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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抱長終(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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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抱長終(四)

桀。

桀桀。

怪叫頻繁地響起,越來越近、越來越多。

“來了。”凰願沈聲道。

“戰便是。”迫在眉睫的大戰沒叫人膽怯,夙情擦去嘴角一點血跡,露出冷笑。麟燧在他掌中驟然伸長,劍身微微顫抖,戰意盈沸。

兩人相視而笑。

下一刻,小屋被強烈對沖的靈流震散,木質碎屑紛紛揚揚地穿透大片的鬼影,安靜地落在地上。

金銀靈力壓在那些黑影上,打不死的東西散成煙霧後又聚攏起來。遠處的影子甚至在融合,新的怪物一個個百丈有餘,頭頂幾乎戳入雲層,看不真切。

是詭譎妖異的一幕。

凰願與夙情並肩而立。

“不怕?”

“不怕。”

凰願就在身旁,便是刀山火海又有何妨?

任憑幻境可怖,此刻他們都無畏無懼,沒什麽再可以困住他們。

“好。”凰願會心一笑,“那我們便一起殺出去,溟彧的套路走了這麽多回,該去找他還回來了。”

“嗯。”夙情堅定地點頭。

劍影橫劈而過,無數能量晶石被震碎的同時,黑影也隨之消散。但它們殺之不竭,從地底冒出的黑霧與成群的影子不斷交融繁衍,新的怪物很快填補了空缺。如果無法破陣,他們終究會被困死在這裏。

“這些東西比銘陽宗的廢物強太多了。”夙情反手刺穿一塊晶石。

經過這段時間,不光是凰願恢覆了,想必溟彧也恢覆不少,連帶著他造出來的怪物都變得棘手。

“他們與鬼氣同源,但弱得多。”凰願擡頭看了一眼被遮蔽得嚴嚴實實的天空,洩不出半點艷陽,“它們必然還是怕光。”

“用那招?”夙情挑眉。

一師一徒的默契無人能敵。

百十來塊輝光石拋出去的瞬間,點入其中心的靈力當空爆裂,碎屑裹著龍息散落,瞬間燒出一片火光。摩肩接踵的鬼影躲不開,一個接著一個染上烈焰,火勢迅速蔓延。

桀桀慘叫漫山遍野。

鬼影的新生一時竟趕不上被毀滅的速度,但到底是溟彧的場子,凰願與夙情身為境中獵物,力量被壓抑了太多。反觀那些怪物,得境主人相助,漸漸恢覆,分裂地愈發快速起來。空隙在被填補,鬼氣更加濃密。

沒有補充的兩人開始捉襟見肘。

凰願死咬著嘴唇,不著痕跡地擦去嘴邊的血絲,他們禁不住這樣的消耗。但只消她擡眸的一眼,夙情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拖延時間。

她快要找到破境之處了。

夙情毫不猶豫地化出原型,盤踞在凰願身前,金色的尾巴尖繞過纖細的人身,將她密實地遮掩住。排山倒海的烈焰從怒張的龍嘴中傾瀉而出,卷起數不盡的影子蒸發殆盡。

鬼影的利爪未必能穿透鱗甲,但它們身上的黑氣卻有腐蝕之效。雙拳難敵四手,細微之處顧及不到,結結實實得挨了好幾下。

然而凰願就在身後,夙情半步也不敢退。

巨大的龍身擋下了所有的攻擊,焦黑的傷口翻卷出血淋淋的皮肉,噴出的龍息夾雜著大口大口的鮮血。

就在這時,鋥亮的銀白利箭直指無盡的蒼穹。

耗費靈力散出大量的神識讓凰願臉色蒼白,但她沒有半分遲疑:“找出本源鬼氣,我與你同時破陣。”雀舌在凰願手中發出錚錚嗡鳴,瞬息之間,又一支箭矢出現在箭枕上,“將這裏徹底毀了。”

漫山遍野的鬼影都長得一模一樣,鬼氣的源頭根本無法分辨。

但不用她再多說,夙情已然閃電般出手。

龍鳴震顫大地,灼灼龍息比方才還要炙熱,漫天卷地的烈焰在暗沈的雲層下,生生燃燒成耀眼的光源。龍血附在赤金流火中,裹挾著磅礴的力量,幾乎要將所有的黑影都付之一炬。

同一刻,更亮的靈箭刺天而去,緊接著有第二支、第三支,無數的箭矢筆直地沖向看不見的屏障,然後突兀地釘在半空之中。

整個幻境似乎震顫了一下,震感微弱得幾不可查,卻給了兩人極大的希望。

只是,他們都已是強弩之末。

鼻尖感受到焦臭與濃烈的血腥味,凰願的心跟著揪在一起,不出片刻她終是忍不住了:“夙情,快停手,不能再繼續下去了。”

“無事。都是皮肉傷。”夙情滿眼都是冷然的光,“我倒要看看,能有多厲害……”

