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訛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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訛詐

渾身長滿傲骨的裴傾硯竟會登門致歉,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沈昔妤不由多看了他兩眼,恰對上他冷清無波的墨色眼眸,撇撇嘴反問:“你說的是哪日?”

他們兩個拌嘴也是常事,她又忘性大,一時半會兒的,她委實不知他所說的究竟是哪樁事。

“既不記得,那便罷了。”裴傾硯不冷不熱地道了句,瞥了眼她蒼白的臉,擡手示意她坐下。

“欸,那可不成。難得你主動認錯,我不該訛你一筆嗎?”沈昔妤狡黠一笑,兀自托著腮苦思冥想。

見她神色鄭重無比,似是真要借機訛詐,裴傾硯悠然地微勾嘴角,淡然道:“隨你高興。”

怎會不高興呢?沈昔妤搜腸刮肚許久,終於回想起了那次早被她忘到九霄雲外的莫名爭執。

那日,宣平侯一家四口來相府拜會。正值小雨初歇、疏風清涼,兩家父輩來了興致,索性挈婦將雛,同去樂游原登高望遠。

他們幾個小輩閑來無事,便即興作詩解悶,起初也稱得上是其樂融融。

直到沈昔妤眺望著殿宇樓閣,隨口念了句:“宮闕崢嶸山色青,懷江波平煙雨晴。”

在她看來,這兩句話平平無奇,怎知裴傾硯莫名其妙就惱了。

她猶記得他負手而立,涼颼颼地譏諷道:“詩詞歌賦,合該被你用來獻媚取悅他人?夫子教的禮義廉恥,你都忘了?”

悶葫蘆竟破天荒說了這麽多字,又嚴詞厲色的,連他的小妹都被嚇傻了,一時忘了接腔調解。

沈昔妤只當他找茬,氣得回敬了他幾句。不外乎說他成日挑她的錯處,比學宮那禿頭老夫子還兇,活該當一輩子鰥夫。

只這一句話,裴傾硯如同被戳中痛處,冷笑道:“是啊,還未及賀你覓得良婿。可惜人心叵測,不得不防啊。”

彼時,沈昔妤總算反應過來,大抵是她胡謅的詩文中恰好有“懷崢”二字,才生出這場齟齬。

可她不懂,裴傾硯對她說教作甚?有這工夫,倒不如去勸陛下給懷江池改個名,豈不更好?

二人皆非願意低頭的人,他們就這樣為兩句打油詩硬生生慪氣一路,大有要老死不相往來的架勢。

父母們規勸無果,幹脆順其自然,只說他們一貫如此孩子氣,過幾日便好了。

當時,沈昔妤餘怒未消,還在心裏暗暗發誓:過幾日?就算裴傾硯他日負荊請罪,這事兒也沒完!

如今,念著前世的他於沈家有恩,沈昔妤佯裝大度地擺手一笑:“小誤會而已,我是那麽小氣的人?”

為表明誠意,她彎了彎雙眼笑得柔婉,神色是少見的溫柔繾綣,倒像是想起了什麽溫情脈脈的郎君。

裴傾硯微瞇眼眸,低頭收拾棋子:“沈昔妤,你生氣也罷,可你得明白‘欲壑難填’。他是皇子,若因權位而生紛爭,動輒伏屍千裏。”

他話鋒轉得太快,沈昔妤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總覺得他們氣的並非同一件事。

她只得斂去笑意,無奈地點頭道:“我明白,可即便是在我家,你也得慎言啊。”

還不知家中的細作是何人,若碰巧被那人偷聽了去,再將宣平侯府牽扯進來,真要叫她良心難安了。

“做賊心虛”似的,沈昔妤轉身四下看了看,見左右無人才松了口氣。

“嗯,我早知道你不愛聽。”裴傾硯似是平靜地望著她,將未說盡的話咽了下去。

沈昔妤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不是,是我不想嫁他了。皇室紛爭與我無關,他心思叵測也與我無關啊。”

言罷,她發覺老冤家有一瞬愕然,只沈默著望向她,眼角微揚,帶著股調笑的意味。

不信就不信,他還偏要寫在臉上。沈昔妤嗔視他片刻,沒好氣地補上一句:“玩弄權術、詭計多端之人,我可看不上。”

聽到這話,裴傾硯眼神黯了黯,若有若無的笑意霎時消散,只淡淡問道:“所以,想訛什麽?”

他若不提,她都快把這句玩笑話忘了。正好也想轉移話題,沈昔妤便笑著扳起手指:“百味羹、桃花酥、條頭糕、糖葫蘆、龍須糖……”

盡管他這會兒仿佛心情不佳,但誰知道他腦瓜子裏在想些什麽?不訛白不訛,誰讓他理虧。

滿腦子都是吃,倒是個好哄的。裴傾硯略一頷首,一口答應:“明早就給你送來。”

“那麽多呢,你都記得?”沈昔妤問罷方想起他從來過目不忘,便訕訕道,“可是一樣都不能落下的。”

“自然。我看你胃口不減,想來不日便能痊愈。”裴傾硯略頓了頓,垂目低語,“母親記掛著你,如此她也好安心。”

原是伯母記掛著她。眼前驀然閃過前世伯母哭得雙眼紅腫的模樣,沈昔妤心中一痛,泛起陣陣苦澀。

朝政大事,她所知太少,只知沈家如今能全然信任的唯有宣平侯府,畢竟雪中送炭難。

可世家大族把持朝政已久,連陛下都不得不忌憚三分。即便相府與侯府同仇敵愾,便能撼動世家盤根錯雜的勢力嗎?

