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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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張娘子聽了顧觀月的話，便道：“也行。你就說，娘剛回來，這村裏的事兩眼一抹黑，請她來講講，她必然願意的。”
顧觀月應了，兩人收拾著吃過飯，下晌繼續擺放東西，洗曬衣服。又忙活許久，兩人才歇下來，顧觀月坐在廳內，拿了紙筆，算起賬來。
此前她已經知道顧家有十幾畝地，這十幾畝地到底是什麽收成，得細致算一算，才知道能有多少餘錢，怎麽起手做事。
當下畝產兩石麥子，十五畝地一年合計收三千多斤糧食，說起來不少。只是佃戶交租只四成，顧家母女一年能有一千兩百斤糧食，交完賦稅不足千斤，折成銀錢不到四十兩。
這肯定不是常法。是以元娘在時，也曾想過做生意。
那第一步，就要把家裏的地收回來，十幾畝地種花，也算恰當。
顧觀月想到這裏，就打開裝契紙的匣子，將田地外租的契約拿出來，隨口問到：“我看咱家地契上，現在是叫李運海的人種著，這人好打交道嗎？女兒想收回咱的地來，改種花木。”
張娘子為難道：“這些個佃戶，還得問你東嫂子，新契是太公幫著簽的，我卻不大知道這個人。”
顧觀月聽了，見天色已黑，也不再細說，就先來請東嫂子。
東嫂子晚間沒有要緊事，見來請就應了，將十來個雞蛋、一把韭菜裝了一籃，說著：“你家剛回來，東西不齊全，咱們帶著這些湊個菜。”就與顧觀月過顧宅來。
張娘子與東嫂子一起動手，很快炒了韭菜雞蛋，將從李家帶回來的糟鴨和醬瓜各切了半盤來，三人一道吃晚飯。
東嫂子夾起糟鴨吃了兩口，誇到：“要糟這個，又是白酒、又是黃酒，還要許多香料，這樣精細的東西，一定是縣裏拿來的，村裏誰會做這個。要我說，你娘倆回來是想錯了。”
雖這樣說著，她卻不肯夾了，心道這樣的好東西，哪裏配吃許多。
張娘子道：“元娘年紀小呢，不回來就要守活寡，她又不願意聽太公的話嫁人，我有什麽法子。”
東嫂子一邊吃著，一邊訓著：“元娘個犟種，就像你家顧老頭。”顧觀月只笑笑不說話，東嫂子這樣的人，口氣永遠不好，心裏卻是為她好的。
因說話說得熱鬧，張娘子便有意問她，晚上可要住下，有些話還沒說完，令人遺憾。東嫂子家裏人齊全，缺她一個不算缺，高興地應了，隔著墻向家裏喊了句，就住下來。
晚上張娘子與她便抵足而眠，聊至深夜。
顧觀月今日卻心細，閂了門落了鎖，沿著墻根走了一遍，見西墻較矮，只剛比她高出去半頭，於是故意將家裏木桶、木盆等物挪到那裏。這才走回來睡下。
剛回家有些擇床，半夢半醒間仍聽得外間她娘與東嫂子說話，說的正是她：“元娘你是知道的，養了個男兒的性子，細處不大顧得上，今天金娘子的事，你若聽見有什麽閑言碎語，還請為我們剖白剖白。”
顧觀月心中甚為感動，張娘子這個母親做的，處處為女兒操心。
曚昽要睡去，忽聽得院內重重一響，似有重物落地，她吃了一嚇，擁著錦被半坐起來問道：“娘，外頭什麽東西倒了？”
又故意大聲叫到，“東嫂子，我怕。”
東嫂子的大嗓門立刻響起來：“不礙事，我去瞧瞧，元娘你接著睡。”外面又嘰裏咣當響了一陣，隱約聽得男人的聲音。
聽得外頭的聲音，像是有人進來了，幾人全醒了神，哪裏還能睡，都爬起來披上衣服，掌了燈到院裏來看。
東嫂子走在前面，她母女在後面燈影裏遞了個眼色，都知道今天請她來對了，鳳霞的話不是空穴來風。
到西墻下，只見一個水桶倒那裏，半桶水潑了一地，地上零零亂亂赫然留了兩串濕濕的腳印子。
