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蟄伏與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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蟄伏與逃生

“元帥,這麽晚了,你叫我來有什麽吩咐?”公孫閱走進龐涓的房間。

龐涓咬牙切齒地說:“孫臏詭計多端,不僅逃到了齊國,還在桂陵害死了我們那麽多兄弟,想起來我就憋氣…”

“元帥,事已至此,還是思量以後要緊。孫臏只是僥幸贏了這一次,誰能笑到最後還不知道呢。”

“我叫你來,正是此意。”龐涓壓低了聲音,“我聽說,齊國的相國鄒忌一向與田忌不和,現在田忌大勝歸來,頗得齊王的重視,鄒忌一定妒火中燒,想要除掉他。我打算借這個機會,拉攏鄒忌,借他的手除掉田忌,這樣孫臏沒了靠山,成不了什麽事了,殺掉他就容易多了。”

公孫閱搖頭道:“光是這些還不夠。除非我們能殺了田忌和孫臏,否則難保他們還有東山再起的一天。田忌和孫臏對齊國至關重要,就算鄒忌向齊王說他們再多的把柄,齊王頂多也只是罷免了他們的官職,殺了他們幾乎不可能,而田忌身邊又有很多武功高強的護衛,派刺客去殺了他們也很難。所以,要除掉他們,還得再下點別的功夫。”

“你說的也是。要除掉他們,就要從根本入手,動搖他們背後的靠山,也就是齊國。”龐涓思索的片刻,目光落在了公孫閱身上。

“元帥,”公孫閱的嘴角邊浮起了一絲陰笑,“我有個主意,不知是否和元帥想到了一起。我可以假裝去投奔鄒忌,做他的門客,借此打入齊國的內部,再想辦法得到齊王的信任,這樣,就可以從根本上動搖齊國了。”

“好!”龐涓點了點頭,“我正是此意。”

“這明明是冤枉田將軍,可大王怎麽能相信呢!”鐘離春氣惱地在屋裏走來走去。

孫臏嘆了口氣,說道:“鄒忌派人冒充田將軍的家丁,夜訪占蔔者,問謀逆之事,又派人抓了占蔔者做證人,向大王告發田將軍意圖謀反。這些事,你我都能看出來,所以大王也未必不知道,只是田將軍剛剛大勝歸來,大王難免會忌憚他功高蓋主,鄒忌只是給大王找了個借口而已。”

“田將軍和先生為齊國立下了汗馬功勞,鄒忌身為相國,竟為了一己私利而不顧齊國的利益,用如此小人手段來陷害田將軍,真是卑鄙!”

“我推測,此事不全是鄒忌的主意。”孫臏若有所思地說,“我聽說,鄒忌手下新來了一位名叫公孫閱的門客,狡詐無比,恐怕這次,就是他給鄒忌出的主意。”

“既然這樣,我去把這個公孫閱殺了算了!”鐘離春說著就要往門外跑。

孫臏趕緊拉住她:“萬萬不可!若此時殺了公孫閱,鄒忌正好借題發揮,到時候田將軍更是百口莫辯了!”

“那你說怎麽辦?”鐘離春轉回來,焦急地看著孫臏:“先生,你快幫田將軍想想辦法吧!不能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鄒忌陷害他啊!”

孫臏轉向低頭不語的田忌:“田將軍,眼下最好的辦法,就是交出軍權,找個地方暫時躲起來,避避風頭。”

“交出軍權?那怎麽行?!”田忌頓時急了,“若我交出軍權,鄒忌便會趁虛而入,若他插手軍事,齊國必亡!”

“田將軍,我看大王今天的樣子,只怕對你的猜疑已經不止一天兩天了,就算沒有鄒忌,大王也一樣會找別的理由治你的罪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現在還是保住你自己的性命要緊。你放心,就算你交出了軍權,你的堂弟田國將軍他們也還在軍中,鄒忌奈何不了他們的。”

田忌沈默了片刻,說道:“你說的是,也確實沒什麽別的辦法了…這樣吧,我在楚國有位至交,我可以先去他那裏躲一陣子。只是,你怎麽辦?我走了,鄒忌肯定也不會放過你的!要不,你跟我去楚國吧!”