傳音未落,劇烈的咳嗽帶出混著血的內臟碎片。他毫不在意地噴出口火星子,將那捧血肉混在龍息裏,用尾巴尖蘸了蘸,在身前畫下一道不可逾越的猩紅死線,鬼影觸之即滅。

然而失色的鱗片與劇烈的喘|息無一不暗示著夙情此刻有多麽虛弱——

幻境裏沒有補充靈力的地方,但即便油盡燈枯,他也不肯退卻半步,仍舊牢牢地擋在凰願身前。

凰願顧不得其他,把箭叼在嘴裏,伸手觸摸黯淡的龍鱗,想要替他掐訣療傷。

“先出去。”夙情不同意她分心,翹起的尾巴尖卷著她的手腕放到弓矢上。

凰願抿緊嘴唇,猶豫只有彈指之瞬。她一邊答應著,一邊卻快速將手搭回夙情身上,迫使龐大的龍軀被團在瑩白的光球中,倏地變成掌心大小。

“凰願!”夙情急道。

凰願不容他反駁,小心地將細條筷子揣在兜裏,還順便點點桂圓大的龍頭,“你記得我是你師尊。”

失去了堅實的遮擋,無數的傷害落在纖瘦的身體上,凰願不再遲疑。雀舌暈開柔和的光芒,最後一支箭脫手而出。

鬼影被激蕩的靈力震得倒退數步,迫不得已在她的周身讓出一圈空間。但隨即,它們仿佛意識到將要失去最後的機會,更加瘋狂地湧向凰願,誓要將一人一龍圍困在己方的數量優勢下吞噬殆盡。

凰願竭力護著懷中的金龍,用不多的靈力撐著護咒,只讓尖利的指抓撓在自己的身上。

插滿靈箭的天幕中,有一縷星芒嵌入正中央。

所有的光點被連接在了一起。

剎那間,沒由來的暴風呼嘯著席卷而來,山河大地搖搖欲墜,平整的蒼穹在劇烈的震顫中裂出無數道罅隙,透藍的光景似乎要鉆進來,撐破不再完整的幻境。黑影被撕扯成碎片,大地與山脈不再完整——

蒼穹怦然碎了。

狂風停止,只剩下殘缺的幻象在逐步退去。

“終於出來了。”凰願來不及松一口氣,連忙將夙情掏出來仔細端詳。

細長的小金龍一只手就可以托住。

他虛弱地趴在那裏,意識被幻境破碎的能量沖擊得模糊,兀自昏迷著。

鮮血淋漓的背上,原本好看的金色龍鱗大片大片地掉落,就連腹部柔軟的地方也是皮肉翻卷,依稀可見白骨,但他本能地親近凰願,無意識地蹭了蹭她的掌心。

凰願心疼壞了,連忙掐訣療傷,銀白的靈力附著在每一處傷口上。雲汀洲的靈源與她親近,這會兒已然自發地靠近,替她滋潤幹涸的識海,隨後被她引導著渡入夙情的體內。

“凰願。”沒過多久,夙情漸漸恢覆了意識。

“終於醒了!”凰願長舒一口氣,將垂下掌心的尾巴尖撿回來,把小身體團成一團捧著,替他處理一些不易察覺的傷口。

不一會兒,鱗片又變得金光粼粼,像是有光在上面流動。

還是她漂亮又威風的小金龍。

“我們入了幻境?”夙情晃晃小小的龍腦袋,意識被凰願的靈力潤得清明酣暢,感受到體內的舒適後,才稍微放松下來,“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他下意識地去尋找凰願的身影,卻在擡頭時驟然發現凰願的臉異常大,小巧的鼻尖幾乎要蹭到龍嘴邊上。

自己在凰願的掌心裏!

夙情的臉騰地紅了,好在鱗片夠厚,金色的龍臉上看不清。他悄悄地呼出一口熱氣,僵硬著身體別扭地甩了甩被壓在身下的尾巴尖。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麽,偷偷地纏住了凰願的手指根,繞了兩圈,身體蜷縮起來。

凰願並沒有發現他的小動作,屈起指節溫柔地抹去他嘴角的血沫:“怕是上島的時候,就已經著了道了,是我大意了,竟沒有察覺到。”

尋常陣法根本不會困住他們幾人。

“同伽舒閣一樣,陣法的入口嵌在了島嶼的周圍,與整個靈源的流勢匯入一處,是溟彧。”此刻糾結這些並無意義,夙情很快換了話題,“二哥同流洇呢?”