此時更深露重，又兼驚嚇，她們身上都已寒浸浸的，仔細查驗了一番，因再未發現別的，只得回來屋裏坐下。
張娘子暗道：“虧得元娘今日執意請了阿東家的來，若只我們母女，料不得會出什麽事。什麽人這麽毒辣，要來害我們孤兒寡婦？金娘子是怎麽知道的？”
東嫂子卻比她娘倆還急，怒罵到：“哪裏來的殺才，夜翻寡婦墻，斷子絕孫的！別叫你娘我瞧見，腸子給你踹出來！”
張娘子對著東嫂子說道：“幸而你在，若只我們娘兒倆，不知道被人欺負成什麽樣了。這怎麽能行，可得想個什麽法子？村裏怎麽會有這樣的混賬？”
東嫂子氣哼哼坐在燈下，道：“再沒別人，只有村南那幾個混賬玩意兒，白毛金老二、他侄兒金大郎、李運海——那姓金的小娼/婦，我看沒安什麽好心，怎麽你們一來她就看見了，她一看見就出事了，保不齊就是她通風報信！死娼/婦，自家勾三搭四落了下乘，也要看別家倒黴。”
顧觀月從那聲音響起，就一直惦記鳳霞傳的話，聽了東嫂子講到李運海，忽然有些明悟。
忙問：“這李運海是我家佃戶，他是個怎樣的人？”
東嫂子嘖嘴嘖舌，搖頭道：“欺男霸女，歪道下流，做的都是惡心人的事。家裏兄弟好幾個，也沒人敢惹他。若今兒是他，必不會只來這一回，不得了手是不會罷休的。”
張娘子急得落了眼淚：“這可怎麽辦？”
顧觀月忙又問東嫂子：“多虧嫂子你仗義，今日他們才怕了。得想法子把這些人長長遠遠地解決了才行。也不知是不是他們，有沒有法子確認一下？”
東嫂子也有些難住了，她雖然說了幾個名字，不過是隨口猜測，也不敢確信，就說：“算了，不去管這個。這幾天我還來跟你住，我看他們敢來！”
顧觀月知道這不過是權宜之計，說到：“也不能把嫂子押在我們家，你一走，保不準又要出事。”
張娘子聽了就愁道：“可叫人怎麽辦呢，莫不是還要回去縣裏依附太公？”
顧觀月怎麽肯，記起鳳霞的建議，忙說：“哪有走回頭路的。娘和嫂子想，我們母女要想安穩下來，是不是先雇個人？”
“雇人？”東嫂子聽到了這個，猶猶豫豫道：“雖是個法子。只是你們娘兩個……不是我說話直，畢竟跟縣裏太公家不一樣，哪裏有那個閑錢？”
顧觀月過慣了安全的日子，萬萬不肯再將自己置於險境，於是眼巴巴看著張娘子，單等她決定。
張娘子心裏盤算著，她幼時用慣了人，倒熟悉雇人、買人這一套，終於道：“娘還有些家底，如果不是買斷人，雇來一年支一次工錢，也還付得起。你既然有這想法，就依了你吧。”
又對東嫂子道：“生累你了，還要多跟我們住幾天。”
東嫂子見她娘兒兩個這樣說，事關她們安危和顧家家底，她就不再細問，道：“那我明日給你們找牙嫂來。你們娘倆不急，我跟多你們住些日子又怎樣，一個墻頭的事兒。”
第二天一早，東嫂子熱心腸，匆匆扒了幾口飯就出門幫著找牙嫂去了。
牙嫂亦姓張，人都尊她一聲張婆婆，左近幾個村裏她都常跑，寶應縣也是常去的，舉凡雇人、買人、掮買賣、代購胭脂水粉等事她都做得。
聽得是只雇兩三年的生意，她不免為難：“你們要一年一雇的短工，我手裏近日卻沒有。待有了先告訴娘子，娘子且回家聽信兒吧。”
足有七八天也沒見張婆婆回音，東嫂子、李二伯家的二伯娘都來輪著陪她們同住，顧家連連中秋佳節亦未曾過好，草草做了三五個菜上供，放了鞭炮算完。
至第九天上，顧觀月正在一進院裏看新種的菘菜、菠菜是否發芽，忽聽得門上有人問：“此處可是姓顧的？”
她出得門來瞧，卻是個簪花帶冠的牙嫂，身後帶了兩個婦人站在門口，顧觀月雖不識也猜了出來，行禮問道：“可是張婆婆？”