孫臏無奈地嘆道:“若你交出軍權,我也不可能再留在軍中,只是我不能跟你一起去楚國。你畢竟是在逃難,一路上多有變數,我行動不便,遇到事會拖累你的。再說,你若去了楚國,消息就會傳到龐涓耳中,他必定會以為我和你在一起,到時候他領兵討伐,我們又沒了軍權,就只能坐以待斃了,所以我還是和你分頭行動,躲到龐涓找不到我的地方為好。我曾經在齊國和韓國的邊境見過一條山谷,十分幽靜,從外面很難發現,我可以先去那裏躲一躲。”

田忌擔心地說:“讓你一個人去韓國,你的腿又不好,要是遇到什麽危險,你怎麽辦?”

不等孫臏回答,鐘離春搶先答道:“田將軍,放心吧,我跟先生一起去。我的劍術這些年也長進了許多了,雖然不敢說天下無敵,一般人也不是我的對手,遇到事,我會保護先生的。”

韓國山谷中的一間簡陋的房屋裏。

“先生今天感覺怎麽樣了?”鐘離春把湯藥罐放下,扶著孫臏從榻上坐起來。

“還是老樣子。”孫臏嘆了口氣,“冬天真是不好,冷風一吹,我的腿就難受。”

鐘離春掀起他腿上的被子,一邊給他熱敷膝蓋,一邊說道:“我這兩天再去山下的藥鋪問問,還有沒有效果更好的藥了。這山裏不僅冷,濕氣也重,你一天到晚的腿疼,真夠難為你的。”

“是啊,恐怕我今天又下不了地了。”孫臏無奈地說。

“你放心,有我呢,有什麽事你盡管說,我去給你做。”

熱湯藥漸漸起了作用,腿疼緩和了一些,孫臏靠在枕頭上,舒了口氣,看著忙前忙後的鐘離春,心裏不由得一陣歉疚:“鐘離姑娘,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鐘離春一楞,笑道:“先生怎麽突然說這麽見外的話呢。是我自己選擇要跟從先生的,那麽我做這些便是理所應當,無所謂辛不辛苦。再說,先生還能教我兵法,我也不算虧嘛。”

孫臏不由得笑了一下:“說起來,你學得可真夠快的,我們就只帶了這幾冊兵書,你慢點看,要是看完了我們還沒回齊國,你就沒得看了。”

“沒事,實在沒得看了,我再從頭看一遍,就當鞏固一下。”鐘離春說著又有些沮喪,“我們在這都待了大半年了,臨淄那邊還是一點消息都沒有,先生為齊國立下了汗馬功勞,本該繼續在齊國建功立業的,現在卻只能躲在這裏,我真是替先生委屈。”

“沒什麽,急也沒用,等著便是了。好在這大半年來,沒人來找我們麻煩,估計龐涓還沒找到我。”

“就算這樣,我們也得多加小心。好在平時先生不必出門,也不會有什麽人見到你。”

孫臏若有所思地說:“我一直在想,這個公孫閱是什麽來頭。鄒忌身為相國,曾勸諫大王廣開言路,選拔人才,獎勵賢臣,處罰奸吏,使齊國日漸強盛,就連田將軍,也對他的才能讚嘆不已,所以他雖與田將軍不和,卻並非不識大體、不顧齊國利益的人,不會不知道趕走了田將軍對齊國有百害而無一利,而公孫閱身為他的門客,又為何不與他一心?退一步說,就算公孫閱出了這樣有損齊國的主意,鄒忌又為何要聽從?”

鐘離春想了想,說道:“先生覺得…這個公孫閱會不會是龐涓派來的人?他的目標,本來就不是田將軍,而是先生?而鄒忌可能是受了他的蒙蔽,也可能因為某些原因,通過公孫閱,與龐涓聯手?”

孫臏緩慢地點了點頭,“我也有這樣的懷疑。不過公孫閱的目標在誰倒還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如果他是龐涓的人,那麽他混入了齊國,必定是要對齊國不利的。”

鐘離春著急地說:“如果真是這樣,齊國就危險了!我們得想個辦法,向大王告發公孫閱!”

“我們只是猜想,沒有證據,大王不會信,說不定還會被他反咬一口。”

“那怎麽辦?我們總不能眼看著他禍害齊國還無動於衷吧!”

