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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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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

“父親的脾氣你是知道的,平日裏一言不合便喊打喊殺,若是吃醉了酒,砸鍋賣鐵是常有的事情。那年父親和叔舅們看上了蜀錦生意,說是這京中官爵人家都愛蜀錦質地柔順,路途遙遠,若是能翻個番,定能賣上好價錢。”

江山沒頭沒腦講起往事,當年的風霜似又跨越山河時間,吹到眼前,炎炎夏夜也有了一絲涼意。

“這次父親被那群酒肉朋友蠱惑的厲害,非要把家財都拿了去投這個生意,母親當日就與他鬧了起來,可憐母親鬥不過他,他把地契錢財全從家裏卷跑了。”

江水也遙望著明月,似能從皎潔的光輝中瞅見當年:“我想起來了,那年冬天冷得很,我氣母親守不住這個家,又跑到酒樓找你。結果天寒地凍的,幾個哥哥勻了幾件衣裳,我才勉強在旁邊睡了個覺。”

江山又接上:“就是那年冬天,皇上下令節儉,以身作則,宮內宮外吃穿用度俱減了一半,莫說是京中官爵之家,就是皇宮也沒人願意買這些蜀錦了,空有了一身好皮囊,最後被父親丟在了山野裏頭。”

一陣咳嗦聲從旁邊傳來,今晚江家沒人能安睡,她踏著月色,緩緩移步庭院中:“就是這年,你們父親敗光了家中餘財,整日整夜醉酒,在家中橫行霸道。還有一次因著家中沒有新鮮的魚肉,冬日凜冽,舉起木椅就要往我身上砸。”

江水從未聽過母親講當初的事情,在她印象中,母親總是三緘其口,不容的一絲禍事從口出。

“我當時沒躲過去,手上和腿上浸出紅色的血。當時家中餘碳不足,屋內也不暖和,我卻覺得這鮮血當真溫暖。你們父親將我從破敗的家中娶出來,這麽多年我跟著他,生兒育女,補貼家用,已經仁至義盡了。我感覺自己心還未寒,想到你們兩個還那麽小,這個日子何時是個頭。”

江母輕撫著園中盛開的玫瑰,清冷月光下,開得艷麗而決絕。江水記得母親一直是個心軟的人,不與人過多計較,凡是都退讓一步,忍氣吞聲。但凡遇見了乞丐和流浪貓狗,都會上前施舍,打心底與自己是不同的。

她倏地捏緊玫瑰的枝丫,倒刺生生紮進指尖。她另一只手示意無妨,眼中滿是淒涼,但臉上仍有笑意:

“當時我還在修補衣物,衣裳籃子裏破布倒是有一些,他當時攪得房內一片狼藉,人也萎靡了下去。我心一橫,拿著布條生生勒死了他,當時他倒醉的厲害,沒有太過難受。”江母旋即笑道,“可能是當時他嫌我在家蹭吃蹭穿,叫我接手了好些活計的緣故,這手上的力氣,到還是多。”

一股細流鮮紅,從江母指尖滴下,落在地上,以影為伴,開出了絢麗的花。

江山臉上沒有一絲驚異,沈靜道:“這件事情沒有一絲證據,那伯父想必是在哄我們罷。”

江母眼神慈愛看向江山:“你都看見了,怎不知當時的丫鬟小廝沒在門外。他們也知道我家的苦楚,遣散她們我又花了不少銀錢,算是仁至義盡了。今天這情況,應該是有人找到當時在門外的小廝了。”

“今日之事,來者不善,背後的人究竟想要什麽?”江水這才知道母親這些年的隱忍,她眼中的軟弱,非她不願,是她為著自己和江山,而不能。

“江水,日後若是我不在了,你要安心地生活,不要總想著舊事。”她搶先江水一步開口,“這麽多年,我也知足了,你們兩個都成家,我也沒有什麽遺憾了。這件事情終歸是我的錯,鬧到最後,賠他一命,哼,反正比他多活了這麽些年,兒孫的福氣我都享到了。”

“可是……”江水怎麽聽都不對勁,想要找個辦法。

“江水,這件事你不能摻和進來,自始至終都與你無關,快回去。”江山使勁將江水推出去,不願這裏的晦氣沾染了她。

回去時,天已將將亮,晨雞還在報曉,萬物蘇醒,昨夜的一切仿佛沒有發生過。星月見著江水懸著的心總算落了地:

“夫人,您可別在把我撇下了,一早起來沒看見您,我覺得我命也快沒了。後面不論做什麽,都帶上我,比蒙在鼓裏擔驚受怕要好得多。”

江水臉色蒼白,一言不發。夜深露重,身上濕冷,星月連忙命人幫她換了身衣裳:

