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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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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四章

但她們剛一出門便遇到了麻煩。

先是原本應在對面客棧的潘柏不見了蹤影,而當她們剛轉過一條小巷子時,許長恒便警惕地意識到有人在跟蹤她們,然而還是晚了些。

正在她試圖拉著吳映雪向人多熱鬧的大街上跑去時,幾個身形健碩的大漢從巷子的四周聚攏過來,一看便不懷好意。

她緊緊地拉住了想要有所動作的吳映雪,站在了她的前面,壓低了聲音道:“莫要沖動,不要喊叫,保住性命要緊。”

為首的一人面不改色地一招手,幾人一擁而上,將她們套進了麻袋之中,而後又丟進了一輛馬車裏。

麻袋裏空間狹窄,有些許光線透過縫隙鉆了進來,雖然在裏面只能縮手縮腳,但因著沒有被綁住手腳,許長恒還是艱難地摸索著找到了懷惴在身上的匕首,並在確定馬車裏無人後在麻袋上小心地戳出了一個小洞。

這是她這些年來一直隨身攜帶的匕首,卻是第一次真正地派上用場。

而後,她透過小洞看到了旁邊的麻袋,低聲地喚吳映雪:“沒事吧?”

吳映雪低低地回了她一聲,問道:“我們怎麽辦?”

小心地挪了挪身子,她通過那個小洞看了一眼馬車的門簾,道:“有兩個男人在趕車,他們都有刀劍在身,只怕我們逃不出去,只能見機行事,千萬不要喊叫,莫要激怒他們。”

馬車一路顛簸,過了許久才悠悠停下。

有人將她們擡進了一個院子,上了樓,關了門。

沒過多久,終於有人解開了麻袋,讚嘆道:“今天的貨倒是聽話得很,竟然沒有絲毫反抗。”

已經藏好的匕首的許長恒睜開雙眼,第一眼便看向了身邊的吳映雪。

兩個人不約而同地向對方靠近,直到緊挨在一起後才看向了站在她們面前的人。

面前站著兩個將她們綁來的漢子和一個打扮得花枝招展濃妝艷抹的女子。

那女子將她們上下打量了一番,不走的有幾分失望:“乖是挺乖,只是長得不行。好在不是咱們的姑娘,只是人家要借個地方而已,去,請貴客上來吧,就說人帶來了。”

說著,也不理她們,她甩著帕子扭著腰肢便走了。

隨著啪地一聲門被關上,吳映雪驀地打了個激靈,如夢初醒般抓住了她的手:“楚兒,這是怎麽回事?”

濃郁得刺鼻的脂粉香氣,華麗奢靡的裝飾布置,她很快將屋子裏看了清楚,道:“我去過相似的地方,這裏怕是青樓妓館。”

因為眼前的一切無疑與花茶坊和春明班有異曲同工之處。

吳映雪訝然不解:“我們怎麽會在這裏?”

她站起身去開窗子:“那些人像是這裏的打手,但聽方才那老鴇的意思,應該是有人指使她的。”

窗外有風聲,聽起來極為僻靜,不像是熱鬧的街道,而窗子卻是被封死的,根本打不開。

即便知道門口定然也有人把守,但是她還是走了過去。

就在她的手碰到門的一剎那,突然她眼前一亮,竟是有人先行將門從外面推開了。

來人一身華衣貴服,開門的瞬間衣袂翻飛,一雙深不可測的眼睛直直地看向她,像在一眼便能將她看穿一般。

她不由得怔在原地。

竟是雲向迎。

但不止是他,因為在他的身後,還跟著趙宣朗。

神色淡然的雲向迎一腳先踏進了門,拎著一個鳥籠的趙宣朗識趣地緊跟其後,主動將門關上後才小心翼翼地指著她對雲向迎恭敬地道:“駙馬……不,二爺,就是她說的,若非是她挑唆,小爺我,不,是小人我怎敢找到公主府去……”

原來這趙宣朗竟當真蠢到去找渝心公主告發雲向迎,而且還被他抓了個現形。

她步步後退,最後在吳映雪前面站定,冷靜地看向了雲向迎。

雖然這一次看似是因趙宣朗而起,但她心中清楚,她遲早有這麽一天,畢竟之前她曾當著他的面將安川尋找海珍珠的日錄藏在了他呈給皇上的盒子裏。

只是,不要連累吳映雪才好。

雲向迎的目光一直在她的身上,話卻是對趙宣朗說的:“聽說,你對她動手了。”

