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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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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四章

春來日暖,百草回芽。

到了二月初六這一日,秦裳一早便被嬤嬤和鐘氏喊了起來,梳洗換裝,外間鼓樂聲響不絕,秦裳只覺得亂糟糟的人聲裹人,鐘氏怕她一天下來餓壞肚子,趁著梳妝的空隙給她包了一包蜜餞,塞在她嫁衣的內袖裏,囑咐道,

“沒人的時候,自己墊肚子。莫要讓別人看到,失了禮數。”

尋常的兩句話,鐘氏卻紅了眼眶,看著眼前雪膚花貌的女兒,只覺得心尖尖上的一塊肉被懸了起來,總怕她來日委屈艱難。

“娘親哭什麽呢。”秦裳將蜜餞藏好,心中也是難免傷感,“我又不是不回來了。”

鐘氏只點頭拭淚,轉過身去假裝點檢妝奩,卻捏著一副南海如意珠串半天不動。

秦裳知道她心中不舍,卻無其他辦法開解,只勸慰道,

“娘親,禮部的官員馬上就要到了,您趕緊把我的嫁妝條目取出來,沒得白白耽擱。”

鐘氏這才止了眼淚,起身收拾打點。本朝規制,皇子大婚不必親迎,但是禮部和宮中都會有人來,鐘氏怕仆婦出差錯,自然是自己換了笑顏一一應對。

不多久,迎親隊伍果然來了,只聞鑼鼓喧天,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秦裳在嬤嬤的攙扶下出了閨閣,還沒行至前廳,便見有下人慌張來稟,

“小姐,三殿下親自來迎親了。夫人讓您小心著些。”

秦裳怔了一瞬,而後很快平靜下來,輕聲道,“請母親放心。”

那小廝轉身回去覆命,秦裳自己心中卻緊繃了起來,不知道這三殿下到底為何親自來迎親。幼時雲華殿外的那點微末交集,想來他早已忘卻,隔著十年冤案深仇,她可不認為自己會是他所謂的一心人。

或者,是為了京城那些傳言?

她不過是怕他太過遷怒她,將來日子不好過,所以自己為自己做個好看的臉面罷了。

他不會皇陵待久了,信了鬼神之事,所以對她的八字格外看重,不惜紆尊降貴親來迎娶?

秦裳一邊在蓋頭下面默默猜測,一邊被嬤嬤攙著往外走去,直到一根紅綢遞到手中,有一點輕微拉扯的力量傳到手上,她聽見滿堂喧嘩,禮官儐相各種唱禮,人聲越熱鬧,她越緊張。

秦裳在嬤嬤的提點下拜別秦文甫夫婦,聽到一旁傳來清越嗓音,

“岳父岳母千萬保重,小婿這便帶阿裳回府了。”

秦裳覺得自己渾身的血液都要凝滯了,心口怦怦狂跳。她知道說話之人便是杜玄章,她的夫君。直到這一刻,她才真正感覺到,命運將他們二人徹底的捆在了一起。

“小女頑劣,還望殿下多多擔待。”

杜玄章好似又說了什麽,可是秦裳覺得聽不清楚。她現在覺得緊張,恐懼,又帶著一點點眩暈。

花轎不知道行了多久,那些紅錢喜樂熱鬧喧騰好像都漸漸遠去,覆又漸漸回來。

花轎停了下來,嬤嬤在一旁低聲提醒,“王妃,該下轎了。”

遠處傳來禮部官員的唱迎之聲,轎簾處便伸過來一只手,骨骼分明,白皙修長。

是好看的男子的手。

秦裳緩緩將手遞了過去,觸手溫熱,將她汗濕冰涼的指尖暖熱。

秦裳小心翼翼的提了裙角,陪嫁過來的丫鬟玉果也連忙上前,秦裳摸到玉果的手,便慌著往下走,緊張了半日,又未吃東西,早覺得手軟腳軟,只覺得腳底下一滑,一邊胳膊便被用力提了起來,免得她跌倒難堪。

“十年了,你還沒學會怎麽走路嗎?”

秦裳如遭雷擊,十年前,這話他便說過。

那一日,雲華殿外,她妄圖將杜玄章推進水裏,結果杜玄章一轉身,自己撲了個空,直接落了水。

他將自己撈起來時,說的便是,“六歲了,還沒學會怎麽走路嗎?”

回憶並不愉快,秦裳只覺得腳步更沈了一些。

他似乎是笑了一下,秦裳便覺得那紅綢一端又到了自己手中,她好像一個木偶一般,一步步隨著他的調子,拜堂成禮。

直到秦裳被送回房間,掀了蓋頭和他喝了合巹酒,他出去迎客,順手關了貼著大紅喜字的門,青枝玉果兩個丫鬟方才挪了秦裳遮面的紅扇,道“小姐,快歇歇,這會兒沒有旁的人。”

秦裳捶了捶酸疼的後腰,緊繃的脊背忽然塌軟了下來,她從袖中摸出鐘氏給的那包蜜餞遞給二人,道,

“你們待會兒可以去用些飯菜,這些可以先墊墊。”

青枝將那紙包打開,捏了一枚酸梅幹給秦裳,道,“小姐先吃一點,別讓那點子酒傷了胃,不知道王爺要到什麽時候才回來呢。”

玉果一邊笑著整理秦裳的嫁衣,一邊道,“小姐沒有看到,王爺他今天禮數可周全著呢,小姐名冠京城,想來殿下是真心愛慕小姐。”

青枝年長一些,聞言沈了臉,低聲斥道,“別胡說,什麽愛慕不愛慕的,沒得讓人笑話。小姐和王爺是聖上賜婚,自然是極好的姻緣。”

玉果銜了一枚杏脯,笑道,“青枝姐姐說的對,小姐姝容麗色,王爺俊美非凡,又是聖上賜婚,那真是天造地設極好的姻緣。”

四下沒有旁人,秦裳聽著青枝玉果說話,吃著甘甜梅幹,倒有一些還在家裏時的感覺。

心裏放松下來,也想著自己這稀裏糊塗的婚事。好在杜玄章已經回京,陳年舊案也都重新翻查。她倒是不用擔心和他一起去守著空曠皇陵。

只是,他對她,到底是怎樣的打算呢?

