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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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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旱

年說過就過完了,結在窗上的冰一夜凝好,又一夜消融。

忠王府院子裏種滿桃花,穆奚眼見著還枯瘦的枝梢掛滿花苞,僅幾場春風的功夫就開得茂盛。

天氣好時,樹木的影子映在窗紙上,望去格外素雅。

穆奚在桃花快要落盡時搬離忠王府,正式住進了他們在西唐的居所。

在此期間發生了許多事,大的小的。

殷青重掌相印後,整頓朝堂,這一塊穆奚並不懂,但令人意外的是,沈翮居然在西唐做起了官。

這要是讓沈老將軍知道,非得打斷沈翮的腿。

打腿不能代打,穆奚眼見著原書的情節再次在她身邊發生,頗有造化弄人的既視感。

沈翮自救出雲謹之後來探望過一回,後來再沒有見過面,雲謹之倒是經常跑過來,每回待得時間也不長,他人比從前清減許多,雖仍是時常帶笑,笑容中卻平添蒼白。

新居後院也種了桃花樹,穆奚偶然見到便會想起在忠王府時,後院大片的桃花樹。

在那段時間裏,她唯一一次見到晏國師,就是在桃葉如碧的樹下。

晏鳴似是極度疲倦,連有人無意的驚擾都沒能喚醒他,他躺在一張寬椅上,即使入睡都不得安寧的模樣,眉峰微皺。

穆奚原本是想要找大咪,末了誤闖了這片桃園,而被尋找的對象大咪正窩在晏鳴腿上,睡得十分香甜。

大抵是高居權位的人更加不能免俗,他們的煩惱總是不被尋常人想到,更尤其是晏鳴這般的人物,穆奚難有去揣測他心思的功夫。

在入夏之前,穆奚對晏鳴的印象不過是一聲冷笑,一盞逆流而上的水燈,一個在花樹下,於夢中不得片刻寧靜的人。

近來沈屹卻變得忙碌,穆奚不知他用了什麽方法,讓晏鳴答應他準入星臺的要求。

也就是說一間堪稱整個西唐的圖書館向他敞開。

來的太輕而易舉,穆奚難以置信,卻眼見著星臺的大門以極為包容的姿態向他們開啟,也是從那一天之後,穆奚和沈屹的工作量與日俱增。

令人意外的是,星臺的書目分類真的頗有現代圖書館的風格,只是即便如此,要從中索引與靈巫相關的記載也非易事。

在索引書目的日子裏,一切都變得悄無聲息,如同凝凍的河流,聽不見聲響,望不著流動。

星臺總共八層,由下至上面積逐一變小,收納文本愈往上愈珍貴,有的內容甚至要靈巫協助翻閱。

即便是最高一層,從南向北也有足足十三架,每架五層,穆奚從南端出發,向北翻閱有可能成為線索的書目,沈屹則由北端開始。

他們預估了滯留南唐的時間,發現無論如何安排,這幾乎都是不可完成的計劃,唯有盡力而為。

在很久之後,穆奚依然無法忘記那段在星臺穿行的記憶,星臺的天頂上用珍珠和寶石勾勒出大片的星圖。

白日裏尚有光可入,夜晚則必須提燈,或是秉燭。

在難以估量的查找中,枯燥感卻並不濃重,穆奚起初的閱讀速度十分緩慢,時常被繁體或生僻的詞匯弄得頭暈眼花,窗外不知何時月輪高懸,沈屹提著描著寒梅的燈籠,前來與她會和。

她便時常再等待那盞燈籠的靠近,後來便努力也秉燭去靠近對方,當兩人終於能在星臺的中線回合,頭頂是北鬥七星清亮的輪廓。

默契如一條恒久不斷的河。

記錄與索引同時進行,重要的書目要拿到一樓重點詳考。

收獲是難以計數的,星臺中甚至有關於沈屹所中蠱毒的記錄,可惜未有明確的解方,冷聽荷已經嘗試多種方法,都不能完全扼殺沈屹和覃山柏體內不斷彌散的毒素。

覃山柏的身體有所好轉,覃門弟子則傳來一則消息,劌密聚集的靈巫竟已結為聯盟。

這一消息無異於是對西唐的巨大的創擊,戰火的味道從遙遠的南地,伴隨著春末夏初的狂風,一路吹遍了西唐和大魏的廣袤土地。

而終於在某一日,沈屹從堆積如山的卷軸和記錄中擡起頭。

於是穆奚便知曉,他要的答案已經找到。

窗外的驕陽將花草曬得枯黃。

在沈屹察覺出前楚滅國,甚至是劌密的動機時,預言中的大旱,像是齜牙咧嘴的妖魔,帶著囂張的氣焰和灼人的高溫,肆意攻占了西唐。

這感覺來的太突然,穆奚推開星臺的木門,感受到燙手的觸感。

七天了,整整七天西唐沒有下半滴雨。

穆奚對沈屹說:“天意如此了,我們去找冷師父。”