見顧觀月問，張婆婆笑著應是，說道：“前日李東家的來尋我，說您家要雇兩個人，因一向沒有合適的，也不曾回覆。可巧兒今日有兩個恰當的人，帶了來給您家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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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娘子聽了顧觀月的話，便道：“也行。你就說，娘剛回來，這村裏的事兩眼一抹黑，請她來講講，她必然願意的。”
顧觀月應了，兩人收拾著吃過飯，下晌繼續擺放東西，洗曬衣服。又忙活許久，兩人才歇下來，顧觀月坐在廳內，拿了紙筆，算起賬來。
此前她已經知道顧家有十幾畝地，這十幾畝地到底是什麽收成，得細致算一算，才知道能有多少餘錢，怎麽起手做事。
當下畝產兩石麥子，十五畝地一年合計收三千多斤糧食，說起來不少。只是佃戶交租只四成，顧家母女一年能有一千兩百斤糧食，交完賦稅不足千斤，折成銀錢不到四十兩。
這肯定不是常法。是以元娘在時，也曾想過做生意。
那第一步，就要把家裏的地收回來，十幾畝地種花，也算恰當。
顧觀月想到這裏，就打開裝契紙的匣子，將田地外租的契約拿出來，隨口問到：“我看咱家地契上，現在是叫李運海的人種著，這人好打交道嗎？女兒想收回咱的地來，改種花木。”
張娘子為難道：“這些個佃戶，還得問你東嫂子，新契是太公幫著簽的，我卻不大知道這個人。”
顧觀月聽了，見天色已黑，也不再細說，就先來請東嫂子。
東嫂子晚間沒有要緊事，見來請就應了，將十來個雞蛋、一把韭菜裝了一籃，說著：“你家剛回來，東西不齊全，咱們帶著這些湊個菜。”就與顧觀月過顧宅來。
張娘子與東嫂子一起動手，很快炒了韭菜雞蛋，將從李家帶回來的糟鴨和醬瓜各切了半盤來，三人一道吃晚飯。
東嫂子夾起糟鴨吃了兩口，誇到：“要糟這個，又是白酒、又是黃酒，還要許多香料，這樣精細的東西，一定是縣裏拿來的，村裏誰會做這個。要我說，你娘倆回來是想錯了。”
雖這樣說著，她卻不肯夾了，心道這樣的好東西，哪裏配吃許多。
張娘子道：“元娘年紀小呢，不回來就要守活寡，她又不願意聽太公的話嫁人，我有什麽法子。”
東嫂子一邊吃著，一邊訓著：“元娘個犟種，就像你家顧老頭。”顧觀月只笑笑不說話，東嫂子這樣的人，口氣永遠不好，心裏卻是為她好的。
因說話說得熱鬧，張娘子便有意問她，晚上可要住下，有些話還沒說完，令人遺憾。東嫂子家裏人齊全，缺她一個不算缺，高興地應了，隔著墻向家裏喊了句，就住下來。
晚上張娘子與她便抵足而眠，聊至深夜。
顧觀月今日卻心細，閂了門落了鎖，沿著墻根走了一遍，見西墻較矮，只剛比她高出去半頭，於是故意將家裏木桶、木盆等物挪到那裏。這才走回來睡下。
剛回家有些擇床，半夢半醒間仍聽得外間她娘與東嫂子說話，說的正是她：“元娘你是知道的，養了個男兒的性子，細處不大顧得上，今天金娘子的事，你若聽見有什麽閑言碎語，還請為我們剖白剖白。”
顧觀月心中甚為感動，張娘子這個母親做的，處處為女兒操心。
曚昽要睡去，忽聽得院內重重一響，似有重物落地，她吃了一嚇，擁著錦被半坐起來問道：“娘，外頭什麽東西倒了？”
又故意大聲叫到，“東嫂子，我怕。”
東嫂子的大嗓門立刻響起來：“不礙事，我去瞧瞧，元娘你接著睡。”外面又嘰裏咣當響了一陣，隱約聽得男人的聲音。
聽得外頭的聲音，像是有人進來了，幾人全醒了神，哪裏還能睡，都爬起來披上衣服，掌了燈到院裏來看。
東嫂子走在前面，她母女在後面燈影裏遞了個眼色，都知道今天請她來對了，鳳霞的話不是空穴來風。
到西墻下，只見一個水桶倒那裏，半桶水潑了一地，地上零零亂亂赫然留了兩串濕濕的腳印子。
此時更深露重，又兼驚嚇，她們身上都已寒浸浸的，仔細查驗了一番，因再未發現別的，只得回來屋裏坐下。