若是為了這十年蹉跎之苦,冤案之仇,恐怕她在這王府之中,要真的沒有立足之地了。

秦裳捏著枚果脯,忽然灰心起來,她把果脯放回了紙包,道,“你們吃了,趕緊收了吧。”

青枝玉果不知秦裳為何忽然喪氣,見狀也連忙將蜜餞收了,安靜陪伴左右。

不多久,王府的管事嬤嬤進來,安排青枝玉果去用飯,而後又向著秦裳行禮,大意是說了讓秦裳不要害怕,王爺忙完便會過來的話。

秦裳一一應了,在管事嬤嬤退出去以後,獨子守著一對龍鳳紅燭靜靜等待。

夜色悄然布滿庭院,秦裳在等待的過程中越發的忐忑不安。為自己莫測的前路還有這洞房花燭夜的緊張。

杜玄章送走了最後一批前來道賀的官員,借著月色和酒意慢步朝著內院走去,他飲了酒,但卻不見醉。

料峭春寒裹著些微寒風,杜玄章覺得舒適,他許久不曾這樣過。京城的繁華富庶好像都封存在他的記憶中,他現在熟悉的,是皇陵夜色裏的滿天星鬥和九阜山深夜的鶯啼。

杜玄章笑了起來,眼睛裏映著鎖春院裏的明亮燭光,那笑容在他推門的時候消失不見。

秦裳聽到動靜,卻捏著花扇遮面,一動不敢動,只微微顫抖的手腕和她加速的心跳遙遙相映。

杜玄章走上前,將那柄花扇拿開來,看著燭光中越發美艷嬌柔的女子。

本就是天香國色,盛裝華服之下更顯絕世風華。

杜玄章頓了一息。十年太長了,小丫頭都長成大姑娘了。

秦裳花扇被抽走,雙眸不自覺的隨著那扇子往前看去。目光所到之處,是大紅喜服長身玉立的矜貴皇子。

方才合巹之禮,她都花扇遮面,雖也能窺見他容貌,但畢竟有所遮掩。

此刻兩兩相望,秦裳卻忽然想起來諸多關於杜玄章的傳聞大抵都是真的。

傳言說,三殿下驚才絕艷,俊美無儔,說宮廷畫師鄭明淵大人的獨女鄭如畫,曾因為見了自己父親書房的一幅畫像,便誓死不嫁他人。

令鄭小姐心折的不是旁人,便是這名滿京都的三殿下。

三殿下此刻正站在秦裳的面前,面容和傳言一般的俊美無二,神色卻極為冷清。

杜玄章越沈默,秦裳的緊張便越加劇。

秦裳緩緩站起來,對著杜玄章行禮,“殿下。”

杜玄章眼裏泛起一層薄笑,他背後是龍鳳喜燭照耀出的明亮光暈,秦裳覺得仿佛置身夢境。

杜玄章沈默不言,只是從袖中掏出一枚破舊的撥浪鼓,輕輕遞給秦裳,

“十年前的舊物,物歸原主。”

秦裳接了那撥浪鼓看一眼,鼓面破損,鼓槌也褪了色。這是那一日浮雲殿應召時,她帶著玩的,後來落水被救,醒來只顧著休養,早把這東西給忘了。

秦裳笑了笑道,“當日落水,多謝殿下相救。隨身的小玩意兒丟了,原也沒當回事,未曾想竟是落在了殿下那裏。”

秦裳說完,見杜玄章面上無怒也無笑,略微想了想,覺得別人一心好意歸還她的舊物,自己此刻說自己不在意這舊物到底不太妥帖,於便把話往回來說,

“不過如今隔了十載,再見幼時之物,倒真的讓人開懷,我定會妥帖收藏,以作懷念。”

紅燭高燃,呼吸寂寂可聞,冷汗悄然爬上了秦裳的脊背。

她實在是猜不透杜玄章的態度。

十年幽禁,在他身上幾乎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只有他冷清的性情,好似是將十年前那明朗俊逸的三殿下給替換了出來。

秦裳無措的擡眸瞥向杜玄章,發現他正沈了眉眼看著自己,秦裳慌亂之中望向一旁,再不敢多看他一眼。

杜玄章看著秦裳慌亂模樣,也未拆穿,只淡聲道,

“我還有事,要去書房,你早點休息。”

秦裳慌忙福身相送,杜玄章走了兩步,又回頭道,“高嬤嬤稍後給你送雞湯過來,喝了再睡。”

秦裳連聲應下,方才目送杜玄章出了門。

不說便沒覺察,被杜玄章一提,秦裳倒覺得此刻腹中餓的很,於是喝了高嬤嬤送來的雞湯,又喊了青枝玉果伺候梳洗,不去看兩個丫頭苦瓜似的臉,徑自倒頭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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