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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聞鳴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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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聞鳴冤

沈知錦猛然一僵。

姜雨閑上前一步,整個人擋在登聞鼓前,笑意盈盈道:“沈姐姐,難得有個當主角的機會,你就別跟我搶了吧。”

沈知錦的動作被硬生生止住,臉上神色難辨。半晌,她才緩緩開口道:“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姜雨閑笑了一聲,沒有直接回答,反而應道:“這個故事的主角,從一開始,不就是我麽?”

沈知錦楞了一下,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

所以她早就知道了。

所以她才要以自己為原型,來闡述這個故事;

所以她才執意不肯離開京城,要留下在書坊幫忙。

也許從一開始,她就已經做好了這樣的打算。

“可是。”沈知錦緩緩道:“你怎麽知道,我今天,打算敲登聞鼓?”

姜雨閑聽到這話,咯咯笑了起來:“沈姐姐,你的演技可不太好。每當你說謊的時候,就會特別緊張,不自覺地舔嘴唇、搓衣角——誰都看得出來,你有事瞞著大家。”

沈知錦沈默了一下,有些不自在地抿了抿唇。片刻後,她看向姜雨閑,語氣十分認真:“事已至此,我也不瞞你。此事牽涉甚廣,你不要攪和進來,趁現在嚴府還沒有反應過來,趕緊走吧。”

姜雨閑卻沒有動彈,只站在原地,笑看著沈知錦道:“先是支走兩位夫人,又是找理由讓我離開——沈姐姐,你想一個人逞英雄,我可不答應。”

“姜雨閑。”沈知錦的神色嚴肅起來:“我沒跟你開玩笑。”

“我也沒開玩笑。”姜雨閑臉上掛著笑,眼神卻收起笑意:“今天這英雄,我當定了。”

“姜雨閑!”沈知錦來了氣,急道:“這會兒嚴家估計已經收到了消息,再不行動就晚了!你想想你爹,只有你一個女兒了,別讓你爹再傷心!”

姜雨閑沒有動作,只靜靜看著她,沈默著不知在想什麽。片刻之後,她突然笑了起來:“沈姐姐,你還欠我一百兩銀子。”

沈知錦一怔,意外又驚訝道:“你……”

姜雨閑偏了偏腦袋,伸出一只手,道:“你說得對,我若是出事,我爹這一脈就徹底斷了。這樣吧,你把銀子交給我,日後我用這一百兩,想辦法救你出來。”

沈知錦聽到這話,悄悄舒了口氣,又有些感激姜雨閑在這種時候還想著她。只不過,自己這一錘下去,估計就算大羅神仙,也再難救出來了。

這樣也好。沈知錦有些欣慰地想著,姜雨閑的日子不好過,有了這一百兩,日後好歹也有個依靠,不至於再過那樣顛沛流離的生活。

她轉過身去,在人群中搜尋到沈知凡的身影,擡手向他示意了一下。她的註意力全在沈知凡身上,手上不自覺松了勁。

就在這個瞬間,姜雨閑突然上前一步,劈手奪過她手中鼓錘,迅速敲了下去。

“噔、噔、噔”,震天的鼓聲響起,一下一下直擊人的心臟。

沈知錦錯愕地看向姜雨閑。

一切發生得太快,還沒等她反應過來,便聽見順天府的門“吱呀”一聲開了。

順天府尹身著官袍,大步走了出來。他神色嚴肅,掃視一圈後,目光定在敲響鼓聲的姜雨閑身上。

鼓聲響,冤屈遞。

只要登聞鼓敲響,案件便必須受理,並且直達天聽。

一切已不可挽回。

“堂下何人,有何冤屈要申?”

姜雨閑將鼓錘放回原位,朝沈知錦一笑,隨即揚起裙擺,幹脆利落地跪了下去:“民女姜雨閑,狀告當今首輔嚴用及其子嚴歸,以權謀私、枉顧人命、殘害忠良!”

“姜雨閑。”順天府尹沈著臉,神情嚴肅道:“你可知敲響登聞鼓,需要付出什麽代價?”

“民女願承擔一切後果,懇請大人明鑒!”

“既如此,來人!”順天府尹大手一揮:“將釘板擡上來!”

聽到這話,在場眾人無不倒吸一口冷氣。

沈知錦的臉色也黑了下來。

敲響登聞鼓,就得滾釘板,這是順天府歷來的規矩。

從理智上,沈知錦能理解這條規定的用意。

一旦通過登聞鼓受理的案件,就必須直達天聽,由當今聖上做最後定奪。為了避免有人心懷不軌,順天府這才下了規定,申訴者必須通過這樣慘烈的方式,來證明自己的決心,證明自己的冤屈、證明自己願意豁出一切的勇氣。

所以她原先已經做好了準備。

她在戰場經歷得多了,有很多次都是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刀光劍影她都不怕,更何況區區的釘板?

可她沒想到半路殺出個姜雨閑。

姜雨閑不會武功,從小到大沒吃過多少苦,細皮嫩肉的,哪能受得了這個?這麽來回滾上幾道,還不得把命搭上!

沈知錦想到這裏,立刻上前一步,想要將姜雨閑拉回來。

姜雨閑卻避開了她的手。

“沈姐姐。”姜雨閑轉過身,揚起一抹笑:

“你說,我現在,是不是跟我爹很像?”