“在那裏。”凰願指了指身後,“鏡硯與流洇的情況還算好。”她將小金龍放在肩膀上,起身走到狐貍身邊。

白鏡硯半跪在地上,沈流洇被他摟在懷裏。

兩人還陷在幻境中,將醒未醒,嘴唇緊抿。

“二哥沒事嗎?”夙情低聲問道。

沒醒來的白鏡硯似乎在幻境中遇到了什麽難事,連身體都跟著顫抖,險些抱不住手中的人。反之沈流洇還算放松,但身處幻境,怎樣也不會太好過。

“他沒事……”凰願的神識已然緊緊包裹住白鏡硯與沈流洇,對他們的遭遇了如指掌,她憋著笑意回答道,“只是我沒想到,老狐貍對流洇的在意竟這麽深了。”

在陣中時不好找人,但自己破了境,一切就變得簡單許多。

“嗯。”夙情一言難盡,龍臉上表現出不明顯的嫌棄,“二哥其實比誰都疼流洇,但嘴上什麽不說,這兩人若是說開了,早少這些曲折。”

“你好意思說別人。”凰願擼了擼龍下巴,心說也不知道什麽都不說的人除了白鏡硯還有誰,“這兩個人兩百年間都沒理出個一二三,幻境才多久。這是情趣嘛,明說了多沒意思。”

“……”夙情不理解凰願“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趣味,只是被她撓得害羞又不想躲開。等凰願放手了,才抖抖腦袋,繞過她的脖子,從另一頭去探查沈流洇的狀況,“流洇也沒事。”

“還好溟彧沒把他們當回事。”凰願擡頭盯著白鏡硯想了想,還沒把手伸進嘴裏,臉頰就被輕輕地撓了一下。

她側過頭去看搗亂的龍。

同她心有靈犀的夙情一眼就明白了她的想法,默不作聲地摸了一把自己的傷口,把沾滿鮮血的爪尖遞到她的面前。

“……”

“用我的。”夙情怕她多想,又跟著解釋,“傷口長好了,血還沒幹,不用白不用。”

也是。

溟彧的陣法並不適用尋常的解法,好在夙情身為靈物,血液中蘊含的力量極大,是溝通天地的好物。以龍血為祭,當年可以逆天降雪,如今自然也可以將另兩人從幻境中拽出來。

凰願沒再說什麽,順手施了個如初,然後捏著夙情的小爪子,趕在血跡幹涸前,將符咒拍在了另外兩個小崽子的額頭上。血色的字跡閃過一陣銀白的光芒,很快沒入了肌膚。白鏡硯與沈流洇的眼球快速轉動起來,不多時已有轉醒的跡象。

“呼……”白鏡硯靈力深厚些,率先有了反應。不出片刻,他驟然長出一口氣,猛地睜眼與凰願四眼相對,“願願!”

只是眼神尚且渙散。

凰願兀自頷首,伸手摸摸白鏡硯的額頭,給他餵了顆藥,又扒開了眼睛瞧了瞧,“還難受麽?”

“不了,”白鏡硯吃了藥,神智清醒不少,他好像恍然意識到什麽,瞳孔驟縮,“流洇呢?”

“在這呢,沒摔著。”凰願指了指他的懷裏,“你自己昏迷了都不忘記護著他,放心吧,他沒事,約莫還有個半盞茶就能出來了。”

沈流洇年紀小,經歷簡單,溟彧的幻境對他的影響有限,雖然費時些,反倒是他們幾個中最有驚無險的。

白鏡硯聽聞沈流洇無事,終於放下心,踉蹌著跪坐下去,將沈流洇放在自己的膝上,摸摸他的臉,心裏卻還是著急。

所謂關心則亂。

好在沈流洇很快跟著醒了過來。

白鏡硯一邊等他回神,一邊問道:“願願你們怎麽樣?可也無事?”

“都是溟彧,下手也太黑了,不過能出來便是沒事了。前邊也不知道還有什麽坑,還得小心一些。”凰願嘆了口氣,扔給了老狐貍一瓶藥。

白鏡硯了然地把藥餵到沈流洇的嘴裏,用靈力幫著他化解藥性。倒是沈流洇頓了頓,忽然倉皇急促地瞧了一眼白鏡硯,眼中的迷茫都還沒消散,就倏地伸手抱住了他。

“怎麽了?”白鏡硯雖然驚訝,但還是順著懷中人的脊背,一下一下地拍著,順毛似的安撫驚慌的小狐貍。

沈流洇埋在溫熱的頸間一句話也不說,花了好一會兒,才徹底擺脫幻覺的影響,放開了白鏡硯站起身。

“你方才看見什麽了?”白鏡硯這會兒眼色全無,好奇地跟過去追問,“這般緊張?”

“沒什麽。”只是本是長袖善舞的沈流洇也不同尋常,宛如鋸嘴葫蘆,問什麽都不肯說,反而拋下了白鏡硯,走到了前頭去。

白鏡硯不明所以,玉骨扇在手中敲了好幾個來回才跟上去,嘴裏嘀咕著奇怪。

迷霧已經隨著幻境徹底消散,天宮的正中心,巨大的正殿出現在他們的眼前。

古舊的宮殿矗立在漫長階梯的盡頭,拱頂指向天際,巍巍高聳,似是仙人居所,從千萬年前就俯瞰著世間的沈浮。

鳥語蟬鳴都遠去了。

“這裏……”白鏡硯被這景象震得失語。

“正是雲汀洲的正殿,入雲殿。”凰願把筷子粗細的夙情小心翼翼地揣在懷裏,手腕一轉,替三個小崽子打上防護的術法,然後擡步邁上了玉石臺階,平靜道,“走吧。”

來最後看一次故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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