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商榆去了C大。

那在大學時期，她同容川一起生活了四年的地方。

容川交往過的女朋友之中，她是唯一一個超過兩年，達到將近四年的。也正因如此，像是太久超乎了他的意料，所以冷卻的也是突如其來的快速。

就是在那裏，商榆望過去，從這開始數第十一顆梧桐樹下，那個地方就是當年容川向她提出分手的地方。

那天好像也是如今日一樣的艷陽天，那天他叫她出來，臉色許久沒有他往日的溫柔神情。他一直靜靜地站在原處，像是要對她說什麽，卻一直猶豫著不開口。忽地也就在那一刻，她突然有些害怕他要說出的話，並且一直低著頭不敢看他。可是後面他還是說出了口。

那日，她記得陽光透過梧桐樹的枝丫窸窸窣窣地灑落，她死死盯著他腳下那斑駁的樹影，只覺得整顆心像是被蘸著鹽水的鞭子抽著，險些要痛暈過去。

後面他離開的時候，她就一直失神地呆呆立在原地，直到再也見不到他的身影她才放聲痛哭出來。

容川不知道，就在五天前，她的媽媽剛剛離開這個塵世。她以為日後的日子她能有他依靠，卻不想老天這麽殘忍的對待，短短幾天，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都走了，像是一夕之間，一無所有……

如今，那些年的記憶不斷湧上心頭，苦澀不已的，她的眼淚忍不住就要流下來。

那天的場景也許早就被他丟棄遺忘，可對於她，卻是刻骨銘心。從小到大都沒有好好安心生活的她，自遇見他後，就像一個久經風雨的疲憊旅人找到了可以放任自己軟弱的棲息港灣。曾幾何時，她以為他會是她的避難所，她所有的軟弱與不安，他都有藥可醫。可最後他自願放棄，他一旦放棄了，她也就無藥可救。

昨晚，當他終於說出那些話時，她十分的不安。她的心雖無比欣喜著，可是巨大的欣喜來臨後，卻也伴隨著更深的恐慌。

他的溫柔讓她不安，她好怕他說的話有一天會收回去，若再真有那一天，她真不知該如何。

她要接受麽？她想要接受，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想要接受，可是接受之後呢，她好怕她又一次留不住他。若是這樣，還不如不要接受。

可是商榆覺得她的心很難受，太憋悶了。尤其，是在認為容川再也不能同她在一起時……

她很矛盾吧，想要他，卻又想推開他。其實她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她就像是在一望無際的廣闊海域裏迷了路，不知該朝哪處航行。她希望她能走出去，希望有一個能指引她方向的燈塔，希望那個燈塔處有容川在等她，卻也怕容川不在那兒。

商榆想著，容川這個人真是可惡啊，這個世上怎麽會有這麽可惡的人呢？他既這樣可惡，為何她就是放不下？

就這樣胡思亂想著，眼眶漸漸又是紅了一圈，她最近好像總是愛哭。異國他鄉的六年裏，她很少流淚，幾乎屈指可數。可為何一回來，她卻怎麽都控制不住。

她低著頭邊走邊想著這些事，就在不經意間的偶一擡頭，便見到對面不遠處一棵梧桐樹下，一身黑色大衣，幹凈俊雅的容川……

她陡然楞住，剎那間像是經歷了千山萬水，他終於在自己面前出現一樣。那刻她是恍惚的，仿佛眼前所見輕輕一觸就會消失，那樣的不真實，連著呼吸都是小心翼翼。

多少次的夢中，他就是這一副模樣，同那些年他安靜凝望著她的時候一樣。夢裏她望著望著，便不受控制地奔向他，可在快要擁抱住他的那一刻，他卻如輕煙薄霧一般，消失的了無蹤跡。長此以往，她的心也漸漸趨於麻木……

到後來，她也就怕在夢裏遇見他了。

容川這邊也看到了她，像是之前就已經看到她，一直在那站著。他看她看得很深，那樣深邃的目光之前從未出現過。然而就在今日，在那棵梧桐樹下，他這樣毫無遮掩地望著。

兩人對望了片刻，之後商榆掉頭就走。

她不想見他，至少現在的她，非常不想見他。

可是不想就能不見的麽？自她轉身的那刻起，容川便趕忙擡腳追了上來，那下他急切慌亂的表情想是商榆一次也沒見過。

他追得急，她知道他追了上來，於是走的更快，可沒多久還是被他追上了。不知是他忽然加快的腳步，還是因她緩緩放慢了腳步。

“商商。”

他喚她，一如往常。卻在拉她一個轉身時，驀地呼吸一滯，驚怔在原地，因為——

她早已是滿面淚痕。

夢裏無數次她期盼著他能有一次主動上來找她，哪怕一次也好。可是沒有，一次都沒有。不想今日夢想成真的時候，她卻不知該如何面對，她慌的不知所措，唯有遠離，立刻掉頭遠離。

