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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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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初冬時節,寒意漸濃,晴娘裹緊衣襟,從馬車上輕盈跳下,遞給車夫二十文銅錢,隨即敲響了她兄長家的大門。

蔣大郎將他爹娘留下的老房子賣了,如今住在他娘子村裏,晴娘不願當這是“娘家”。

兩日前蔣大郎托人捎口信兒,一定讓她回家一趟。說郝少東那邊又在催促,誠心誠意拿出二百兩銀子為聘,問她年前能不能進府。

晴娘固然心裏不情不願,見她兄長催得急,也只得回來這趟。

蔣大郎站在門內去了閂,“吱呦”打開門,見是他妹子,忙得讓她進來:“可算回來了,你就抻著人家,也不是這個抻法。快進來說。”

兩人進了屋裏,她嫂子打聲招呼,與自己男人遞個眼色,便進了裏屋,留他兄妹說話。

晴娘便說:“阿兄催得急,我才回來。那邊我也不盡滿意,還是推了吧。”

蔣大郎急道:“就這樣的,你還有什麽不滿意。郝少東那個人,寶應縣裏也算一號人物,跟了他想要什麽沒有。”

晴娘一徑只說不同意。她自己一年能賺五十兩銀子,二百兩的聘銀去給人做妾,也不是很看重。

蔣大郎便耐著性子勸她:“自己一年拋頭露面,哪裏趕得上有人養著。但凡再生個孩子,一輩子妥妥的。否則等你年紀上來,誰給你養老?”

晴娘的嫂子見外間總是說不下,便有些不耐煩。

她與蔣大郎收了郝少東三十兩銀子的好處,額外還許了事成之後再有三十兩,加上晴娘的聘禮留一半,這裏外裏多少收入!

於是便出來陰陽怪氣地說到:“我勸妹妹,也不要太清高。寧為富人妾,別做窮人的妻。女人家花期短,你今日拿喬,再過三年五年看,就是你求著人家了。再說你兄長嘴上許了人家,再辦不成就要挨一頓好的了。你兄長這面子你不給,那咱往後也不用再往來。”

夫妻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將晴娘說得拿不定主意。

她的心裏,到底還是對兄長有情分,這是唯一的娘家人了,能替自己做半個主,如今給說的人家雖不是正妻,也是有文書的妾,不算糟蹋。

她便緩了口氣,道:“也太急了,我若去與他做個房裏人,日後怕不能在花滿蹊幹了,顧家待我有恩,我得與她們說一聲。”

她兄長見她這樣,知道有門,急忙又勸:“這有什麽好說的,聽說他們不對付。還是幹完年底,直接走了吧。”

晴娘也不說行,也不說不行,暫時拖下來。

過半個來月,她嫂子又來找她一趟,問她:“小妹也該準備些嫁妝。”晴娘問:“我手裏歷年的積蓄攢了近百兩,可夠了?”

她嫂子便勸著她:“他家裏做花木生意的,要是能有些對路的物件兒就好了,也能得他看重。”

晴娘點頭說:“知道了。先不急,我這裏忙著年底盤賬,嫂子先家去,我自己想想。”

轉眼過年。

倒真是晴娘撐了些場面,代顧觀月與鳳霞出門,與眾家酒樓掌櫃、賣花鋪子的東家等人吃了團年飯,賬也結清楚了。

靜春雖是個好的,奈何場面上不及她活絡。

接著開春進了二月,前行首林頎撐了這些日子,到底病故。

顧觀月與鳳霞兩個孕婦,都親臨致祭,為他哭了一場,便又忙起行裏新一年花會、百花宴的事來。

先是百花宴。新縣尊上巳節辦的百花宴,寶應花行呈上的反季節牡丹“高臺霞光”和“碧海春潮”、罕見茶花“十八學士”、最新樣式琉璃盆景、紫砂石頭盆景“方寸須彌”等大放異彩。