如果大旱是必然的天意,那麽冷聽荷的生死則可盡人事。

他們找到冷聽荷時,她正與覃山柏、晏鳴商議大事。

兩位靈巫討論的方式頗有個人風格,冷聽荷聲線偏高,富有極強的對立性,覃山柏則等待冷聽荷一番言辭後,用低沈的聲音將條例整理,再用更加銳利的觀點去反駁冷聽荷。

而爭執的中心,便是來自於星臺沈屹的發現。

也許是某位靈巫前輩的刻意為之,亦或是這些猜測過於荒謬,假若不是穆奚沈屹大海撈針式的捕捉,被發現蛛絲馬跡的可能幾乎等於零。

穆奚不經佩服於沈屹,同時感到一種誤打誤撞的巧合微妙感,若是沒有之前對沈屹信念的創傷,他也許並不會用這種近乎最笨拙最低級的海淘式的方式尋找線索。

如今所有的指向都往穆奚所未知的一個方向去。

與此同時,又與穆奚的認知高度重合。

這是一個獨立構建的世界,或許《千載謀深》是一個藍本,又可能這是什麽媒介,這個世界的運行並不是完全符合自然邏輯,但其中內蘊了足夠支持前天地運行的力量。

掌控這種力量,被這種力量掌控的,那就是靈巫。

在星臺遺留下的線索中,以一冊看似無關緊要的書為牽頭,牽引出其他的書冊,七零八落到一句話要從夾縫裏找尋,瑣碎到一個詞關聯著一段龐雜的歷史。

穆奚被這份隱藏在《千載謀深》世界裏的力量震撼。

就像自然的平衡,從只言片語中,規則未曾改變,穆奚看到了一種輪回和歸屬。

靈巫的精神力原本就浮游於這個世界,維系著輪轉和生命,靈巫的存在,與其說是天賦,還不如說是被天“選中”的容器。

他們的存在是為了維持一個平衡,不讓那種“神秘”的力量過於龐大,於是內化成他們的精神力,成為鎮術,他們死後,精神力散於天地,同時又會有新的靈巫誕生。

而這種力量,又似乎與國運相連,也就是在穆奚所認知古代中的龍脈概念。

劌密在刻意聚集靈巫,是想要引導龍脈。

答案昭然若揭。

穆奚的銀兩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蘭姨她隨時可以接到身邊,她還要盡快找到一個戰火燒不到的地方。

她沒有去問過沈屹的答覆,但必須為家人準備後路,如果沈屹執意要參與進去,她可以奉陪,卻同時要做好抽身的打算。

帶著沈屹抽身,這場戰爭中,他們能貢獻出的力量,又有多少?

穆奚自認為是最慫的穿書者,她拉進度條的習慣讓原書中關於戰火的章節近乎失落,她不能預言,無法改變命運,便也不可承擔起因她的模糊的記憶,而帶來的後果。

那是人命關天。

現在首要的任務就是冷聽荷,她自問有救她的可能,而之後種種,靈巫或是平衡,她鞭長莫及,難以改變。

隨著幹旱時日增加,西唐民間的謠言雖被力壓,人心還是有些慌了。

冷聽荷的門府前跪了許多人。

穆奚意料到了這個局面,沈屹勸冷聽荷離開西唐,不要去魏,去到一個足夠隱秘的山嶺,等到度過這個夏天,再出山不遲。

這個提議實在大膽,穆奚記得那場雨就是在冷聽荷死後才落下來。

那麽冷聽荷的生死會不會影響到天象,這個誰也說不準,但穆奚不相信,她不信靈巫真的有逆天改命的能力,如果連天都能幹預到,那麽再不存在什麽恒定和威嚴。

驕陽將街道照耀地無比光亮,穆奚擦了一把額頭的汗水。

戰火在冬天燒起,那會是哪一個冬天?

商賈並不應天氣炎熱而停止生活,這座城池生機勃勃,穆奚在西唐的街道上已經走了太多遍,就算再不留心,也在慢慢熟悉。

甚至比她在魏,還有有親切感。

在魏她受困於穆家,提防於一處宅內的鬥爭,少有機會感受身旁的人與物,而西唐這裏不一樣,除了那個國師晏鳴,西唐的生活悠然且祥和。

她阻止不了這份祥和被打破,穆奚有時候會想,她豁出去搏一搏把真相捅出去會怎樣,而結果註定是誰都想活,人們愈發恐懼,在時間面前,恐懼無限地膨脹。

穆奚問沈屹:“你會感到無力嗎?”

沈屹說:“會。”

“那麽……你會覺得這是極其自私的決定麽?”

沈屹就看著他,“沒有人能否定其他人的決定,就像是不能讓人輕易去送死,誰會一定要為人犧牲呢?不如順其自然,讓選擇,去選擇。”

在這番談話後的第十五天,為期三十天的大旱的最末一日,冷聽荷策馬揚鞭,從山林回返,登上祭壇。

小劇場:

覃山柏:咳咳咳咳咳咳!你回來幹啥?!!

穆奚:冷師父,你回了幹啥!!會送人頭的!!

沈屹:師父……你……

冷聽荷:都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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