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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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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萬佛寺地處皇城西北的文法山,因為先□□皇帝曾在此避難,後又有得道高僧講法傳經,是以萬佛寺雖未歸於皇家寺廟,但卻香客頗多,最負盛名。

多年來,京城之中,高門女眷也大多來此求符問簽。

今日為免人多擁擠,秦裳和鐘氏便早早出了門,到了萬佛寺,聽法拜佛,忙到快晌午,母女兩人求了平安符後不曾留用齋飯,便打算往回趕。

鐘氏因為秦裳方才抽得一支上上簽而略覺安慰,心頭輕松之餘,不禁含笑與秦裳道,“二月初六便是正經日子了,這兩天你莫要出門,禮部大概會有人來為你量身趕制嫁衣。”

“嗯,我知道了母親。”秦裳乖巧應著,與鐘氏攜了手,含笑向前走去。

昨夜她想了半宿,命運既然無法改變,那便只能坦然接受。多思無益,不如樂觀向前。

秦裳和鐘氏回府的途中,經過李記糕點鋪子,秦裳笑著扯了鐘氏的衣袖,道,“母親,早上出門早,春嬤嬤燉的鴿子湯美味但是不頂餓,李記的芙蓉糕連宮裏的娘娘都說好,不如讓玉果去買些來,我們在馬車上用一點。”

鐘氏眼看著即將嫁人的女兒,心中只覺得年歲匆匆,當初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轉眼便到了嫁人的年歲,一時覺得如何疼愛都不為過,聞言便拍了拍秦裳的手,笑道,

“好好好,你且等著。”

鐘氏喊了玉果近前,隔著馬車簾子吩咐玉果道,

“你去把芙蓉糕栗子糕各買一些來,另外他們家的蜜餞十三拼你定下一份,讓他們得空送到府上來,記得讓掌櫃的把蜜餞海棠換成蜜餞紅果,糖佛手換成蜜金桔。另外多加一份金絲蜜棗和無花果。你們小姐愛吃,這兩日留在府上,不能斷了她的零嘴。”

秦裳在一旁靜靜聽著,鐘氏溫言軟語好似冬日暖陽,讓人只覺心頭溫熱。這十六年來,自己愛吃甜,鐘氏便買了各種蜜餞給她。

李記糕點鋪子的蜜餞十三拼和芙蓉糕,在京中頗為有名,糖漬類果肉細致,返砂類糖霜誘人,果脯類鮮明透亮,涼果類回味甘酸。床頭小案,書房暖閣,每次買的蜜餞糕點,哪一樣多吃了,哪一樣沒動過,都被鐘氏一一記下。

點點滴滴,哪一處不是慈母心腸。

秦裳眼眶溫熱,剛想拉著鐘氏說兩句話,便聽玉果在外面去而覆返,輕聲稟道,“回稟夫人小姐,戶部程大人的夫人也在此處買糕點,瞧見了馬車,想來拜見。”

秦裳望向鐘氏,鐘氏略一思索,便道,

“她家的女兒和三殿下議過親,不過程明月早已另嫁他人,此事兩清。你和三殿下是禦賜的婚事,與她並無瓜葛,想來應該只是打個招呼而已。”

秦裳聞言點頭,隨著鐘氏一起下了馬車,程秋石的妻子林氏便迎了上來,身後跟了兩個仆婦,並一個挺著肚子的妙齡婦人。

有孕婦人不是旁人,正是程秋石和林氏的嫡女,程明月。

眾人長街相見,互相行禮寒暄。

林氏笑著福身道,“唐突求見,還請國公夫人見諒。”

鐘氏笑著將她扶起,“這是哪裏話,宮宴上遠遠瞧見,早想和你敘敘話,一直不得空而已。”

鐘氏擡眼望了一眼程明月,笑道,“冬日風寒,這般站著不是滋味,對面正好有一處茶樓。程夫人若不介意,不妨同飲一杯清茶。”

那林氏似乎是有話要說,聞言也不推辭,只回身攜了程明月的手,道,“如此叨擾夫人了。”

秦裳擡眼打量程明月,只見女子眉眼清麗,姝容麗色,雖然有孕在身不施脂粉,但仍是一個看著便極為舒服的美人。

在今日之前,她都不知道有程家小姐曾和三殿下議過親。

亦或許,當初兩人議親之時,她還是一個小娃娃,每日裏只顧著吃果子喝牛乳。放紙鳶追黃蝶。

這一家茶樓,占據了整條街最熱鬧的地段,分上下兩層,一樓為普通茶間,客商百姓皆可自由往來,吃茶閑談。

二樓則是雅間,只招待那些金尊玉養的權貴高門。

定國公府的馬車停在門口時,掌櫃的親自將一行人迎上了二樓,林氏拉了鐘氏說話,秦裳則和程明月單在一間。

錦屏掩映,閑軒香溢滿,秦裳看著程明月身懷六甲,卻將丫鬟仆婦都安排在了門外,便開門吩咐掌櫃的端了有孕之人可用的寧神花茶過來。

程明月卻忽的笑了,笑聲裏混雜著一種莫名其妙的輕蔑。好像在嗤笑秦裳這多此一舉的體貼。

這輕蔑來的著實奇怪,秦裳不解,卻也不願多問,只自己端了茶來喝。

程明月拿眼乜了秦裳兩下,見秦裳不以為意,自己便扶著肚子站了起來。

那高高隆起的腹部,像是一個屏障,隔開了程明月的今時和舊日。

“聽聞聖上將你賜給了三殿下。”

程明月看著秦裳,不掩打量神色,開口嗓音低沈,不辨喜怒。

秦裳正喝了一口熱茶,覺得暖意從唇舌流淌至四肢百骸,驅散了方才長街寒暄落得一身寒意。

聽到程明月此言,秦裳輕輕將茶盞放下。

“確有此事。”

程明月微微轉過了頭,看向寒竹映雪的庭院,兀自道,“不知道你有沒有去過端王府?”

