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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藍(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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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藍(4)

韓不故叼著根草,晃悠悠地從裏間走了出來。

“喲,什麽風把官爺吹到我這小廟來了。”他吊兒郎當地打量著眼前幾個人:“怎麽,今兒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別東拉西扯的,韓不故,你知道你犯了多大的事麽!我們有個兄弟死了!”小吏罵罵咧咧道:“縣老爺說了,今天這事必須有個交代!”

“交代?”韓不故笑了起來,慢悠悠擺了擺手:“行啊。”

他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身後的人卻個個怒目而視。那些小吏正在疑惑,突然“嘩啦”一聲,所有人猛然站起,黑壓壓一片怒視著那些官吏。

那幾個小吏被嚇了一大跳,不自覺往後跳了兩步,將手中武器都擋在胸前,一副嚴陣以待的緊張樣。

“看看,都把官爺嚇到了。”韓不故嗤笑一聲,輕輕擡了下手,一群人又“嘩啦”重新坐了回去,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那些小吏面面相覷,不由自主咽了幾口唾沫,剛才的囂張勁瞬間消了一半,卻還硬撐到:“韓不故,你們的苦衷縣老爺都知道,但這次死了人,就該有個說法。我勸你,還是乖乖跟我們回去受審!”

韓不故沒有回答,他瞇起眼睛,視線慢慢從這幾個小吏身上掃過,笑道:“以前沒見過幾位,新來的?”

“……你管我們什麽時候來的!”

“以前也有幾位官爺,像你們一樣來我這小廟作客。幾位不妨猜猜,他們現在在哪兒?”韓不故笑瞇瞇道。

那幾個小吏動作一頓,接話道:“在哪兒?”

韓不故臉上笑意更深,慢慢湊近幾個人道:“他們吶,現在都在——黃-泉-路-上。”

小吏臉上表情瞬間僵住,不可思議道:“韓不故!你竟敢殺害官吏!”

韓不故偏頭,一臉無辜道:“你們不知道麽,這裏可是青藍教,也就是傳說中,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

小吏臉上的表情從僵硬變為驚恐,他們不可思議地後退,拔腿就要往外跑,卻被青藍教的人截住了後路,陰惻惻地盯著他們。

跑又跑不掉,打又打不過,那些小吏臉上寫滿了絕望,終於按耐不住,“撲通”一聲癱軟在了地上。

“不故,別嚇他們了,你看他們都嚇破膽了。”蓮娘弟弟從後院出來,拍了拍韓不故的肩,鄙夷地掃了眼地上的小吏。

韓不故搖了搖頭,長長嘆息道:“你看看這些人,一個個都跟軟腳蝦似的,難怪這世道變成這樣。”

“這不還有你麽?”蓮娘弟弟道:“這事兒因蓮娘而起,這次由我去,你們誰都不要跟我爭。”

“餵,你可想清楚了。”韓不故收起不正經的模樣,難得嚴肅道:“這回可是出了人命,恐怕沒那麽好脫身。”

“好不好脫身的,都得有人去承擔,以前不都這樣?”蓮娘弟弟毫不在意道:“我姐和小衫就拜托你了。”

說著,蓮娘弟弟鄙夷地掃了眼地上的小吏,大步往廟外走去。他走了幾步,見那些小吏還在地上發楞,轉回來踹了他們一腳:“還走不走?真想到黃泉路上去?”

那些小吏這才如夢初醒,趕緊連滾帶爬地向外走去。他們想給蓮娘弟弟上鐐銬,瞟了眼冷冷盯著他們的韓不故,瞬間收回這個想法,乖乖跟在蓮娘弟弟身後出去了。

韓不故半垂著頭,臉上沒什麽表情,靜靜看著幾人遠去。其他人像是見怪不怪似的,沒有人對蓮娘弟弟這一舉動提出異議。

沈知錦卻有些看不懂了。她扯了扯陸子羨的衣角,疑惑道:“他們這是什麽意思?一會兒要殺人滅口,一會兒又要跟著走?”

陸子羨看向韓不故,語氣有種惺惺相惜的憐憫:“棄車保帥,倒是個有水平的。”

“……什麽?”

“我猜,他們跟縣衙之間,應該有某種交易。”

“交易?”沈知錦瞪大了眼睛:“青藍教,跟縣衙?”

“嗯。”陸子羨語氣淡淡:“縣衙剿滅不了他們,他們也不能推翻縣衙,既然雙方都想在淳縣活下去,就必須要找到其中的平衡。”

“平衡……”沈知錦似懂非懂,“你是說……”

“青藍教能發展得如此迅速,且平平安安地偏居一隅,難保沒有縣衙的有意放水。而縣衙能維持表面的穩定,還有餘力收繳田租,也得虧青藍教沒有成天鬧事。”

“這倒是,兩邊都有自己的人手,真要打起來,恐怕是個兩敗俱傷的結果。”沈知錦點頭道,很快又想到什麽:“可既然如此,他們今日為什麽又要鬧事呢?平平安安在這兒過日子不好麽?”