趙宣朗並沒有聽出他聲音中暗隱的怒氣,還以為他要誇讚自己,忙不疊地主動邀功道:“是有這麽一回事,當時小爺……不,小人連衣裳都脫了,若非突然冒出了一個大麻煩,這丫頭小人早就收拾妥當了,斷然沒有讓駙馬爺……不,是雲二爺再出手的道理……”

不動聲色間,雲向迎卻神色漸冷,驀地打斷了他的喋喋不休:“跪下,道歉。”

“對!”趙宣朗立刻將矛頭指向了她,帶著小人得志的猥瑣對她怒斥道,“還不趕快跪下請駙馬爺……不是,二爺恕罪!”

雲向迎終於將目光從她身上移開,凜冽地斜了他一眼,語氣依然聽起來平靜無瀾:“你,跪下。”

聽清楚的趙宣朗這才明白他的意思,驚愕之餘卻連一個字都不敢問,雙腿一軟,立刻在他鋒利的目光下“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對著他就要磕頭。

雲向迎卻不耐煩地踹了他一腳:“跪錯人了。”

趙宣朗身子一僵,也不敢擡頭,直接轉了身子對著她連磕了幾個響頭。

她不由皺眉,也不知他對趙宣朗做了什麽,竟讓這個本就傲慢自大的侯府公子如此聽話。

見她面露嫌惡,雲向迎淡然開口:“行了,滾出去,下不為例。”

只短短一句話,卻讓趙宣朗如得大赦,放下手中的鳥籠後感恩戴德地落荒而逃了。

等身後的門又被關上,雲向迎才看著她溫然開口道:“三天吧,我會讓人砍了他的雙手,為你報仇。”

鳥籠中的小鳥發出“啾啾”的清脆叫聲,像是被嚇到了一般。

也許只有他才能以最隨意的語氣說出這最駭人的話,就像是告訴她三天後晚上要加菜一平常。

她的腦海中不由閃過當初重圖被他逼得在雲食樓跳下的那一幕布,恐懼與抗拒油然而起,心頭不由一緊。

知道他定然會說到做到,她忍下了心中的不適,道:“不必了,當時他也沒成什麽,以後自然也做不成。”

雲向迎不再說什麽,只是看了一眼她身後的吳映雪,微微揚聲喚道:“唐壬奇。”

立刻有人應聲而入,正是唐壬奇,只是他的左眼竟戴著一截黑紗。

楞怔地看了他一眼,吳映雪不由驚呼出聲:“你的眼睛……”

聽到了她的聲音,唐壬奇身子一僵,卻沒有去看她,只是站在雲向迎的身後垂首等著吩咐。

許長恒瞬間明白過來,既愧疚又忿然,不由質問雲向迎道:“是你挖了他的眼睛?!”

“是我自願領罰。”唐壬奇仍一動不動地候著,連眼皮都不曾擡一下,只平淡道,“與二爺無關。”

一向我行我素的雲向迎看著她,竟破天荒地主動解釋道:“我知道的時候,他已經自行挖了眼睛,不過你知道原因,這本也是他應得的。”

她當然知道。

當初在她將安川的日錄藏在裝著海珍珠的盒子後,負責查驗的唐壬奇雖然看到了,卻假裝沒有,也正因此,安川的功勞才能被皇上所知,為天下所聞。

對於雲向迎來說,還能讓他活著並留他在身邊已然是開恩了。

見她看向唐壬奇的目光中盡是內疚與不忍,雲向迎神色愈冷,淡然開口,對他吩咐道:“那個女人歸你了。”

只是一默後,唐壬奇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平靜地應下一聲後便擡腳向她們走去。

雖然不相信唐壬奇會傷害吳映雪,但許長恒還是下意識地將她護在了身後,然而在力大無窮的唐壬奇面前,她只是不自量力而已。

不過一個讓人猝不及防的閃身,他的人已到了她們的後面,而也不見他如何用力,被他在脖子上橫拍了一下的吳映雪便眼前一黑,正倒在他的懷中,甚至來不及發出一點聲音。

許長恒眼疾手快地拽住了她的衣角,一時不肯松手。

唐壬奇終於看了她一眼,雖然神色平靜,但她還是看得出他是在用眼神示意她放心。

她只一遲疑,終究還是松開了手。

比起這裏,吳映雪跟著唐壬奇應該會更安全。

等唐壬奇橫抱著吳映雪出了門,偌大的屋子裏只剩下她與雲向迎了。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步步走近,目光忍著痛:“之前你說,你與他已經……是不是真的?”

