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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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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曹老安人絕不肯放顧觀月走。

已明說給她:“你就算出去,寡婦再嫁,能嫁什麽好人?替四郎守寡,李家不薄待你。過十年,咱族裏到縣衙給你報個節婦的名兒,你一輩子都妥了。”

她說的自有其道理,生產力低下的社會,“族裏肯養著”極有吸引力,沒人在意一個女人的感情世界,女人的事業那更是個笑話。

可這對顧觀月不成立。縱使不能勇闖天涯、美男環繞,也不能被困在這一方天地裏。

更何況元娘在她身體裏,留下了小小的執拗,她走的那一瞬,想的是:我還沒讓阿娘過上好日子。

張娘子身世有些坎坷,幼時曾經歷過汴京繁華,顧準在時,就常撫著元娘的頭說:“咱們努力,讓你娘再過上好日子啊。”

這話就如魔咒,印在元娘心裏,現在,印在了顧觀月腦中。

要怎麽實現元娘臨走時的執念?

顧觀月想起自己曾經的夢想。她一直渴望有個大大的花田,在花海深處有她小小的庭院,若一定要工作,那就替自己打工。

如今,就把夢做得更大些,在這個夢裏,加上對錢的欲望吧!她要做成大宋最有錢的花商,讓張娘子過上最好的日子了。

這樣,可算對得起元娘了?

她越想越覺得可行,這個念頭日日在她腦海中翻騰,恨不能立刻建起花田、賺起錢來。

誰知,還沒等她想出任何脫離李家、開啟事業的法子,李二娘與小曹氏先當頭敲了她一棒!

那一日午後,她正心情不錯煮茶吃。從一個大大的都籃裏,取出風爐、茶瓶、茶罐擺好,一會兒聽那茶瓶裏水沸了,就夾了散茶、陳皮、紅棗放進去,倒入涼水揚湯止沸。

三沸之後,正待享用。院內忽響起小曹氏的聲音:“客來了,四娘還不快來迎一迎。”

聲音未落,曹老安人攜著小曹氏施施然踏進門。

顧觀月請她們一同吃了茶,曹老安人便說起此來的正事:“明日大娘、二娘來家,四娘竈上可安排了?到時人多,現做菜趕不及,讓你嫂子幫襯著你。”

顧觀月見曹老安人話裏,是要小曹氏掌些家事的意思,她也不啰嗦,笑著道:“那就太好了,是該勞動勞動嫂子。”

曹老安人見她隨分從時,不來相爭,可見日後妯娌能和睦,放下心來。

顧觀月則想,手裏沒活,走的時候才安心。於是心情也極好。

第二日,李大娘、李二娘同來。一場熱鬧後,半下午李大娘先走了。

李二娘示意顧觀月到無人處,開口便問:“近日家常花用不大夠,四娘可有閑錢再借我一些。”

顧觀月納罕:“過年時姐姐來家,從我這裏拿了五兩銀子去,這麽快就花完了?”

李二娘道:“我們家裏人多,吃穿嚼用樣樣花錢,現在青黃不接糧食貴,可不花得快。不像四娘似的,各色花用都是家裏支出。”

顧觀月聽她說起話,還是透著那些小算盤,也不點破。還好意勸她:“姐夫又賭錢了?姐姐也該剎剎他這習性,孩子一年年大了,以後嫁娶都要錢。”

剛才看兩個女孩兒,低眉耷眼,穿得灰撲撲的。

李二娘假意哭道:“我哪裏管得住他呢,我原是個最沒福氣的,誰肯聽我的。”又說,“你有錢去買泰興樓七八兩銀子的金釵填獻別人,怎不想著我。”

一邊哭,一邊從帕子縫裏看顧觀月:“要沒錢回家去,你姐夫又要打罵了。”

顧觀月不欲糾纏,現開了錢匣子給她看:“公婆隔月給我一兩銀子,我都買了筆墨紙硯,也攢不著,二姐看看,我餘錢不多,都給了姐姐吧。”