容川緊緊地抓住她的手，不容她移動半步。他的眉頭皺得極深，內心一股接著一股的澀意橫流，直酸的他發苦不已。

她死命掙紮，可絲毫掙脫不得。末了，只能拿著一雙淚眼狠狠地瞪著他。恰巧，她與他現在所站的位置就是那第十一顆梧桐樹下。

往事又是不斷湧上心頭，她的淚水也是越流越兇。他註視她片刻，而後不管不顧，就在這C大的梧桐街道邊緩緩擁她在懷。慢慢地，無言的他懷抱越收越緊，越收越緊。

直到此刻，容川才真真切切的體會到什麽叫做心裏有著一個人，心裏愛著一個人。原來對她，他竟也到了如此地步……

他抱著她佇立良久，周圍陸陸續續走過的女同學們皆是一臉艷羨表情。但容川絲毫不以為意，若是以前他定會不好意思轉頭就走，但如今不會了，他的眼裏只有她一個。

那時梧桐樹上方的天空遼闊而又高遠，如分手那日一樣。只不過那日無他溫暖的懷抱，只有她獨自一人的落寞的身影。

不像今天……

她被他結實的臂彎緊緊擁著，他的緩緩呼吸就在她的頭頂上方，她聽著耳側他沈穩有力的心跳，頓時覺得這麽多年以來，從未有過此刻的安心與踏實。

就這樣過了良久，容川才開了口。

那刻他的聲音裏，不可否認的，有著商榆期盼了六年的溫情與心動。

“說實話，我不是太確定以後的路，但至少目前為止，我知道，我放不開你的手。這一次，我不會要你走。”

“我不是沖動，也不是騙你。這次我很認真，我知道你會有所懷疑，但我會努力做到讓你相信。”

“你不要退縮，不要逃避，跟在我身邊，你只要跟在我身邊就好，剩下的讓我來。”

“不管之前種種如何，至少現在，這裏……”他握起她的手，抵在自己的胸口，“全是你。”

“這一回，我趕不走你。”

他說完，懷裏的她明顯一怔。容川擁著她，她的頭一直埋在他的胸膛上，就保持這樣的姿勢良久無言。

但她在哭，容川知道她在哭。他沒有拉開她來瞧，只是更加緊緊地擁著她。她很倔強，不是一點點，同以往一樣。就像有一次他忘了她的生日，白白讓她等了一天，她難過的靠在他懷裏一樣。那時無論他如何輕言細語，她都不說一句。只把頭埋在他的懷裏，像個受傷的小獸一樣嗚咽的哭。

而他所做的就是同那日一樣，無言的把她摟得更緊，並不停地道歉著。

“抱歉，商商，這六年來，我很抱歉。”

商榆還是一句話沒說。不過在聽了這句後，她的淚流得更兇。

晴空萬裏的梧桐樹下，她一直被他抱著。他懷抱裏的溫度，原來一直以來她都貪心不已。

真是改不了……

她對他的留戀，對他的癡迷，以及十分渴望著他的愛。她也終究，是個希望被愛人緊緊相擁，一個極其平凡的女人。

**********

容川晚上將商榆送回來時，車上的她也是始終一言不發，容川明白她心緒難平，便也同她一起沈默著。

直到了她公寓樓下，她打開車門要出去時，容川才說：

“早點休息，還有……”

他停頓了片刻，她也未回頭。而後，他說：

“不要生悶氣，實在生氣就打電話給我，你想怎麽罵都可以。”

商榆扶著車門的手驀地一緊，而後頭也不回地上了樓。

誰知她一開門，就見寶寶一臉兇神惡煞地等在玄關處叫囂道：

“你約我吃午飯，這都快夜宵了！你還曉得回來麽？！”

商榆一臉茫然，顯然忘的一幹二凈。

寶寶氣得咬牙切齒，上來就準備掐她胳膊內側的軟肉，然而就在這時，商榆就跟她說：

“寶寶，容川要跟我在一起了……”

“什麽？”

寶寶的雙手陡然停在半空中，那模樣著實被嚇得不輕。

接著，商榆便拉她至沙發坐下，一五一十同她說了所有。整個過程中，寶寶的表情真是太豐富了——

憤怒，傷心、驚訝、疑惑、震驚、感動、呆楞、最後還有一聲長長地嘆息感懷……

嘖嘖，難怪謝小妹老是叫嚷著讓寶寶去當電影演員，說是一定會比當年最著名的周亞容要來的火。

但感動之後，寶寶就問：

“所以，你要同他在一起了？”

商榆低頭不語，似是默認。

寶寶一見，極其鄙視她的沒骨氣，痛恨她的不爭氣：

“那你可真是善良……”

商榆仍是低頭沈默，寶寶氣不過，於是掏出手機，迅速按了一個號碼打了過去。待那邊人接通後，寶寶立即轉換了一副極其哀傷的面容悲悲戚戚道：

“韋姐姐，商商她，今天很不開心……”

果然，下一刻，那手機便被遞到了商榆的面前。

韋姐姐？商榆一怔，擡頭看去，果然是——

韋凝。

商榆還沒來得及驚訝寶寶為何會有這個冷傲美人的號碼時，手機裏，韋凝的聲音就在那邊喊她。

商榆接了過來，而後經不住韋凝的旁敲側擊與狂轟濫炸，便一股腦全說了。一說完，那邊安靜了片刻，之後，韋凝才說了一些話。

越聽下去，商榆就越是呆楞，最後她實在忍不住懷疑出聲：

“這個……你確定可以？”

“當然！”

那頭韋凝信心十足的答，卻不知她身後正假裝看書，某位姓江的先生是嘴角一陣抽搐。

於是得了韋凝的真傳，又在浴缸裏斟酌了良久，期間完全不顧某位魚類生物不知是第十次還是第十一次要求她搓背的命令，最後在床上反反覆覆，輾轉難眠時，伸手一個長長的信息便向容川的手機發了過去。

五分鐘後，容川回了一個字——

“好。”

於是，接下來，商榆一夜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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