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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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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袁澄回到家中,將馬栓了,到內院來。

袁家是個三路四進的院子,在縣城裏數得著的寬庭闊院,一進裏是門房倒座,二進做會客、議事用,後面第三進是他與他娘的起居之處,再往內是個花園加小小的兩層閨樓。

他家沒有女兒,閨樓如今也沒什麽用處,放著些東西。其他跨院、廂房不論。

這是個富貴逼人的高門大戶,只是夜色掩了繁華風流。袁家的實力,在寶應縣當稱首富,便是在揚州城也數得著,才養得袁澄見多識廣,知交遍地。

這麽個家裏,只他母子兩個主家兒,賬房、仆人卻十來個,是以晚上各處燈差不多都亮著。仆人走動間看到他回來,都叫:“大郎回來了。”

他娘朱娘子已用了晚飯,聽見外面外面響起聲音,在椅子上欠了欠,換個姿勢又坐下了。

袁澄一路急行進了門,三處七八根蠟燭將他的影子打成好幾重,映在墻上。

他一邊問著:“阿娘今日怎樣,晚飯用得什麽?兒子餓了。”一邊落座。

朱娘子帶著些嗔怪,道:“中飯離了我這裏,如今越發晚飯也不回來陪我了。還吃的什麽,沒給你留。”

袁澄賴皮賴臉對著她,笑道:“阿娘別氣,兒子今日著實有事,不是有意的。平安呢?沒有回來傳信兒?”

旁邊早有兩個丫鬟,見他進來打了招呼,正往下面餐桌上擺飯,其中一個叫柘枝的笑道:“還說呢,過午平安到二門上,就說了一句‘大郎又去救人了’,他就跑了,害娘子懸心了一個下午。”

朱娘子便怪道:“你去做什麽,好歹帶個人在身邊,怎麽隨身的小廝都不帶。”

袁澄早坐在餐桌上,一邊掂起飯箸整理,一邊回她:“事急,也不知他窩在哪裏,就沒叫他。”

朱娘子看他吃上飯,終究放了心,慢慢說他:“別人的事從來倒熱心,這裏幫人那裏救人的。怎麽自己的事不放在心上。”

袁澄隨口回了一句:“自己有什麽事?都好好的呢。”說完心裏一咯噔,壞了。

果然聽到朱娘子說:“怎麽就沒事了。你的親事,是這家裏的大事。你雖然守著父孝,還得一年多,可也得早日上心。去了那馮春鳶……”

袁澄忙笑嘻嘻對她說:“阿娘,可別再提她了,她算什麽人,值得在你我嘴裏說來說去。阿娘不要急,一出孝,兒子準保給您娶個好兒媳回來。”

“讓我不急,你倒是給個準話,你表妹宜慧,那也是個好女孩兒。你這裏要是願意,娘立馬寫信給你大舅。你早日定了,娘才安心。”朱娘子絞著帕子,斜倚在桌上,定要他說出想要的答案來。

袁澄無奈道:“阿娘要準話,兒子不是已經給了,早說了,也不必就自家親戚裏找來找去,外面多少好女孩兒……”

“哪家的好女孩兒?”

袁澄楞了楞。

他不算個規行矩步的人。

自從與顧觀月青蓮寺相識,幾次偶遇,似有根繩將他二人牽在一起,未與馮家退親時,他只是隱約有些“可惜未早日相識”之憾,未及深想。自發現春鳶之事,他驚覺自己心中竟隱隱歡喜,便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也因此,他有意將顧觀月孀居的事告訴斯黎,今日又故意邀顧觀月同騎,其中心思昭然若揭。

可是這點心事,不能跟阿娘講,小娘子的心意未知,不好唐突了。

他咽下口中飯食,笑著哄朱娘子:“兒子吃過飯想想,想到了就來跟阿娘說。”

朱娘子品他話中意味,若有所覺,反不逼他立給答案了,淡淡道:“那你就想,不要哄我。”

兩個丫鬟抿著嘴,互相看著擠眉弄眼,笑了。

袁澄飯罷,消消食,又站了一回混元樁,打了一套拳,才洗漱了躺在床上。

一點幽思漸長,密密地織成一張網,更深露重時腦海中更信馬由韁起來,一時回想顧觀月青蓮寺裏初見時的樣子,一時憶及上元之夜撞進懷裏的柔弱身軀,一時覺得她活潑通透,一時又嘆她果敢堅韌,連她打人的樣子都好看。