李二娘不管別的,先把錢匣子扒拉過去,一邊往外揀,一邊還說閑話:“一兩銀子是明面上的,爹娘私下補給你娘倆,當我不知道呢。”

連張娘子都被帶進去了。顧觀月聽著有些生氣,便冷了臉:“錢已給了二姐,就不要再編排長輩了。”

世間多少嫌隙,都是為了銀子——

李二娘猶不知足。出了後罩房,就去東廂房找到小曹氏,嘀嘀咕咕,將李蔚與顧觀月的事捕風捉影說了:“她在這家裏,恐三郎不死心。”

小曹氏炸了!

她才嫁進來,李蔚是周周正正一個有官身的青年,正是蜜裏調油的時候,若自己丈夫與妯娌不清不楚,這要能忍,她也不算人人捧著的“雜貨西施”!

這裏就要跳起來,去找顧觀月對峙。

她的丫鬟芳兒忙扯住她:“娘子,這……還不一定頂真呢。”

李二娘撇嘴道:“我說的可不是瞎話,你們主仆不信,只管找人去問。我先走了。”

芳兒見李二娘走了,更方便勸:“二娘的話,未必就真。我看四娘不像個會藏奸的,也沒見她往咱屋裏湊。要我說,也別輕信,再探聽探聽才好。”

小曹氏叫她勸住了,問:“怎麽探聽。”

芳兒眼睛一轉,說:“不能找周婆婆、周嫂子這等年老成精的,婢子去找杏姐吧。”

於是這日晚上芳兒做個東,引了杏姐兒在竈下吃果子翻花繩,要打聽事兒。

周嫂子見她倆說的話沒什麽意思,不耐煩跟小孩兒家一起玩,就囑咐她倆:“老安人戌時過半就開始安置了,你們倆替我看著竈門,等亥時要是沒人叫水、叫點心,就封了竈去歇著吧,小孩家熬神走困,小心長不高。”說著她自去了。

芳兒見她走了,就挑起話頭:“周嫂子倒是盡心,她是咱家到縣上才雇的吧?杏姐兒你是打小跟著老安人的?”

杏姐兒就得意地點點頭。

不待芳兒再問,她一停一停說過去,怎麽到的這家,老安人待她如何好,在牌坊村時怎麽過日子、到縣城來如何雇的周嫂子等,事無巨細。

芳兒便問:“那你在牌坊村時就認得四娘了?怪道你們要好。”

杏姐兒答道:“在村裏時認倒是認得,卻不大一起玩。四娘那時候老呆在她家塾學,跟三郎四郎一起玩得多。”

芳兒就說:“難怪我看三郎對四娘很好,原來是打小的情分,我們娘子還喝醋呢,你說好笑不好笑。”

杏姐兒說得興起,就有些口沒遮攔了,略壓低了聲音道:“不怪你家三娘多心,前頭三娘沒了後,三郎對四娘就有些不同。好在四娘沒那個心,日常都躲著他。再說,老安人也不會縱著,你們三娘很不用喝醋。”

小曹氏盯著竈下,看到周嫂子出了門,她就悄悄走過來站在偏門聽,正聽到杏姐兒說話。

雖聽得不清楚,到底把“三郎對四娘有些不同”這句聽到了,瞬間如冬日臥雪般,澆了一個透心涼,瘋了一樣往房裏沖去。

這才新婚,李蔚洗漱了正在房裏等她,熱辣辣地想著好事,見她進來,正要上前攬住。

小曹氏一口啐在他臉上:“李三郎,不要臉的腌臜貨,你既然瞧上了小寡婦,你娶我做什麽!拉我給你們墊窩、當遮掩,你想的美事!”

