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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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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南城的街道上行人稀稀落落。

飯點已過,來往送飯、賣飯的商販、幫工們散去,只剩下各處營建的工地上依然熱火朝天。

顧觀月與管事到的時候,她這園子裏的活計卻已經停下了,少了平日熱鬧的聲響,顯得這園子空蕩蕩的。

她熟門熟路轉到一片窩棚區,那是匠人們日常歇腳的地方。這批匠人都是城外有家業的人,晚上並不住這裏,是以窩棚簡陋漏風,只掛個粗布簾子。

匠人們沒有主家的信兒也不敢走,都零散坐在臨時搭建的棚子裏,單等著主家來了與官差做個商議。

如今風吹起簾子,看到顧觀月匆匆趕到,匠人頭兒就迎上來,先問:“顧當家,俺們這些人今日耽誤了時間,可怎麽算工錢?”

人是他帶來的,按說一天不幹活就少一天工錢,可今天不是自己的問題,需怨不得他們,都是要吃飯的人,得先問明白。

顧觀月看著眼巴巴盯著她的人,點頭道:“自然還是按時間算。於頭兒不要著急,想是有什麽誤會,我們這處營建,早報備了官府,我去與官差解釋。”

卻哪裏是誤會,來的幾位官差正坐在搭了一半的高臺下曬太陽,幾個人口中呼呼喝喝,威風凜凜虎視眈眈,正等著人來了好教訓呢。

此處營建,是否報備有什麽打緊。

縣尉大人的千金要他們來,他們便來了,這什麽建園子的顧氏,也不知怎麽得罪了貴人,還要在揚州地面上發財,做的美夢!

這幾人大早上寒風中等得頗有些不耐煩,雖然日頭曬著還是冷,其中一人問那小頭目:“頭兒,姚娘子要拿這顧氏怎麽辦?今兒停了,明天開了,咱也不能天天在這裏守著不是?”

那頭兒又灌了口熱茶下去,罵道:“啰嗦,嚇她一嚇,看她怎麽說。若嚇不住她,定是你們沒出力。”

他心裏還煩躁呢,姚娘子讓他“將那顧氏造的園子給我砸了”,這是頂頭上司家的女兒,他往常也不是沒接過類似的差使,只當容易得很,不想過來一看,謔,二十畝的“園子”,砸且要砸一陣兒呢,更別說能買這麽大一塊地的,會是什麽好拿捏的人家?

姚娘子當真給他派了個難差,這回怕是巴結不成,還得惹一身騷。

他才訓完話,就見底下人給他示意,擡頭向前看去,只見一個面色從容的娘子帶著三個婢子一個管事慢慢走來了。

雖這裏停了工,那娘子也不惱,仍是面帶笑容,不見絲毫怯意,對著他只自在一福身,笑問:“這位差爺,我們這裏建造,手續都齊全,今日可為什麽要我們停工?”

這一看就不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娘子,否則見七八個壯漢官差在,也不敢這麽上前問,更不會一眼看出誰是頭兒。

那頭兒就不說話,先等著底下一群笨蛋上去試探。

果然就有急躁的,上前呵斥顧觀月:“啰嗦什麽,你那管事沒跟你說清楚?你們這裏叮叮當當,一天天吵個不休,隔壁人家告了你,再不停工,哥幾個只好拿你去問個罪了。”

問罪,是最能嚇唬女眷的,衙門走一趟,臉面就不用要了。

顧觀月失笑:“這真是笑話,我這處工地,一面臨水,三面都跟我們一樣在建,哪裏來的人家?”顯然這些官差是來找茬了。

見沒唬住她,又有一人上前高聲呵道:“你這娘子,說你擾民就是擾民,誰跟你玩笑。你快認個罰,趕緊停了工,也省得咱們兄弟在這裏守著。”官字兩個口,信口雌黃的事做得多了。

顧觀月冷笑,眼神漸漸變得銳利起來。這是明晃晃搞事情,連遮掩都不用,這些差役還真是膽大妄為。她哼道:“好大的口氣!我今日——若不從呢?”

也不見她如何橫眉冷目,臉上似乎還帶著笑影兒,那官差頭兒卻覺得心裏一突,這娘子不像個能忍氣吞聲的,怎地有股魚死網破的氣勢?

這倒不是他錯覺,顧觀月這脾氣吃軟不吃硬,平生一恨人蠢,二恨人騙。若是被個蠢人騙,那就殺人的心都有了。

今日這些人好好說話還罷了,若連說話的機會都不給,還隨意給她蓋頂帽子,她雖柔弱,奈何悍不畏死。

心裏頭已經轉了好幾個念頭,是讓桂子跟這些人過過招,還是摁他們一個“無故入人室”的罪名……

那頭兒卻軟語道:“娘子莫讓我等為難,確實有人告你擾民。”

幸虧他行事從來愛多走一步,來這裏之前,街邊順手撿了個流民,給了他五個錢,跟他說:“一會兒見著個娘子,讓你說話,你就說你住在墻外,她擾了你休息。”

這會兒果然將那灰頭土臉險些衣不蔽體的流民推出來:“你說。”

那小孩兒依著他的話說了,官差們見頭兒有安排,就又張揚起來:“看,沒唬你吧?有人告狀,哥兒幾個才接了差。不管怎麽樣,你今日只能先停了,過後什麽時候衙裏安排審了,你再開工不遲。”

那匠人於頭兒一直旁邊聽著,因顧觀月答應了他還給他算工錢,他就向著顧觀月說話:“那衙門裏何時才能審?就這麽等著,俺們只好喝西北風去了。”

他說的恰在點上,顧觀月如果一時怕事軟了,同意先停工等開審,誰知道審到什麽時候去?那時就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了。

顧觀月若是肯讓人牽著鼻子走,也做不成一行之首,她看著那流民小孩兒,忽低頭問他:“你住在哪裏的?”

