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七十九章

關燈
第七十九章

山風颯颯流水汩汩,定州山野的夜晚與往日一樣平靜,白天的危險恍若一夢。

實則陷入險境的人還被困山間。

顧觀月一開始被泥沙掩在下面,大石頭順流下來之後,卡在河床上,正蓋住她。漸漸河水將泥沙沖到下游,顧觀月才從泥沙下露出來。是以袁澄原先從這裏走過的時候,顧觀月是真的危在旦夕的。

入夜時分,袁澄加多了報酬,換得客棧老板等人繼續搜尋,山路上散著星星點點的火把,他自己卻似乎被什麽指印,漸漸與隊伍走散,又走回白天尋過一次的路。

後來讓他回想,他說似乎聽到了雞哨的聲音,然而是否真的聽到,他也說不清了。

總之他終於找到了她。

在顧觀月未曾看到的地方,袁澄紅了眼眶,硬漢落淚分外柔情。

她醒來時,看到的就是一個頭發上沾滿泥水、衣服臟得看不出顏色、臉上刮了幾道、指甲也全劈了的毫無風度的男人。

這個形象的袁澄,像謫仙跌落凡塵,突然接了地氣,倒叫她忍不住笑了。

笑過之後才發現自己已經從河灘的泥水中解脫,袁澄將她安置在了山坡下一處凹進去的涵洞中,其實甚至算不得洞,只是可容納三四人的一個避風避雨處。

袁澄見她睜開眼就笑了,狠狠將她抱住,揉在胸前:“還笑,你嚇死我了。”

她的耳朵貼在他胸膛上,聽著他胸腔裏聲音的共鳴,又笑又哭:“郎君看著像個野人。”

兩個人抱了有一陣,腹中同時發出叫聲,袁澄忙問她:“餓不餓?”說著從懷裏掏出一只壓扁的炊餅,又將腰間的水囊解下來。

顧觀月接過炊餅顧不得形象,狠狠咬了幾口,又灌了一些水,才恍然想到問他:“郎君吃過沒?”

袁澄點了點頭。

半下午燒起來後,臘梅給他灌了水,硬是看著他吃了幾口幹糧,才同意他繼續搜尋。他這會兒雖早也餓了,聽見顧觀月問,卻不打算與她分這僅剩的食物。

搜尋的隊伍估計還要過一陣兒才能找到他們,他還發著高熱,若等下再暈過去,就護不得顧觀月了,還是讓她吃飽了攢些體力。

顧觀月不疑有他,將剩下的炊餅吃得幹幹凈凈,才仔細看袁澄。

這一看就發現,他臉色紅得不正常,她忙伸手探在他頸邊,驚訝道:“怎麽燒得這麽高。”

她自己先被河水沖走,又被大石卡在泥水中泡了半天,因體力消耗不大,反沒有生病。袁澄卻是跑了一整天,雨水淋濕之外,又極度憂慮恐懼、精疲力竭,腳上磨出的血泡又在臟泥中浸泡了不知多久,種種原因之下才燒起來。

袁澄燒得發冷,連打了幾個寒噤,還抱著她道:“我沒事,你給我暖一暖就好了。”

山間的罡風早就吹幹了兩人的衣裳,夜間的露水卻又襲來,他確實有些撐不住了,漸漸換成顧觀月將他攬在身前,一遍又一遍搓著他的脊背,指望他發出汗來。

又過了半個時辰,袁澄燒得發出囈語,平安等人卻還沒有找來,顧觀月變得又急又怕,這樣下去恐怕袁澄要燒壞了。

她將袁澄放在地上,費了一番力氣咬開裙子,抖抖索索去河邊沾了水給他擦拭,又爬上山坡看了一次又一次。

夜間的風越來越冷,她抱著自己的肩膀等到快要絕望時,終於看到山路上傳來火把的亮光,這一瞬間她心中陡然生出慶幸,忍不住揮動胳膊,又取出雞哨吹起來。

清脆的哨聲傳出去,似乎過了極其漫長的等待,終於平安、臘梅等人尋了過來,兩人齊齊喊著:“娘子!可找到你了!”

顧觀月哭著道:“快來幫我看看郎君,他燒起來了。”

這會兒是夜裏醜時,距離她被卷走已經過七八個時辰。

——————

一行人在客棧裏重新住下,鎮上的老郎中被請來專程守著袁澄,顧觀月給兩人都換過一身幹衣裳,一同守在他床邊。

淩晨時分,袁澄未見好轉,顧觀月也發起燒來。

臘梅給顧觀月熬著藥自責道:“阿爹說讓我緊緊跟著娘子,都是我大意了,若我昨日機警些拉住娘子……”

平安一邊給袁澄擦拭,一邊隨口勸:“誰知道能發生這種事,便是他們鎮上人都從沒經過這些。聽說向北的路都不通了,他們都有些怕,幸虧往南的路都通達,不然就要被困死在這鎮上了。”

兩人說著話,困倦得不行,終於到天亮時分,顧觀月喝下藥去發了汗,袁澄也慢慢退了燒。

先是顧觀月醒了,從榻上掙紮下來看了一回袁澄,接著袁澄也睜開了眼,見她的臉放大在眼前,他放心地松了口氣,喊了一聲:“月兒。”

