閨女平時確實挺有腦子的,但這事兒上楊現也表示不讚同,“閨女,大家買啥都上村裏的供銷社,我們私人經營的東西是賣不出去的。”

“那我們賣給供銷社呢?”楊語卓又問,“如果我們做供銷社的批發商呢?”

楊現和吳慧英一楞,雙雙笑了。

這閨女怎麽這麽異想天開呢?

“供銷社進貨肯定也是看貨品質量,銷售價格,還有市場效果。”楊語卓分析,“如果我們也能做出又好又便宜的木制品,他們為什麽不能從我們這兒進貨?”

楊現和吳慧英也答不上這個問題,但下意識就是覺得不可以。

“那可是供銷社!”吳慧英說,“在裏面工作的人鼻孔都能仰天上去,我們這些貧農老百姓怎麽可能夠得上?!”

楊現也算有自知之明,他撓了撓後腦勺,“語卓,道理是這麽個道理,可……你爹我也不是個會通關系的人,不過,你要想試試的話,你爹我也可以去試試……”

地方越小,越講關系。

楊現遺傳了楊瑞益那股子倔勁兒,沒人能讓他低下頭來,所有卑躬屈膝的事兒他都做不出來。

他嘴上是說“試試”,真到了人家家門口,他敲門的手都落不下去。

楊語卓思考片刻,“我先去打聽打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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