這裏展示完,接著就要搬著這些花去參加揚州、汴京兩地花會。

如今寶應花行的名聲愈來愈烈,成了揚州頭一份兒,更不能落了名聲去。

因顧觀月不方便,副行首羅當家便與她商議:“汴京一處我去,揚州可讓百畝園的郝少東家支應。”

顧觀月並不阻攔,將各項事情一一囑托了,聽憑他們去安排。

又說:“等兩處花會辦完,州試也該結束了。前日我與書院那邊說定,等考完試他們辦宴時,讓咱們的花出個場,再擡一擡名聲。到時我恐怕不能出面,勞動您安排。”

羅行首點頭讚:“若能參加他們的宴會,咱們臉上也光輝。”於是一力應承了,就去辦這些事。

誰知郝少東這回倒是肯吃苦,定要替了羅當家去汴京,說的是:“不好總讓你顛簸,也給我們年輕人些機會去長長見識。”

羅當家不意他能如此出力,就由著他去汴京,自己去主持揚州的參會。

郝少東就去行裏各家挑選花木,某天來了花滿蹊,一定索要兩株十八學士和兩盆“碧海春潮”。

幸而這兩年花滿蹊又攢了些奇花異草,十八學士也有三四株了,顧觀月聽著人來問,便差遣袁澄:“郎君替我去看著,往年你送我的那兩盆別叫他們搬走了,別的都可。”

袁澄知道她的心意,偏故意與她調笑:“月兒要用,搬走何妨,我再去給你尋摸。”

顧觀月也故意道:“你送我的東西,就這麽輕易讓我給旁人。是不是我送你的,你也不珍惜?”

袁澄見丫頭們都不在房內,在她耳旁輕輕道:“這話說的沒良心。昨個夜裏,我熬成什麽樣了,都沒敢動你,你也不心疼。就是你那方小衣,大婚那日咱們胡亂用它擦了,我都洗好了收著呢。”

說得顧觀月騰地臉紅起來,可見袁澄是熬得狠了,這麽出塵的一個人,房裏的話都掛在嘴邊了。

她拿手輕輕擰著他的腰,啐他:“呸,你還說。我的手到現在還酸。”

從懷有身孕,過了頭三個月,兩人也偶而放縱,只是不盡興。

袁澄血氣方剛的人,身子骨又打熬得極好,每每憋得出火。如今顧觀月腹中胎兒已有九個月,也不敢胡來,昨夜他就舍了臉偏勞了她。

話說到這裏,顧觀月一雙柔夷恰搭在他腰間,又磨起他的火來。

按著她親了一刻鐘,在她身上磨磨蹭蹭許久,才歇了火戀戀不舍地起身。

臨走還要道:“月兒快把肚裏的壞小子生出來吧,他爹熬不動了。”

笑著出去了。

到了花滿蹊,郝少東立等在那裏,晴娘也於一旁候著,袁澄便上來招呼。

郝少東平日赫赫揚揚的,年紀比袁澄還大著七八歲,見了他卻不敢造次。

近些年雖不大聽到袁大郎做什麽出格的事兒,然而他的名頭太響,都怕他哪日又像年少時掀了桌子。

人不在江湖,江湖上卻到處還是他的傳說,說的就是這種風/流人物了。

於是小心笑著與他說話,聽憑他把那兩盆最好的十八學士搬到一邊,給了他兩盆次好的,也沒敢多啰嗦。

晴娘見袁澄一來,郝少東都乖巧許多,她抿著唇站在一旁看袁澄。幾次掃過,都不見袁澄與她對視,臉色就暗淡下來。

忽聽袁澄向姓郝的解釋:“非是小氣。因這兩盆是我頭次送給內人的禮物,意義不同,只好請郝兄將就了。”

這句話,內中柔情無限,都是對顧觀月的珍視。

晴娘聽了只覺心傷,待他去了,便與郝少東說:“郝當家求的事,我應了。等你汴京回來,就張羅起來吧。”