她站在原地沒有動,無懼地迎著他的目光,不再似從前一般不敢直視於他:“是,早在南和縣時,我與安川已拜過天地,我們已是夫妻。倘若不是,我如今也已被賜婚,也是他人婦。”

直到與她近在咫尺,他才停了下來,方才還冷靜淡薄的眸光此時卻灼熱得厲害,連聲音都沙啞了幾分:“為何要對我如此,我早知我心意,正因為我敬你,我才每次都……你可知每次見你,我忍得有多辛苦……”

她知自己躲不過,幹脆豁出去一般直視著他的目光,道:“每次見雲二爺,我亦怕得很辛苦。”

外面天色漸暗,已有晚霞鋪天,透過窗戶的薄紗映進屋子裏,又落在了她的眸子裏。

他喉結微動,突然一把將她拉在了懷中,俯身吻去。

他碰到了她的唇,明明是溫軟的,卻又似是冰冷的石頭,不言說,卻在抗拒。

但他並未停下,反而攻勢愈烈,像是要將自己的全部都給她,只求她的一個回應。

然而,饒是他時而溫柔時而狂野地費盡手段,她只是如雕木般不反抗,聽天由命般任他折騰,卻毫無反應。

甚至,她還睜著眼睛。

他在喘息的間隙瞥見了她的眼睛,那映著絢爛晚霞的眸底淡得不僅毫無情趣,甚至連生機都沒有了。

身子不由一滯,他松開了她,不舍而痛苦地離開了她的身體。

可即使他放過了她,她的神情依舊平靜得如一灘死水,仿佛方才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他從未如此心痛過,即便是在親耳聽到她與安川已成親的時候。

“你對我,竟如此狠心?”他眉頭緊皺,失望至極,啞聲質問,“哪怕連推開我都不情願?”

“因為我知道你我並非勢均力敵,於我而言,你一直都是如同毒蛇般地存在,我怕你,卻推不開你,只有等你主動離開。”她終於開口,語氣不卑不亢道,“雲二爺,你過去所求皆已如願,少了我無傷大雅,我知道你有你的青雲志,何必因兒女情長而影響了你的大計?你我從未開始,不如就這樣結束吧,放過我,也放過你自己。”

她說得那般真摯,似是為他顧慮,但他卻悲從心生,反而澀然一笑:“說放過便放過,你是否以為我待你是在做生意,只論得失?也許這樣說也對,但這樁生意,我雖從未做過,卻定然能得償所願。”

說著,他向後退了一步,像冷靜了幾分,但眼中的情愫依然深不可測:“這幾日你便留在此處,日後我會來接你的。”

她不由眉頭緊鎖,知道他還是不肯放過自己,不由冷然反問道:“二爺的意思是,先要將我關在這不見天日的青樓中,待你與公主成親之後再接我出去做駙馬爺的外室嗎?二爺怕是忘了,我已然嫁人了,已非完璧……”

“我不介意。”似是不願再聽她說下去,冷聲打斷她的話之後,他的聲音又輕了幾分,似有幾分愧意,“我知道如此是委屈了你,但終有一日,我會讓你堂堂正正地站在我的身邊。”

她決然道:“不會有那麽一天的。”

他凝視著她,固執道:“會有的。”

說罷,他又不舍地看了她一眼,轉身離去,但卻沒有帶走之前趙宣朗放下的鳥籠。

就在他的身影要消失在門外的剎那,她突然跑到門口,已被換掉的打手立刻伸手攔住了她。

但她並未再向前一步,只是扶了門喚住了他:“若是我願意,能不能放過他?”