端王府,那是三殿下原來的府邸。

秦裳覆又捧了茶杯,熟悉的茶香撲面,不答反問,“程小姐去過嗎?”

程明月伸手撫上自己隆起的腹部,回過頭來看著秦裳,忽而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

“我也沒有,端王府當初奉殿下之命,正在為我修建一座明月亭。那是殿下預備送給我的大婚之禮,聽聞連所用托木和角漆都是他親手所選。不過是東宮的事情出的突然,一切都沒來得及收尾罷了。不然,我應該是早要去的。”

秦裳將茶喝盡,總算聽明白了程明月言下之意,秦裳不太理解程明月這莫名其妙的敵意,但也猜得到這是因何而起。她從不是惹是生非之人,不過別人把話說在了自己臉上,她也不能任人揉捏。

她不介意三殿下為誰修明月亭還是明日亭,但她身後是祖父赫赫戰功兄長至今邊疆苦守得來的公府榮耀,她若是被一個戶部官員之女三言兩句下了臉面,日後定國公府豈不是任人拿捏恥笑。

秦裳將茶盞輕輕放下,笑道,“我還以為郡王妃您是要向我道賀呢。”

秦裳笑著望向程明月,那笑容讓程明月多少有點難堪,好像自己那些隱秘的心思,三言兩語之間便了然於彼此之間。

“聽聞端王府府邸原來是前朝明嘉長公主的府宅,明嘉長公主一生榮寵,和駙馬鶼鰈情深,彼時三殿下正當聖寵,所以聖上賞了那處寶苑給他。可惜,風雨流年,前塵往事飛灰湮滅。世間之事,大多如此變化多端。程姐姐不必費心,事有不成,那便是天意。收沒收尾的也不要緊,您如今身子重,若還勞神多年前的亭子有沒有收尾,難免傷身,您要是累著了,想必安慶郡王愛妻心切一定會心疼的。”

秦裳說完,起身走近兩步,笑著伸出手指,在程明月隆起的肚子上輕輕劃了一下,惹得程明月緊張的向後退了一步。

愛妻心切幾個字,卻好似一把利刃,深深刮進了程明月的心裏。

避無可避。

程明月在剛嫁給安慶郡王時,也有過一段夫妻恩愛的時光,彼時她覺得,或許世事自有安排,那些紛紛過往,她也是真心想要放下。

只不過新婚燕爾的那段時日過去,安慶郡王便又恢覆了往日的紈絝習氣。日覆一日的傷心失望,將她所有的勇氣和決心,統統碾碎成泥。

整個敏親王府,人人都在謹小慎微躲避帝王猜忌,別說安慶郡王,便是上頭的安清世子行事都始終奉行中庸之道。恪守著為臣之禮,小心翼翼捧著這禦賜的富貴榮華過日子。

她雖然仍是尊貴的郡王妃,可是和端王妃之位比起來,差的何止是尊榮體面,那是一個女子所有的情愛寄托,安慶郡王認命般的醉生夢死,和沈穩持重驚才絕艷的三殿下怎麽能比

最初還不太明顯,但是當安慶郡王屢屢歇在側室花街之處時,那種窒息般的絕望和遺憾一次強過一次的將她包圍。

她恨啊。

她恨自己比杜玄章小了三歲,以至於在等自己及笄的過程中,宮中生變,到如今兩人漸行漸遠。再無交集。

秦裳說的沒錯,風雨流年,世事易變。

可這些,都和定國公府脫不了幹系!若是三殿下沒有被罰去皇陵,到如今他們早就是一對人人艷羨的恩愛夫妻。

她又怎麽會落到這般境地!

程明月扶著肚子,在秦裳面前站好。秦裳嘴角含笑,直直回望了過去。

程明月望著那張嬌美容顏,忽然從心底裏生出一種絕望的悲哀,那種感覺好似藤蔓,將她反覆懷念的回憶打的粉碎。

金尊玉養的公府小姐,出身,容貌,樣樣都出類拔萃。

她甚至能想象出來,他們二人站在一處,該是怎樣日月合璧般的佳偶天成。

但是,她的一腔怨念,又該何去何從?

程明月忽然松了神情,笑道,

“是啊,多少年前的舊事了,如今的王爺,早不住在端王府了,那亭子有沒有收尾又有什麽要緊。待你們婚後,殿下在皇陵,你在府中,長夜漫漫,閨閣冷清,妹妹閑時,自會打理庭院。”

程明月說完,便坐了回去,端起那杯花茶,輕啜一口,莞爾笑道,

“亦或者,新婚燕爾,蜜意情濃。妹妹想要陪殿下常住皇陵,想必皇家列祖定會很喜歡。”

秦裳被程明月嚇出一身冷汗,但還是覺得得嚇回去,於是便定了定心神,望著程明月面前的茶盞,道,

“浮明花茶,活血通淤。有孕之人,要小心飲用。”

程明月聞言,臉色忽的煞白,慌忙伸手去扶自己肚子。她已經明白,郡王爺並非專情之人,日後子嗣便是她所有的椅仗。她幼時落水傷了身子,這一胎來的著實不易,萬萬不能有任何差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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