萬事皆從急中錯,不到萬不得已,還是莫要貿然行事,否則會害了兩家人的性命。

眼見裴傾硯說著便要起身,她話到嘴邊又轉了個彎:“待我好了就去看伯母。話說回來,這點兒小病小痛,哪兒用得上靈芝人參?”

老冤家如此暴殄天物,長此以往,便是侯府有金山銀山,都得被他敗空家底。

裴傾硯似笑非笑地“哦”了聲,反問她:“是嗎?我倒覺得這些藥材不夠名貴,還入不得你的眼。”

這話怎麽聽都像指桑罵槐。沈昔妤疑惑地打量他兩眼,蹙眉挖苦道:“還不夠名貴?難不成你還想出海求仙藥去?”

“有何不可?求仙問藥,想是比燒香拜佛管用。”裴傾硯說罷,對她一拱手,轉過身道,“明日再會。”

沈昔妤:“……哦。”

這就錯不了了,他果真是在含沙射影。

回房後,她越看那小木匣越不順眼,隨手將它交給春蘭,沈聲吩咐:“藥材送去庫房,我可沒那麽嬌貴。明早咱們悄悄出門一趟,趕在爹下朝前回府。”

“可您的身子還沒好。”春蘭左右為難,試探著問道,“小姐要出門做什麽?”

“渾水摸魚,想法子退婚。”沈昔妤答得模棱兩可的,給自己斟了杯茶,神神秘秘地笑了起來。

世家大族不是喜歡散布謠言,攪和得她沈家不得安寧嗎?那不如大夥兒一起攪渾水,誰也別安生。

退婚事大,她沒有十足的把握,但前世的裴傾硯便是借流言蜚語擺了陸懷崢一道,足見人言可畏,是可以加以利用的。

他有七竅玲瓏心,想出來的法子一定管用。這麽一想,沈昔妤盯著春蘭懷裏的木匣看了良久,不覺莞爾:“罷了,放著吧,明兒拿來泡茶喝。”

看她一會兒皺眉沈思,一會兒面露微笑,春蘭表面不敢多言,心裏急得發慌:她家小姐,好像真的燒壞腦子了。

次日辰時末,城東泠泉茶肆。

大堂內七弦琴音悠揚,此處一早便已客滿。

相熟的彼此招呼著坐下閑話家常,不熟的獨自品茗聽琴,順帶聽上一嘴新鮮消息。

五大三粗的漢子豪飲一口溫茶,重重揩了把嘴,高聲嚷嚷:“昨兒打西域來了個高僧,當真玄乎!我請他算命,他竟樣樣都說中了。”

聽到這種神神叨叨的言論,閑得發慌的眾人頓時來了興趣,扭過身來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

“還有這種人?這是什麽路數?”

“他既那麽靈驗,可有給自己算過命?”

有信的,也有不信的。大夥兒你一言我一語,登時吵開了鍋,氣氛如火如荼。

唯有坐在靠墻那桌的兩個矮瘦男人一聲不吭,似是對此事漠不關心,生得白些的只顧悶頭喝茶,皮膚黝黑的一心擺弄自己的絡腮胡。

大夥兒越說越來勁,那大漢一拍桌子:“還有一件事!你們可知沈家二小姐?高僧說她和四皇子命格相沖,強行婚配必將子嗣雕零、盛年而亡,甚至影響國運吶!”

相府與皇家這樁令人眼熱的親事早已人盡皆知,他這番話一出,眾人頓時議論紛紛。

眾人各抒己見,都笑這沈小姐當真無福,好容易有福氣嫁入皇家,可誰知還沒過上好日子,竟就這麽猝不及防地到頭了。

數年前,天資最高的二皇子英年早逝,陛下至今痛心扼腕,定不願再白發人送黑發人,更不可能讓女人的命數動搖國本。

是真是假有何要緊?風聲總能傳到宮裏去。屆時,四皇子與沈小姐再是如何情深似海,終究敵不過一道聖旨。

臉上蓄滿絡腮胡的男子擡起黝黑的臉,若無其事地向大漢點了點頭,以示欽佩和讚揚。

他身邊的白面男子忍不住出聲相勸:“小姐,您的名聲要緊啊!”

“噓,都說了要叫我公子。”沈昔妤兇巴巴地剜她一眼,直到春蘭不敢吱聲了,才滿意地繼續看戲。

這大漢果真是造謠的一把好手,極其擅長煽動氣氛,這二兩銀子花得不虧!想來退婚指日可待!

嫁入皇家算什麽福氣?這福氣誰愛要誰拿去吧。

沈昔妤小心翼翼地擦拭著鬢角汗水,生怕不慎蹭掉臉上碳灰,捋著假胡子,在心裏暗嘆:“好熱哦。”

大堂內吵得沒邊,喧鬧人聲隨風飄向八方,引得街上白衣青年駐足不前,望向門上牌匾,嘴角溢出一絲淺笑:“誰的地盤都敢來,你可真不讓人省心。”

茶肆二樓雅閣內,本與人談笑自若的俊朗公子五指微縮,面色幽寒地側目望去,連微傾的盞中茶水打濕了袖口都恍若無覺。

他難得這般毫不掩飾戾氣,對坐之人嚇得不輕,開口時不免帶上懼意:“殿下,這……”

茶盞落地,摔了個四分五裂。他冷聲輕嗤,拂袖而起:“隨我下去,看看是誰在這裏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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