然而,雲向迎只是在腳步一頓繼續向前,並沒有回答她,只是道:“等我回來。”

隨著房門開了又關,屋子裏陷入了一片死寂。

她重重地嘆了口氣,緩緩地走向鳥籠,提著放在了桌子上。

鳥兒啾啾地叫了兩聲,一雙明亮的眼睛靈魂地看著四周,看上去沒有分毫被困於囚籠的痛苦。

她知道,如今的自己便如同這只鳥兒,若不破籠而出,只怕遲早會淪為他的金絲雀。

更何況,她還有更要緊的事情要做。

她看著眼前的鳥籠,看似神游在外,實則仔細聽著外面的動靜。

方才在雲向迎離開時,她故意跑到了門口,目的不是為了請他放過安川,而是要借著門被再次關緊前的空隙看清外面的情形。

雖然時間很緊,但她還是看見這座青樓上下三層,左右皆有樓梯,而她便是被關在這第三層靠近中間的屋子裏,而且門口兩側各守著一名打手。

外面迎來送往嘻笑打鬧的聲音雖然越來越熱鬧,但聽起來大都是從下面向上傳來的,也就是說,這第三層其實並沒有太多動靜,也許這裏本就不怎麽待客。

看這裏奢華富貴的布置與擺設,應該是京城數一數二的青樓,雲向迎在這裏應酬也是極為平常的。

他先是借著趙宣明的手將自己和吳映雪抓到了這裏,又將她關在了這樣熱鬧又顯眼的地方,以後若是被渝心公主發現了端倪,他也能搪塞過去。

她看了看被封死的窗戶,站起了身,在書案旁停下。

書案上不僅有常見的文房四寶,還有可供作畫的各色彩墨與畫紙,倒是文雅。

再向裏走是一張床塌,床頭放置的梳妝臺上有一面銅鏡,鏡子前的梨木盒子裏齊整地放著不少金銀首飾,她拿起其中最顯眼的一支梳篦。

她方才在門口時曾瞥見下面有姑娘戴著這支鑲滿了珠玉的梳篦,甚是紮眼。

將東西放下後,她又走到床頭,伸手打開了櫃子。

裏面掛著各式華服,不僅有女式,還有男式,當真是齊全。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她獨自站在屋子裏,慢慢地有了主意。

她走到門口,拍了拍門,揚聲道:“我餓了,還有,我想喝些甜的,勞煩再拿些綿糖蜂蜜來。”

外面很快有了回應,語氣客氣:“稍候。”

沒過多久,門鎖被打開,一個打手將準備好的托盤遞給了她,而後又一言不發地將門鎖上了。

樓下越來越熱鬧,夜來了。

不時有女子悅耳動聽的嬌嗔笑罵傳來,但兩個打手卻絲毫不為所動,只是安靜地守在門口,細聽裏面的動靜。

他們的穿著打扮看似這青樓的其他打手沒什麽區別,但其實是雲家的護衛,而且還是最恪盡職守的護衛,故而能在這最容易令男人分神的地方還如此專註。

裏面很安靜,像有咀嚼食物的聲響,不一會兒又傳來了倒水和攪拌的聲響,後來沒了動靜。

就在他們以為裏面的人已經睡著時,突然傳來了“嘭”地一聲巨響,還伴著一個女子“啊”地一聲慘叫。

他們對視一眼,臉色一變,其中一人立刻開鎖推門,但讓他們沒想到的是,裏面竟然上了閂。

一腳破門後,一個打手仍留在外面,而另一個則小心謹慎地進了屋子。

目光搜索下,他先看到了散落在地上的一道血痕,又順著鮮紅的血跡向前看,最後視線停留在窗戶及下的墻壁上,不由大驚失色。

窗戶已經破了一個大洞,只見沒多久前還向他們討要水糧的她後背靠墻而坐,看起來已然不省人事,而她的小腹插著一把匕首,刺目的鮮血順著傷口滴落在地,觸目驚心。

離她不遠的一小灘血泊中,似有個腰牌一樣的東西浸泡其中。

那打手一眼看見,拔劍將其挑起,看了一眼後愕然不已,連忙用帕子將那令牌包住後擲給了守在門口的另一人一揮手:“不好,有刺客,快去稟報二爺!”