“你放心,如果公孫閱真是龐涓的人,那我們遲早要除掉他,但要等待時機。現在我們自身難保,並不是除掉公孫閱的時候,不如等著看他還有什麽舉動,做的事多了,他難免會露出破綻,一旦讓我們抓住了把柄,就能一舉除掉他了。”

鐘離春嘆了口氣,“也只有這樣了。只是也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才算完,我可真是等不及了,恨不得今天就除掉公孫閱,好讓先生回到齊國再建功業。”

孫臏笑了笑:“你這個急脾氣,什麽時候能改改。等著就等著吧,總有要等的時候啊。”

鐘離春站起身,把敷藥的用具收拾好端了出去,片刻後,又走了回來:“我前幾天想,你的腿受不了涼,可是天天讓你在被子裏坐著也不是個事,正好我前天下山,就去找人要了些碎布,塞在兩層絲帛中間縫起來,給你纏到腿上保暖,萬一磕著碰著了也多少能保護一下。你試試看,怎麽樣?”說著就掀開被子,小心地把布套纏在了孫臏的膝蓋上。

孫臏微微動了動腿,“嗯,這法子說不定行。來,你扶我一下,我下地試試松緊如何。”

鐘離春幫他把腿從榻上搬下來,把拐杖遞給他,又扶著他站了起來。只是僅僅慢慢走了幾步,他便又坐回了榻上。

“覺得怎麽樣?”鐘離春關切地問道。

“挺好的,確實暖和了不少,就是我的腿還是疼啊,使不上力。”孫臏撫著膝蓋無奈地說。

鐘離春推開他的手,幫他揉著膝蓋,“暖和了就好,我這兩天再去問問,要是有更好的除濕氣的藥給你敷一敷,讓你的腿好受點,你就又能自己走了。”

孫臏看著她,突然意識到從早上到現在,她的左臉總是時不時地抽搐幾下,不由得擔心地問道:“你的臉是不是不舒服?”

鐘離春一楞,答道:“哦,沒事,可能是因為這幾天天氣不好,有些刺痛。”

孫臏心疼地輕輕撫著她傷痕累累的臉:“你去藥鋪的時候記著也給你自己問問,有沒有什麽藥治你的傷。”

“我早就問過了,這沒法治,他們只是讓我往臉上塗點油膏,防止冬天生凍瘡。”鐘離春笑了笑:“你別擔心,當年給我治傷的醫師告訴過我,也就一開始的這幾年最難受,時間久了慢慢就好了。再說也就是有點刺痛而已,又不是疼得受不了,總比當年你給我換藥的時候好受多了。”她不禁打了個寒顫,想起當年換藥時將臉上剛結的痂硬生生撕扯下來的疼痛,她仍然心有餘悸。

她感到孫臏撫著她臉的手顫了一下,半天,他嘆了口氣:“真是苦了你了。”

鐘離春白了他一眼,假裝生氣地說:“可不是嘛,你當年給我換藥的時候我就想,你跟我有多大仇啊,這麽折磨我,等我好了,看我怎麽收拾你。”

孫臏不禁笑了出來,伸手把鐘離春拉到他身邊坐下。

如花朵一般美麗蓬勃的姑娘,倘若沒有遭此劫難,或許,她現在正在陽光下,享受著本該屬於她的快樂吧。

他看著她俊秀英氣的右側臉,映襯著枯萎變形的左臉上遍布的傷疤,不禁有些心酸。

多希望他能守護她一輩子,讓她此生再無坎坷…

可惜他身有殘疾,龐涓又在追殺他,自身難保,還要連累她和他困在這不見天日的地方,連個安穩的家都沒有,又何談守護她呢。

他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無力的雙腿,深深地嘆了口氣,像是對她,又像是對自己低聲說道:“要是這一切都沒有發生,該有多好…”

“要是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那我現在還困在那個家裏,過著被安排好的生活,像我娘一樣,一輩子委曲求全,苦著自己,成全著別人。”

孫臏擡起頭,看著鐘離春。她的眼神雲淡風輕,仿佛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那天的火,燒毀了她的臉,卻也燒毀了曾經的那個背負著懂事的枷鎖、一味付出忍讓的鐘離春。

她淺淺地笑了笑,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臂:“先生,那麽悲觀做什麽,已經發生的事你我都改變不了,倒不如就接受它好了,再說不管日子怎樣,不都得好好過嗎。”

第二年的春天。

馬車迎著朝陽,向著齊國的方向行駛。

“我聽說先王臨終的時候,十分後悔趕走了田將軍和先生,所以大王一即位,第一件事就是召你們回去,官覆原職。等了這麽久,先生終於又能回齊國建功立業了。”站在駕車位上的鐘離春轉過頭,對坐在身後的孫臏高興地說。

“是啊,只可惜我們沒能見先王最後一面…說起來,我看田將軍給我的信上說,大王可能有些麻煩,讓我速回臨淄商量對策,不知道是指什麽。”

“會不會是說,大王年輕,朝臣們不聽他的?”