張娘子暗道：“虧得元娘今日執意請了阿東家的來，若只我們母女，料不得會出什麽事。什麽人這麽毒辣，要來害我們孤兒寡婦？金娘子是怎麽知道的？”
東嫂子卻比她娘倆還急，怒罵到：“哪裏來的殺才，夜翻寡婦墻，斷子絕孫的！別叫你娘我瞧見，腸子給你踹出來！”
張娘子對著東嫂子說道：“幸而你在，若只我們娘兒倆，不知道被人欺負成什麽樣了。這怎麽能行，可得想個什麽法子？村裏怎麽會有這樣的混賬？”
東嫂子氣哼哼坐在燈下，道：“再沒別人，只有村南那幾個混賬玩意兒，白毛金老二、他侄兒金大郎、李運海——那姓金的小娼/婦，我看沒安什麽好心，怎麽你們一來她就看見了，她一看見就出事了，保不齊就是她通風報信！死娼/婦，自家勾三搭四落了下乘，也要看別家倒黴。”
顧觀月從那聲音響起，就一直惦記鳳霞傳的話，聽了東嫂子講到李運海，忽然有些明悟。
忙問：“這李運海是我家佃戶，他是個怎樣的人？”
東嫂子嘖嘴嘖舌，搖頭道：“欺男霸女，歪道下流，做的都是惡心人的事。家裏兄弟好幾個，也沒人敢惹他。若今兒是他，必不會只來這一回，不得了手是不會罷休的。”
張娘子急得落了眼淚：“這可怎麽辦？”
顧觀月忙又問東嫂子：“多虧嫂子你仗義，今日他們才怕了。得想法子把這些人長長遠遠地解決了才行。也不知是不是他們，有沒有法子確認一下？”
東嫂子也有些難住了，她雖然說了幾個名字，不過是隨口猜測，也不敢確信，就說：“算了，不去管這個。這幾天我還來跟你住，我看他們敢來！”
顧觀月知道這不過是權宜之計，說到：“也不能把嫂子押在我們家，你一走，保不準又要出事。”
張娘子聽了就愁道：“可叫人怎麽辦呢，莫不是還要回去縣裏依附太公？”
顧觀月怎麽肯，記起鳳霞的建議，忙說：“哪有走回頭路的。娘和嫂子想，我們母女要想安穩下來，是不是先雇個人？”
“雇人？”東嫂子聽到了這個，猶猶豫豫道：“雖是個法子。只是你們娘兩個……不是我說話直，畢竟跟縣裏太公家不一樣，哪裏有那個閑錢？”
顧觀月過慣了安全的日子，萬萬不肯再將自己置於險境，於是眼巴巴看著張娘子，單等她決定。
張娘子心裏盤算著，她幼時用慣了人，倒熟悉雇人、買人這一套，終於道：“娘還有些家底，如果不是買斷人，雇來一年支一次工錢，也還付得起。你既然有這想法，就依了你吧。”
又對東嫂子道：“生累你了，還要多跟我們住幾天。”
東嫂子見她娘兒兩個這樣說，事關她們安危和顧家家底，她就不再細問，道：“那我明日給你們找牙嫂來。你們娘倆不急，我跟多你們住些日子又怎樣，一個墻頭的事兒。”
第二天一早，東嫂子熱心腸，匆匆扒了幾口飯就出門幫著找牙嫂去了。
牙嫂亦姓張，人都尊她一聲張婆婆，左近幾個村裏她都常跑，寶應縣也是常去的，舉凡雇人、買人、掮買賣、代購胭脂水粉等事她都做得。
聽得是只雇兩三年的生意，她不免為難：“你們要一年一雇的短工，我手裏近日卻沒有。待有了先告訴娘子，娘子且回家聽信兒吧。”
足有七八天也沒見張婆婆回音，東嫂子、李二伯家的二伯娘都來輪著陪她們同住，顧家連連中秋佳節亦未曾過好，草草做了三五個菜上供，放了鞭炮算完。
至第九天上，顧觀月正在一進院裏看新種的菘菜、菠菜是否發芽，忽聽得門上有人問：“此處可是姓顧的？”
她出得門來瞧，卻是個簪花帶冠的牙嫂，身後帶了兩個婦人站在門口，顧觀月雖不識也猜了出來，行禮問道：“可是張婆婆？”
見顧觀月問，張婆婆笑著應是，說道：“前日李東家的來尋我，說您家要雇兩個人，因一向沒有合適的，也不曾回覆。可巧兒今日有兩個恰當的人，帶了來給您家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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