守門的立刻拔腿向樓下跑去,裏面的那個警惕地看著四周。

雖然不見有其他人,但他還是沒有貿然進去,只是站在原地捕捉著屋子裏的每一處細節。

除了窗邊,裏面看起來並沒有打鬥的痕跡,空氣中還散著一絲淡淡的甜甜氣味,透著古怪,在整個屋子裏漫開。

正在他想要搜尋這氣味的來源時,突然聽到“哐當”一聲,像是什麽東西從窗外掉落在了在外面的大街上。

以為是刺客逃了,來不及細想,那打手不假思索地便跑到了窗邊向下張望。

借著街上昏黃的光,他看到下面似有一團黑影,正待細看時,突然後腦一疼,眼前驀地一黑,瞬間癱軟在地。

彼時,神色陰沈的雲向迎正從一樓大步而來,他腳下生風,似飛一般踏著樓梯向上掠去,而他的手中,緊緊攥著已被鮮血染紅的銅牌。

那分明就是公主府新鑄的令牌。

此時他心中懊惱不已,因為他以為這裏已然是他能想到的最安全的地方,沒想到自己剛離開不過小半個時辰便出事了。

公主府新鑄的令牌,就連他都沒有,可卻出現在了這裏,他自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渝心還是對她下手了,而且還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思及此處,眸底有寒光閃過,沾染在手掌心的鮮血幾欲凝固,他心下一痛,腳步更快了些,竟將還有輕功在身的手下甩在了後面。

就在他掠到二樓轉角處時,隔著大堂的另一側二樓樓梯上人聲騷動,似是有個姑娘不小心從樓梯上跌倒了,引得人人註目。

隔著熙攘的人群,腳下匆忙的雲向迎以餘光瞥見了那個狼狽得長發遮蓋容並彎著腰勉強扶梯站穩的女子,以及她頭上奪目的梳篦。

只是一瞬而已,他便又將目光鎖到了三樓的那間敞開著門的屋子上。

然而,他狂亂的心跳在到了之後猛地一窒。

因為裏面只有那個暈倒在地的打手和一件熟悉的外衣,根本不見她的影子。跟在他身後的唐壬奇迅速在四下搜羅,最後停在了窗戶邊,看了看上面像是被砸出來的破洞後又蹲了下來,伸出手指蘸了一點地上殘留的血並聞了聞。

而後,他的神色幾不可察地松了松,起身對雲向迎道:“啟稟二爺,屋裏沒其他人,窗戶是從裏面被砸開的,後巷地上的椅子像是這屋子裏的,地上的外衣正是許捕快的。還有,窗邊的血是假的,應是用紅墨與蜂蜜調和出來的。”

也就是說,根本沒有人從外面砸窗而入,而是有人端著這屋子裏的椅子從裏面砸開了窗戶,而且地上的血也並非都是從她身上流下的。

像是陡然意識到自己還活著一般,雲向迎猛地呼了一口氣。

原來不過虛驚一場。

他的目光停留在桌案空空的鳥籠上,應該沒有什麽殺手會在殺人後還惦念著一只鳥兒的自由。

滿心慶幸與歡喜後,他突然想起了什麽,猛地轉身,站在廊下扶欄向下望去。

下面人影憧憧,卻不見他要找的人。

方才那個在樓梯上跌倒、身著一襲鮮紅衣裳頭戴珠玉梳篦的長發姑娘早就不見了蹤影。

竟又被她給逃了。

他下意識地想要追過去,但唐壬奇卻及時出現在他的身邊,低聲提醒道:“二爺,劉尚書在下面。”

戶部劉尚書是他最近竭力結交之人,今日在此宴請的貴客便是他,而此人不僅做過渝心公主的先生,以後還最有可能成為新一任相國,是他斷然得罪不得也不能惹其生疑的人物。

原本已經松開欄桿的手又握了上去,轉念之間,他便明白了一切。

不久前,她將這裏最鮮亮的衣裳穿在了身上,又將自己的外衣套在最外面,還取了這裏最常見的首飾藏在身上。而後,她用蜂蜜與紅墨汁調出了與血相似的東西,部分灑在地上,部分塗抹在身上,一切妥當後,她用椅子砸開了窗戶,假裝被刺昏迷,最後趁著僅剩的打手不留意時將其打暈後逃走。

金蟬脫殼之計。

想到此處,他看了一眼手中染血的令牌,一時間情緒覆雜,既欣慰又惱怒。

欣慰的是她竟猜到了自己會在看到公主府令牌後方寸大亂,以為她當真被公主所派的殺手刺殺,從而在上樓時並沒有發現那時的她正沿著另一邊的樓梯下去。因為若是沒有那塊染血的令牌,他定然會懷疑這是她設下的圈套。是以,他覺得她了解自己。