李蔚聽她喊“小寡婦”,立刻想到元娘,一時慌亂,開口道:“四娘哪裏惹到你了?有事說事,不要扯上她。”

小曹氏見他嘴裏維護顧觀月,嗷地一聲竄上來,仗著李蔚跪坐床上不防備,轉瞬在他臉上撓了明晃晃幾道血口子,哭著往她婆婆房裏跑:

“娘,娘,你要給我個說法,你兒子罔顧人倫,做下不要臉的事,你不能合著他欺負我,不行就攆我家去吧,我給他們大伯哥、小嬸子騰地方。”

李蔚在後面捂著傷口,趿拉著鞋追上來,喊著:“你回來,不要胡言亂語,狀如潑婦。”

小曹氏一邊繞到曹老安人身邊,一邊回嘴:“誰胡說!你二姐說的!大伯哥小嬸子,橫豎有事都爛在鍋裏!欺負我不知道呢!”

李蔚顧不得害臊,繞著他娘要抓他娘子,兩個人竟圍著老母親轉起圈來。

曹老安人見不得這樣,便伸手要攔住李蔚,李蔚喝了點酒,看不真切,一把推過來,竟將個五十多歲親親老娘一把推在羅圈椅上。

小夫妻兩個聽得曹老安人“哎喲”一聲叫才覺出不對,也敢不跑了,一左一右楞在當地。

顧觀月就是這個時候過來的。

她剛被李二娘氣著了,把個空錢匣“啪”地扔在床頭,深覺寄人籬下就是憋屈,思索著不知何時、哪裏能借個機會,讓她走了。

正謀劃著,忽見周嫂子端著一盤子荔枝來找她,說:“下晌街上果鋪裏送來一小筐,安人特意囑咐給你多留些。正好杏姐、芳兒看著竈,我就送來了。都冰著的,還有涼氣兒呢。”

曹老安人因要留她守寡,就很善待她,家裏但凡有稀罕吃食就偏了她,仆婦們也都習慣了。

她讓周嫂子坐了,有意問到:“雖說該守孝二十七個月,我今滿了一年,是不是能出門了?”“咱們這裏能立女戶嗎?”

周嫂子常去街面上,知道得多些,就與她分說。

兩人正說著話,忽聽前面鬧起來,急忙走來看。

還不等到跟前,顧觀月就聽小曹氏喊了兩遍“大伯哥小嬸子”,心中噌地生起一股無名火。

她上前先匆匆查看曹老安人。

見無事,便冷冷道:“嫂子慎言!沒憑沒據最好別亂說!你們吵架不要攀扯我,我顧觀月若是看上誰,也絕不會是他李三郎。我謹言慎行替四郎守著寡,礙著你們什麽了!”

李蔚與小曹氏被她神情鎮住,一時無話可說。

曹老安人還算公道,先罵李蔚:“為了你媳婦一句話,連親娘都推倒了,生怕沒人看笑話,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

又責問小曹氏:“捕風捉影的事兒,就鬧起來!糟蹋自家男人名聲,哪裏是過日子的樣兒!你弟妹是個極穩妥的,再不許你拿她說嘴!”

李蔚先服了軟,道:“是兒子不小心,碰著娘了,給娘賠不是。”

小曹氏見顧觀月一派坦然,曹老安人生了氣,又懷疑起來:“別是二姐與四娘有過節,拿我作筏子吧?杏姐說的,我聽岔了?”也不說話。

顧觀月不管他們怎麽想,氣得喊杏姐:“進來把這地上摔的茶碗收拾了,鬧得什麽。”

事發出來,杏姐和芳兒還在竈上呢,雖不敢近前看,也聽見是為什麽吵的。

兩個人面面相覷:“哪裏來的耳報神,這裏沒說完,那邊就吵起來了。”

杏姐急得扯芳兒的袖子:“可不敢把我的話說給你們三娘聽了,我原是說著玩的。”

芳兒忙道:“我還嫌不夠惹事麽,咱都快住了嘴吧。”

聽見顧觀月喊,杏姐才從竈上過來,低頭拾掇起來。

顧觀月甩了手,不發一言走回來。

張娘子站在院中聽了滿耳朵的腌臜話,見女兒回來,她又落淚。

顧觀月肅著臉對她說:“您別哭了,我帶您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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