那小孩兒甕聲甕氣:“你們後門那裏,門樓子底下。”

原來是借了園子的後門擋風避雨,卻反過來倒打一耙,滑天下之大稽。

顧觀月難得沒有生氣,溫聲對他說:“若讓你來我這園子裏打個下手,等將來我這園子建成了,給我當個跑堂,願不願意?”這小孩子知道什麽,這些官差今天要用他,也不是他能推脫的。

那小孩兒果真眼前一亮:“管飯嗎?你園子裏的窩棚給我睡嗎?”

顧觀月點頭,那小孩納頭就拜:“主家兒。”

顧觀月轉頭對蔥花道:“你領了咱家這孩子,找個客棧去給他洗洗,再交給於頭帶著。等園子開起來,做個護院或者跑堂都行。”

蔥花於是站出來,領著那小孩兒走了。

顧觀月才又笑著對那官差頭兒道:“差爺,‘隔壁人家’撤告了,還有何事?沒事我這裏可要開工了。”

不等那頭兒說話,幾個差役只覺自己當著面被人耍了,極為不滿,上前嚇唬顧觀月:“你這娘子好不醒事兒,他不告了,也還有別人。”“幹什麽幹,這就封了這裏,你等著進縣衙吧。”

一時間吵吵嚷嚷,就差推搡動起手來。

顧觀月不肯再忍,冷眼對跟著的桂子道:“主辱臣死。”

桂子是個話不多的小娘子,從來了顧觀月身邊,說過的話合起來不過十幾句。

聽了顧觀月的話,她一眼看到旁邊靠高臺堆著幾十根圓木,二話沒說抽刀劈上去。“哢嚓”,一根極粗的圓木斷了。

“好好說話。”這個帶刀的小娘子,她就不是吃嘴上飯的。

木屑飛濺,弄得旁邊的人滿頭滿臉,顧觀月和官差頭離得近,都有些狼狽。

(顧觀月:裝逼沒裝好。)

官差們都停下來,這手功夫有點唬人,不是尋常本事,今日招惹的人恐怕有些來歷,否則誰家養得起這樣的武婢?便是姚娘子都沒有。

顧觀月背著手,對那頭兒笑道:“這位差爺,咱們可能好好說話了?”

那人點點頭。

顧觀月繼續笑道:“不是我有意為難,不過……各位辦差,可有手令在身?”

誰會問有沒有手令!這娘子膽子是真大。

那頭兒伸手止了眾兄弟,微微一躬身,客氣道:“來得急,手令沒有,我等身份令牌在身上,給娘子看看。”說著遞出腰牌來。

顧觀月果然接過那銅腰牌來看,卻見一面寫著“江都縣制”,另一面簡單是個“令”字。

她也不知這令牌真假,卻認真對著“江都”兩字看了半晌,忽笑道:“差爺們怕是搞錯了,我們這裏歸廣陵縣管,諸位江都的差爺今日要管我們的事,恐——不大行。”

“不大行”,三個字一字一頓,自有其氣勢。

這些差人自然知道,自己此來毫無道理。官差與官差之間,當然有各自管轄的範圍。

只是他們平日隨處嚇唬人嚇慣了,還很少碰上這樣的硬茬子。

那頭兒嘆氣,自己雖臨時找了個“憑據”——那流民,憑據卻變成了人家自己院裏人,如今更被她叫破自己沒有權限,想嚇她是決然嚇不住了。

日頭過了正頭頂忽然變暗,忽忽然冬雨飄零,姜末給顧觀月撐起傘來,顧觀月安然站在高臺邊上,從容不迫。

那差頭兒看著兄弟們跺腳搓手狼狽不堪,只得嘆口氣,叫著兄弟們:“咱們走。”

卻聽顧觀月身後不緊不慢跟了句:“官爺們慢來。”見他回頭,她又道,“今日我們耽誤了工夫,還得支付工錢。若明日還有此事,這工錢只好勞煩官爺們出了。”

官差們無言,紛紛拂袖而去。回了姚舜華處,只得以:“娘子說的那地方,我們去看了,實在不屬咱們管轄,沒法動它。”

姚舜華氣得將屋裏茶盞摔了個遍,拍著桌子吼:“你們往日的能耐呢?又叫姓顧的得意了!”

卻不知顧觀月心事重重回家,心中並無半分得意。

今日來的是江都縣差役,若明日換了廣陵縣差役,恐怕沒這麽容易了結。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為了她的園子,她得再露露爪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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