劫後餘生,夫妻兩人拉著手怎麽都不肯放開,你看我我看你地纏綿了一個上午。

半下午袁澄又燒起來,再吃了一回藥,到第二天時,這一切終於算是過去了。

也不敢繼續往舅家去,顧觀月卻實在犯愁:“山石崩塌的地方離舅家不遠,也不知他們那裏是不是安全。”

臘梅正為自己未能救她心中忐忑,聽她這樣說,便自告奮勇:“娘子,我去前面探探吧。”

顧觀月猶豫不決看著她:“那不能夠,若你再遇上前日的事,我可受不得這個驚了。”

還是袁澄知道她,張娘子二十餘年未見兄長,他們來之前便一再囑咐去看舅舅,又說有些不好的感覺,顧觀月肯定擔心。

他便吩咐了平安:“娘子平安歸來,我先時承諾給客棧老板的報酬,你今日就去兌給他。再問問他,可願意組幾個人,一起往前探一探,這一份單獨給他酬謝。”

這有什麽不願意的!

今夏這鬼天氣,客棧已多日沒有新客人了,老板白白在店裏發黴而已,一聽袁澄要用他,又可賺一筆錢,他就高高興興走來問:“郎君將地址寫來,我帶五個人去前面找,若路通時,直接到娘子舅家,先把你們到了的口信傳過去。”

於是一行人果然第二日就去探路,臘梅是個識路的好手,又不好意思幹呆著,所以也跟著一同去。

多虧了她在,當地這些人雖識路,奈何原來的路已經破壞殆盡,無論如何走不通了,是臘梅沿著坍塌的路線,躍上山頭看準了路,繞過幾座山才找到張淵所在的鎮上。

一到鎮上,他們就全驚呆了,原先還算繁華的市鎮已經面目全非,路上是洪水過後留下的泥沙,路邊的房子顯然都被浸泡過,水溝裏還有不知從誰家沖出來的糧食、破爛的碗箸。

行人臉上都掛著愁容,見了他們擡眼一看,又漠然地低下頭去。

到處缺糧食,到處是急匆匆忙著重建家園的人。

他們沿著鎮子又往北走了二三裏地,終於找到了張淵的家。

這裏顯然也遭過了災,臘梅懸著一顆心推開了張家斑駁的木門,進了院中高聲問:“這裏可是張家?我們是揚州來的親戚。”

一時走出來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娘子,站在門口歪著頭看他們,然後問到:“是我姑姑家的人嗎?”

聽見臘梅回了是,也不讓他們進去,只說:“我爹爹前日大雨來的時候撞傷了頭,屋裏也泡過水坐不得人了,你們在這裏站一站,我去跟爹爹說。”

說著回轉屋內,將姑家來人的事說了,臘梅站在院中只聽得裏面隱隱傳來說話的聲音,過一會兒小姑娘才來問:“你是我表姐嗎?”

臘梅忙上前站在門邊,向內回道:“給舅爺問好。我是揚州袁家、顧家請的鏢師,令外甥女是我的主家顧娘子,她前日要來時遇著震山崩,自己差點叫水沖走,因發了一回燒,不知道舅爺這裏通不通,才先派了我來看看。”

又送上張淵舊年寫過的信,才取了他的信任。

臘梅見他家已被洪水洗劫一空,張淵躺在光板床上,連床鋪蓋都沒有,她進屋時,張淵的妻子正收拾甕底兒,要燒粥吃。

她就再也呆不住了,說了聲告辭:“我這就回去,把舅爺這裏的情況告訴顧娘子,再想法帶些米面鋪蓋來,舅爺這樣可怎麽養傷。”

張淵與她客氣:“叫你受累。外甥女來看我,還遇上了這些事。她好了再來,不用急。你們小心些,再過幾天怕路上就有饑民了,告訴甥女財不要露白,莫要因我受了連累。”

臘梅聽了直點頭,趁著還有些光亮,連日趕回上個鎮上,將張淵這裏情形說了。

顧觀月聽得路能通,雖然舅舅受了些傷,也不算嚴重,才松了口氣。就讓臘梅和平安去鎮上采購糧食、鋪蓋和衣物,與袁澄商量:“郎君也好了,雨也徹底停了,我怕再晚幾天舅舅那裏撐不住,咱們明日就動身去吧?”

第二日,兩夫妻便帶上平安、臘梅,雇了七八匹馬馱著買的東西,往張淵家裏去。

山路崎嶇,別說推車難行,就是馬走得也頗為艱難,這日過午才到了鎮上。

人們見了這一隊人,還以為是縣裏派的差役到了,上前擠著問:“俺們鎮上派去報災的人可到縣上了?太爺派人送糧食來了?”

嚇得平安等人緊緊圍著馬匹,忙道:“我們是走親戚的。”

人群便失望地散開了。

他們在街上打聽了一下,才知道有存糧的人家已經不多,鎮上公派了人往縣裏去報災,只是還未見報災的人回來,也未見有組織的賑濟。

這裏所屬的縣城在北部,也要繞過山去才能到,也不知那裏情形如何,是否同樣受了災。

他們不敢多留,急忙趕著馬匹往張淵村裏去。

這日半下午時,顧觀月終於見到了舅舅。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