“夫人,劉夫人命人送了些糕點來,您怕是餓了吧,我這就拿上來給您嘗嘗。”

江水心中一團亂麻,這伯父家不算富裕,能在京中住的這麽久的驛站想必背後有人幫忙。

他們替自家兒子謀前途,兒子卻一直不露面,行事如此謹慎,不像是鄉野人家能夠想到的。更別說當年的事情,若說真有什麽端倪,一定也不是被他們看了去。

要說誰人能在這件事中全身而退,坐收漁翁之利,只有劉夫人了。

江水與江母素來親厚,與劉夫人交談言辭謹慎,表面上做得個母慈子孝,心裏大家都清楚彼此的關系。若是她將江母視為母女關系緩和的絆腳石,這個動機就有了。

回京路上雖遇賊人,卻不曾以命相搏,行事古怪,若是侯府的人,怕傷著自己,這件事情也可以說通。

再說這劉夫人平日裏也是以寬厚仁慈得到人心,自是不會將她往壞的方面想。可知人知面不知心,朝夕相處的江母,江水都未曾看透,只以為她是懦弱的,不知她心底的苦楚。這宅院生活的劉夫人,不願改姓在前,可略微窺見其倔強心性,幾年相處,她對這個女兒是真心的,若是在此事上狠下心,也不難說通。

江水想著心驚,連忙叫星月備馬,去找大伯父。

“夫人,這京中驛館眾多,您怎知他們住在何處?”

星月在後頭忙不疊跟著,被江水猛地停頓差點被絆住。

江水定定看了星月一眼:“此去不太平,你不可動了胎氣,我就對不住陸兄弟了。”隨即叫人攔著星月下去休息。

他們若是日日都上江府一鬧,必定住的不遠,江府新封,地處偏僻,周遭的驛館便只有一家最為方便。

剛到附近,就撞見伯父一家出門,往著江府的方向去了,未帶上當年的小廝,許是出了什麽岔子。

順著他們離開的地方,江水摸上了二樓,推開房門,裏頭躺著一位頭發花白的老者。算算年歲,就是當年的小廝無疑,今日怕是身體問題沒能上江府對峙。

“你是何人?”從床上傳來虛弱的質問,他嘴唇將開未開。

“我是江水。”她徐徐答應著,關上房門,走到跟前。

“你為何要出面證明當年之事?我母親待你不薄,當年事發有因,你也是知曉的,為何還要來指認?”

那人聽後卻大笑起來:“你們母女當真是好笑,一個拿了我的家人,威脅著我來作證,一個卻又來問我為什麽。我倒想問問你們到底是為什麽!”

江水心中所想猜中了大半,無力地靠在床欄邊,有氣無聲:“原來如此,許是有的人不珍惜當下,沈溺於過去,想著彌補自己的過錯,卻在不停地犯下錯處。我們家本就該在蜀中安安穩穩度過一生,如今這又算些什麽?”

江水心一橫,繼續說:“這件事情不捅破,日後怕都沒有安生日子。你不就是要上公堂嘛,不若你將我說成兇手,饒了我母親一命如何?”

那人眉頭一皺,似是想通了什麽,訕訕地自說自話:“你,是江水,你不是宋冬華。原來如此,當年真正的宋冬華死了後,我說你怎麽不鬧了,吃飯說話也聽話了,心裏還想著小孩子容易習慣。只看著你陰沈沈的性子也就沒有多想,沒想到啊。”

江水定定說:“是,當年冬華姐姐與我歲數差不多,送到家裏來不願出門,外頭都不知道我家又多了一個姑娘。她身子又虛,從京中到蜀中舟車勞頓,日日病著,後來也沒了根治的可能。”

“我沒事的時候去找她,就聽她一遍遍地說她小時候的事情,她是怎麽來的蜀中,她家中的人和事。我都對當日她被帶出侯府的場景歷歷在目了,可恨這麽聽話的一個姑娘,這麽小,被逼的說話做事與大人無異。哎,她本該是在侯府享福的。”

那人勉強著撐起身,想看清楚江水的樣貌,顧自搖頭笑道:“就說你怎麽後來,身體健壯了,臉也圓潤了,原來,就不是一個人。也可憐了江夫人,因的一些舊交,收下了侯府嫡女這個燙手的山芋,丟也丟不得,養也養不好。她讓你充這宋冬華,離開故土你可是願意的?”

江水也笑道,語氣隨意,像是與多年的老友敘話:“哼,願不願意的也不是我說了算。這侯府的嫡女送來沒幾日便死了,我們整個家的命都是不夠賠的,雖說是被攆出來的,可命,還是比我們這些平頭百姓金貴些。只是後來發現這侯府確是不待也罷,父親不慈愛,還有宅院裏的明刀暗槍,比不得蜀中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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