陸子羨轉頭看向沈知錦,問道:“如果是你,看著自己的兄弟同胞備受欺淩,能咽得下這口氣麽?”

沈知錦一怔,想了想,搖頭道:“咽不下。如果有人像欺負蓮娘那樣欺負我的家人、我的朋友,我也一定不會忍氣吞聲。人活著,不就為了一口氣麽。”

“就是這個道理。”陸子羨很有耐心,解釋道:“他們也是如此,總有看不下去、聽不下去、忍不下去的時候。這口氣憋在心裏,只會像滾雪球那樣越滾越大,最後釀成更嚴重的後果。”

“所以你是說。”沈知錦聽到這裏,終於明白過來:“韓不故放任他們鬧事,就是為了讓大家把這口氣出了?出了這口氣,心裏沒有委屈了,才能繼續讓自己活下去。”

“很聰明嘛。”陸子羨笑著看了她一眼,又補充道:“但出了事總要有人承擔,所以這裏會有人站出來,承擔鬧事的結果;縣衙那邊有了交代,也不會繼續深究,這樣一來,平衡就能繼續保持了。”

“沒想到,要想活下去這麽難。”沈知錦有些心酸地嘆息道:“需要步步為營,步步謀劃。”

“這便是《兵法》裏的因敵致勝之法,以少數人的犧牲,換得大多數人的利益。”

“好厲害。”沈知錦由衷感嘆道:“這大概是獨屬於淳縣這個地方的生存法則了。”

陸子羨淡淡地看向韓不顧。

其實還有半句話,他沒有說出來。

他懂得《兵法》,是因為從小熟讀兵書且勤加練習;那韓不故呢?

一個流民頭子,吊兒郎當的土匪流氓,真的能對兵法如此了解,甚至用起來得心應手?

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人,真能讓這些年長他數歲、有著豐富生活經驗的老百姓如此心服口服?

陸子羨的目光漸漸沈了下去。今日在堤壩,他留心觀察了韓不故的功夫,那招式十分利落,且具有十足的殺傷力。

是軍營中最常用的功夫。

察覺到陸子羨的目光,韓不故也朝他的方向看了過來。兩人視線相交,彼此都在對方的眼神裏看到了淡淡的敵意。

陸子羨並沒有移開目光,坦坦蕩蕩地盯著韓不故,將自己的猜疑明明白白展露在韓不故面前。

韓不故笑了起來。他瞇著一雙桃花眼,視線從陸子羨身上略過,輕輕轉移到沈知錦身上。

陸子羨的眼神瞬間警惕起來。

韓不故卻恍若未聞,目光帶著笑意,細細將沈知錦從上到下打量了一圈,甚至有意在她玉蔥般的指尖停留了一瞬。然後他重新看向陸子羨,眼神裏帶著明晃晃的挑釁。

陸子羨“蹭”地站了起來。

他壓抑著怒火,黑著臉走到沈知錦面前,將她的視線完全擋住,冷冷道:“走了。”

“……啊?”還沈浸在感嘆中的沈知錦不明所以,有些發楞地看著陸子羨:“…..你怎麽了?臉色這麽難看?”

“沒什麽。”陸子羨語氣相當不善,深吸了一口氣道:“該走了。”

沈知錦怔怔地看著他,腦子裏突然靈光一閃:他該不會是傷痛發作了吧?

她打量了一眼陸子羨,見他表情隱忍,像是極力克制著什麽,心下更是確認。

一定是了,剛才在堤壩,陸子羨替她擋住了那麽多人,又不能暴露武功,一定挨了不少拳頭和鞭子。他本就有傷在身,這下肯定更難受了。

想到這裏,沈知錦心裏滿是愧疚。說好要好好照顧他的,怎麽反而又是他在護著自己呢?不行,這次無論如何,也要換自己好好保護他。

沈知錦想到這裏,“騰”一下站了起來,大剌剌拍了拍自己的肩膀,道:“這裏,借給你。”

陸子羨看向她的肩膀,皺眉道:“……什麽?”

沈知錦見他不明白,索性大步上前,將他的胳膊夾在自己肩膀上,道:“你靠著我吧,借我的力就不會太難受。”

陸子羨被她這一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臉上表情瞬間變得十分精彩。他正想將自己的手從沈知錦肩膀上拿開,突然想到什麽,動作停了下來,由著沈知錦折騰。

沈知錦趁機將他的胳膊在自己肩膀上架好,想了想以前見過的別人扶傷員的動作,伸手在陸子羨腰上一扶。

陸子羨整個人猛地一顫,耳根瞬間紅了。

沈知錦卻毫無察覺。病人嘛,就是要穩穩扶著才不會摔倒。她架著陸子羨朝門外走去,想了想又回頭,朝韓不故的方向投去了一個抱歉的眼神。

這裏畢竟是別人的地盤,不告而別總歸不太好。

韓不故看著兩人明顯不太和諧的背影,突然低下頭,輕聲笑了起來。

到底是,越來越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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