說罷,她突然起身往前一撲,決絕地撲到了釘板上!

周圍發出一聲驚叫,很多人迅速捂住了眼睛。

一瞬間,姜雨閑身上立刻湧出了血,她臉色慘白,咬著牙深吸一口氣,用力在釘板上滾了起來。

尖銳的釘子劃破她的衣服,刺穿她的皮肉,發出令人心顫的撕拉聲。幾次下來,姜雨閑身上幾乎已經沒有一處完好的皮肉,紗裙被撕扯得千瘡百孔,鮮血從她身上滴到釘尖,再慢慢從釘板上滴落下來。

姜雨閑卻硬是一聲不吭。

周圍人先是竊竊私語,對她的經歷指指點點;再是倒吸一口冷氣,皺著眉不敢細看;漸漸卻都安靜下來,沈默地看著她。

沈知錦感覺心裏像被猛地揪了一道,擰得她生疼生疼,幾乎要落下淚來。

她攥著拳,指尖用力掐著掌心,嘴唇被咬得發白。她在心裏默默數著,一圈,兩圈,三圈……

終於,順天府尹擡起手,冷聲道:“可以了。”

沈知錦立刻沖上前去,想將姜雨閑扶起,可指尖剛一觸到她的皮膚,鮮血就像水註一樣往外流。

皮肉幾乎全碎了。

沈知錦的咬著嘴唇,強忍著眼淚,一手撐住姜雨閑的肩膀,另一只手擋住尖銳的釘子,小心翼翼地將她扶出釘板。

姜雨閑雙眼緊閉,幾乎已經失去了意識,臉色慘白得嚇人,嘴唇因為劇痛沒有一絲血色。汗水混著血水浸染全身,又在寒風中微微發顫。

“姐姐。”姜雨閑努力張著唇,像是有什麽話要說。沈知錦立刻俯下身去,只聽見她氣若游絲道:“我爹會原諒我的,對麽?”

沈知錦的眼淚瞬間湧了出來。

“會。你是他的驕傲,一直都是。”

姜雨閑聽到這話,嘴角艱難地扯出了一絲笑。“這樣……就好。”說罷,她終於支撐不住,整個人暈了過去。

沈知錦脫下外衣替她掖好,又小心翼翼攏好她的頭發,輕聲道:“你好好睡覺,剩下的事,交給我。”

說罷,她猛然轉身,直直朝順天府尹跪了下去:“大人,民女的妹妹已經滾完釘板,請問是否可以立案?”

順天府尹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道:“你可知她狀告的是誰?”

“當今首輔嚴用、嚴歸父子!”

“可有證據?”

“有白骨十箱,賬冊一本,皆為證據!”

“若汙蔑朝廷命官,你可知是什麽後果?”

沈知錦將身子深深俯了下去,用力在地上一磕,道:“民女願承擔一切罪責,只求大人還一個公道!”

“好。”順天府尹看向沈知錦,道:“這個案子,本官接了。”

沈知錦長長舒了口氣。

終於立案了。無論接下來會如何,這都是一個好兆頭。

她跪拜在地,用最虔誠的姿勢,一字一頓道:“多謝大人!”

就在這時,人群中闖出幾個小廝模樣的人,指著沈知錦大聲吼道:“此女汙蔑當今首輔,妖言惑眾、居心叵測!我等奉首輔之命,來將人拿下!”

沈知錦笑了。

嚴家終於出手了。

只不過,他們來得還是晚了一點點。她該做的事情,已經做完了。

順天府尹朝那群人掃了一眼,又看了眼跪拜在地的沈知錦,沈默了一下,道:“你們狀告的是朝廷重臣,茲事體大。為防惡意上告,按律應當收監。來人!把他們關起來!”

說罷,一群衙役沖上前來,給沈知錦帶上了重重鐐銬。姜雨閑因為昏迷不醒,被允許先找大夫救治,再押入大牢。

沈知錦沒有反抗。

她的目的其實已經達到了。

她早就預料到,要想扳倒嚴家,並沒有那麽簡單。嚴家只手遮天,哪怕狀紙告到宮中又能怎樣?只要他們想,即便是皇上,他們也有辦法隱瞞下來。

但她必須這麽做。她必須把真相告訴所有人知道,必須將這些陰暗曝光在陽光下。

陸常溪,黃老三,還有許許多多的人。

他們不能白死。

沈知錦沒有後悔,她站起身,拖著身上沈重的鐐銬,一步步向監獄走去。

她仰起頭,看向漫無邊際的天空,揚起了一抹輕笑。

陸子羨,我盡力了。

*

淳縣。

陸子羨躺在床上,如今距離他昏迷,已經過去了大半個月。

周南安將針灸小心收好,看著床上陷入沈睡的人,微微嘆了口氣。

天漸漸暗了,間或夾雜著閃電,像是要下暴雨。

許景彥拄著拐杖,忙著將周南安晾曬的草藥收回屋內。

周南安替床上的人掖好被角,也快步跑了出去。

屋內只剩下床上人平穩的呼吸。

一道閃電劃過,瞬間照亮昏暗的房間。雷聲緊接著劈下,轟鳴般的響聲像是要將這天劈開一道口子。

陸子羨突然睜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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