少年人家火氣壯,不知怎的就夢到了,先是騎著馬端坐在他懷裏,後來就回過頭來,慢慢靠近他的臉,再後來就到了他房中,就在這床上,不可描述。

醒來雖然記不清,摸著褻褲,也知道自己夢見的是誰。

他是磊落君子,一朝明白自己的心意,心知誠意求娶才是正道,便對顧觀月之事加倍關心起來。

這日一早,就叫了小廝平安,吩咐他:“知州大人萬花宴上,有兩株十八學士露了臉,有人約了我去看,你安排馬車,咱們明日去趟揚州。”

又過了幾日,他才回來,車上別的沒多,多了兩盆茶花。為著安放這花兒,連廂頂都打開了。

平安說他:“大郎再雇輛大車,做甚這樣委屈自己。”

他拿折扇敲著平安的頭:“這花兒比我還貴重,你不懂。”

平安離了他的眼,嘀嘀咕咕:“我怎不懂,為著顧娘子嘛。”

兩人也先不到縣裏來,從揚州官道上,直奔到寶應城外,拐到花滿蹊小路上來。

顧觀月隔日都要到花圃來,跟著孔勝親手栽花除草,或拿了花經兩人探討研習。

這日又是如此,正在花圃忙碌,忽見兩匹馬拉的大車停在籬門外,車轅上坐著的車夫不認識,另一個卻是有些面熟,好似袁澄的小廝。

那車簾是撩起來的,正要往裏看時,就見袁澄蝦腰鉆了出來,一手撐著車架跳下來,就往內走。

顧觀月心中一動,不由地想起那日與他同乘一騎之事,又想著“打人都叫他看見了,一點都不優雅得體”,站在花圃小道上踟躕不肯向前,眼看著袁澄由遠及近慢慢走到眼前來了。

日頭正在西南,他從南邊兒向北緩行,她看不清他的模樣,抿著唇心跳得有些快起來。

袁澄不意一來就看見她,原本想著見面第一句話該怎麽說,才顯得隨意自然,心中總無法落定,及至看見顧觀月,突然覺得什麽花巧語言都不必說了。他來了,他的心意她怎能不知曉,她如此聰慧。

袁澄看著花叢中亭亭玉立的小娘子,一步步向她走近。至她面前,就見她鼻尖上一點微汗,臉頰因勞作透著一種健康的粉紅色,恰是這種家常的樣子最為動人。

他微微一笑,叉手行禮:“元娘安好。”

顧觀月看他走到眼前,壓著心跳福了一禮:“袁郎君近日安好。怎地今日貴足踏賤地?”

袁澄笑道:“元娘見外了。”又答她,“自你這花圃建成,總沒空來賀。恰手頭得了件好花,正可當個伴手禮,今日就來逛逛,也趁機借花獻美。”

顧觀月聽他一口一個“元娘”,雖然是親近的意思,不知怎的卻有些別扭,好似他在叫別人。張娘子等人叫她時,還沒覺得如何。又聽他說什麽“借花獻美”,有些調笑的意味,旁邊還站著孔勝,心道這人真是不知道害臊。

她不好說別的,先回他:“袁郎君也是見外,來便來了,何必非有禮物。”

袁澄說得意味深長:“也不是為了這禮,是為別的。”

為別的什麽?顧觀月被他瞧得心怦怦跳,偏不肯答他這個話茬,只說:“袁郎君一路辛苦,亭中坐著喝茶吧。”

袁澄兩次試探未得回應,摸了摸鼻子,背起手來,故作輕松道:“我先看著卸了花兒,元娘看著哪裏安置它。”

孔勝一旁看他兩人氣氛微妙,忙道:“我去,我去。不知是什麽花?可需要人擡?”

“是兩株粉紅雪白層層漸變的十八學士,只是不到冬日,還沒開花,看不出好壞來。”

顧觀月與孔勝面面相覷:“這是絕少見的珍品。”

她顧不得心中幽思,道:“這花太難得,我不敢隨便收。”也不知他說的“恰得了件花”,是費了多少心思才“恰好”的。

袁澄偏又道:“花兒值什麽,元娘務必收了它,才是它的好去處。”人,才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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