惱怒的是,她為了逃跑不惜傷害自己,因為令牌上的血是真的,而且為了騙過其他人,她很有可能的確將匕首刺入了她的小腹。也正因為她受了傷,在下樓時才會在樓梯上跌倒。

人聲鼎沸中,慢慢地,他不由心生哀涼。

不是因為她逃了,而是自己竟然慶幸她只是逃了。

方才在推杯助盞間聽到她被刺的消息時,他曾一度以為自己再也見不到她了。

那一刻,他追悔莫及,痛恨自己為了將她強行留在身邊而害了她,從始至終都只有一個念頭。

早知如此,便不逼她了。

以後,他也絕不會容許這樣的事真的發生。

那便不能逼她了。

更何況,如今自己在眾目睽睽下,連追出去都不可能。

他滿目的繁華錦繡漸生荒蕪,毫無生氣,早在少年時就開始謀劃的宏圖霸業,這時竟也索然無味了。

樓外小巷的一處不易被人察覺的陰影中,許長恒將鮮紅的長裙和頭上的首飾丟在了墻角,而後隨手挽起了散開的長發,轉身對站在燈籠下的頎長身影道:“這次麻煩你了。”

方才攬著她的肩膀掩護著她走出了青樓的林宵早就看到了她小腹上的傷口,皺眉問道:“你的傷,真的不要緊嗎?”

雖有些生疼,但她還受得住:“我的匕首是特制的,看起來刺得深,其實只是傷了皮肉,不打緊的。”

上次渝心帶她去公主府時,她被帶到宮女專用的湯池中沐浴,也多虧公主借此有意讓她認清自己的身份,她才能在那裏順走了一個被掉落在地的公主府令牌。

當時她本知道這令牌最為好用,不然今天只怕還唬不住雲向迎。

默了默後,她問道,“你突然離席,不怕他起疑嗎?”

“他今天宴請的是未來的相國,我出來之前已經將那人給哄到了大堂,他此時應該在忙著怎樣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宴席之上,不會留意我的。”解釋之後,林宵又道,“今晚的宴席十分緊要,但他卻有些心不在焉還三番五次地離席,我便猜到他又要對你動手了。你,沒事吧?”

“我很好,”她看了一眼在不遠處華燈絢爛的高樓,試著問他道,“我想向你打聽一個人,你可見到唐壬奇帶著一位昏迷的姑娘去了何處?她穿著水綠的衣裳,挽著流雲髻,你應該也見過她,她是南和衙門的廚娘。”

她剛一開口,他便知道她問的是吳映雪,但還是等她說完後才道:“她沒事,唐壬奇已經派人將她送回武平侯府了。”

她放了心,看了他一眼後終究還是忍不住叮囑他道,“看來你還是和他在一起,與虎謀皮,你要當心。”

林宵默然點了點頭,見她有意離去,遲疑之後還是道:“安川他,已經被打入死牢了。”

正在察看四周情形的她不由身子一滯,半晌才反應過來他的話:“你說什麽?”

“其實他還未被定罪,原本是不該這麽快便被移到死牢的,但大理寺對外的說法是人證物證俱在,只缺他的供詞而已,是以在今天午後已經將他移交到死牢了。”能看得出她緊張與擔憂,他雖心中酸楚,但還是強行忍了下來,道,“我打聽過了,之前大理寺也有這種情況,晚則明年秋後,早則一兩日,案犯就會被斬首。”

她早知自己時間不多了,卻沒有想到會這麽快。

“我知道了,多謝。”驚懼之下,她擡腳便走,但兩步之後又停了下來,轉頭對他道,“若是辛苦,還是回去吧,京城雖大,也不一定要爭一席之地。”

他沒有回答,只是在默然片刻後輕輕點了點頭。

目送著她的背影越來越遠,直至消失在黑暗中,他才以分明只有他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喃喃道:“以往,我不回去,是不想再做任人欺淩的林宵。如今,我不回去,是要幫你牽制住他。相信我,以後有我一日,他便不能碰你分毫,這應該是我能為你做的唯一的一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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