郝少東一邊看她低垂著頭意興闌珊,一邊看看遠去的袁澄,暗中譏諷一笑,口內卻溫柔道:“蔣娘子可算應了,我就說你我必有一場緣分。”

至次日,郝少東又來與晴娘“專程告別”,兩人說了一刻鐘的話,第三日便啟程去汴京了。

接連兩場花會,不等汴京那邊回來,羅當家先從揚州回到寶應,又承辦舉人宴。

說是舉人宴倒也不貼切,這些只是考完州試的舉子,考完了一定要會一會、松散松散,還不是正式的貢士。

只是世人都要擡一擡他們,若等到成績一出,真成了貢士,還未必湊得上去呢。

這場宴會辦得極為熱鬧,寶應花行除了去汴京參展的,剩下的奇花異草都搬了去,聲勢也只比縣尊大人的百花宴小一點而已。

宴會當天,對著似錦繁花,舉子們忍不住吟詩作對,現場有的花、沒的花,但凡他們能寫、想寫,都紛紛集成佳句,至如“牡丹獨秀香雲歸”、“春風拂柳桃花笑”這樣的句子,沒有一百也有五十。

花行的名聲隨著春風與詩詞再次傳揚出去。

袁澄還助了一把力,將這些詩詞集成冊子,找一位名家寫了序,再把寶應花行“天下花源,揚州寶應”的宣傳附在最後,賣了近千本出去。

在這期間,郝少東帶著去汴京的人也回來了。

只是人回來了,卻帶來一個驚人的消息:“宮裏管采買的大監,要咱們年年進貢,做個皇商。”

這消息是在袁宅說的,顧觀月還有二十幾日臨盆,實在不敢再出門。

坐在花廳與羅當家一起聽完這個消息,三個人四個想法,產生了激烈的分歧。

按著郝少東的意思,他是一力支持此事,說的:“做個皇商,名頭既響亮,還可免許多賦稅。”

羅當家初聽覺得有理,正要點頭,不意顧觀月說:“恐怕不行。”

進貢看似是件好事,若哪日不順當了,就有大災禍。據她所知,後世曾有宮中索要“花石綱”,一旦護送不力或不合心意,動輒得咎,性命難保。

天家威嚴難測,內官們也喜怒無常,不若躲遠些。

且,她不信郝少東家。

於是她道:“若要納貢,怕我們日後無奇花時,就不能應對了。還是不要以花行的名義簽契,郝當家願意做,或自己簽,或再私下聯合幾家都使得。我們花行名聲已經夠響,就不要湊這個熱鬧了。”

羅當家聽她講了幾條理由,又覺得她似乎也有理,“雞蛋不可放在同一個籃子裏”,形象又有趣。

羅當家為人就是如此了,大事上不大能決斷。所以雖然他生意做得還行,林頎當年卻不敢令他做這個行首。

一時也討論不出結果,羅當家見顧觀月有了疲相,便說:“我回去問問行眾們,看大夥怎麽說,過兩日再來商議。”

他兩個便從袁宅離開了。

顧觀月見他們走了,正要歇一會兒,忽然靜春走進來,說到:“晴娘向金娘子辭工,說要去嫁人,往後不做了。婢子暗中打聽了,都說是要給郝少東家去做個妾。”

顧觀月正撫著肚子,腰下墊著隱囊歇息,聽到這裏便坐直了,道:“總覺得不對勁。郝少東家好似圍著花滿蹊在做什麽局。”

靜春聽了她的話,問她怎有這種想法,顧觀月也答不上來,囑咐她:“晴娘那邊你再盯盯。”

過三日,靜春白著臉回來稟告:“咱們從去年春上到今年攢的胭脂方子,跟胭脂鋪簽了聯名保密書的那十幾份,街上傳得到處都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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