“應該不至於吧…但願大王不會有什麽危險。”

“不管怎麽說,回去就知道了。”

突然,一陣異樣的風聲傳來。鐘離春迅速停下車,警惕地四處張望著。

一群黑衣人仿佛從天而降,擋在了他們的面前。

鐘離春跳下馬車,揮劍與黑衣人搏鬥起來。幾個回合後,已有數名黑衣人倒地。

激戰中,她突然看到一名黑衣人從一旁的樹林中竄出,揮劍向馬車刺來。

“先生!!”她大叫一聲。

孫臏迅速轉身,舉起拐杖,抵住黑衣人刺來的劍。

黑衣人的手勁絲毫不松,木質拐杖在銅劍之下出現了裂紋。

鐘離春砍倒包圍她的幾個人,飛奔而來,一劍刺中黑衣人的後心,黑衣人應聲倒地,鐘離春趁機奪過他的劍,遞給孫臏。

餘下的幾名黑衣人向他們跑來,鐘離春迅速給孫臏使了個眼色,跑到了馬車前面。

孫臏坐在馬車上,挑飛了沖在最前面的黑衣人的劍,又一劍刺中他的腹部。黑衣人中劍後卻並未立刻倒地,握住了劍踉蹌著往後退了幾步,孫臏奮力抓住馬車的扶手,防止被他拖拽下去…

就在這時,鐘離春飛快地把韁繩從馬身上解了下來,翻身上馬,跑到了孫臏身邊。

“先生,抓住我的手!”

她一把將孫臏拉到馬上坐下,和他一起揮劍沖破黑衣人的包圍,往前飛奔而去。

隱隱約約的,他們聽到身後有聲音傳來。

“公孫先生!”

公孫閱。

果然是他。

這一年的時間都平安無事,原來是要在最後一刻置他們於死地。

他們轉頭看向後方,見一名男子從樹叢中走出,和黑衣人匯合。

“駕!”鐘離春一聲令下,馬更快速地往前跑去。

一路無言。

直到天上的太陽已經轉了幾寸,他們也跑到了一片無人的空地上,才停了下來。

鐘離春一把抱住坐在她前面的孫臏,把臉埋在了他的肩上:“先生…”

孫臏緊緊握住她冰冷顫抖的手,許久都不願放開。

“春…”

稍稍定了定神後,鐘離春把孫臏從馬上抱了下來,和他一起坐在地上稍事休息。

“拐杖沒有了,這下我走不成路了。”孫臏自嘲地笑了一聲。

“這好辦,再給你做一根就是了。”鐘離春長出了一口氣,“只要人沒事就好。”

孫臏挪得離她近了些,把驚魂未定的她攬了過來。

“沒事了,我們都沒事的…”

鐘離春依在他的懷裏,緊緊抓著他,身體漸漸軟了下來,眼淚也隨之湧了出來:“先生…我剛才真的很怕,我怕你會有事,我怕我再也見不到你了…先生…我不能沒有你…”

孫臏輕輕地拍著她:“別怕…就快好了…等我們回到齊國,一切都安定下來了,我們就能一直在一起了…”

“先生…”鐘離春仍不住地抽泣著。

孫臏幫她把面具解下來,小心地給她擦了擦眼淚,故意用開玩笑的語氣說:“你不是還跟我說過別怕嗎?原來你這少有對手的女俠也會害怕啊。”

鐘離春被逗得破涕為笑,拍了他一巴掌,坐起身,“什麽話啊,人哪有不會害怕的。”

“好了,”孫臏拿起放在身邊的劍,“公孫閱沒有得手,不會善罷甘休的,我們休息一會兒就快趕路吧,別讓他們追上來了。好在現在我也有劍了,還能幫你一把。”

鐘離春突然靜止了下來,沒有回答。

“春?”孫臏見她不語,有些奇怪地叫了她一聲。

方才回頭那快速的一瞥從她眼前閃過,她猛然意識到了這一路模糊的恐懼來自哪裏。

雖隔得很遠,但那張臉,那個身形,她永遠也不會忘記。

羽…怎麽會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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