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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濛惘辨色(二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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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濛惘辨色(二六)

夙情的掌心有一道已然黯淡的符文正在悄悄消散。

眼尖的凰願早就看見了,但一直沒想通他是什麽時候下手的。代為受過的法術不觸發時毫無靈力波動,很難被感受到,但如今發現了就沒有道理不好好盤問這瞞天過海的小伎倆。

夙情見她想要一探究竟的眼神,心虛地瞥開了目光,掙紮著想要爬起來。

但是陣法的反噬實在是太厲害了,他手腳發軟,掙紮也只是軟綿綿的,使不上力氣。

“別動。”凰願急忙摁住他,把自己的靈力渡過去修補被沖撞的識海。好在她靈力恢覆了一些,尚能勉強補個漏,“說吧,什麽時候幹的,悄沒聲的,我都不知道!”

夙情一句話不說,只是握住了凰願的指尖,無聲地拒絕她的靈力。

凰願也不催他,就這麽靜靜地看著他,像是篤定最終敗下陣來的不會是自己似的。

兩人大眼瞪小眼地對峙了半晌,果然還是夙情抵不住一室的沈默與凰願堅持的目光,憋出了小聲的三個字:“浣劍島。”

“我受傷的時候?”凰願恍然大悟。

那時候她重傷昏迷,醒來夙情卻沒有過多糾結,她只當是因為療愈了傷,沒想到是在這裏等著呢!

夙情點了點頭,但多的字一個也沒有。

先前趁著凰願受傷毫無知覺才有機可乘,如今術法被觸發了,又只能使用一次,按照凰願的警惕性子與修為,不可能再有機會。

他正暗自琢磨著怎麽才能再給凰願添一重保護,就被她捧住了臉、額頭相抵。

靈流釋放出來,她將自己的情緒盡數展現在夙情的面前。

“阿情,答應我好不好。”凰願的眼中是一汪望不到頭的深瞳,盈盈脈脈,隱藏著的擔憂與希冀也一覽無餘。

她總是害怕夙情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受到傷害,對著他上了一重又一重的保護,就怕小龍磕到了碰到了。

夙情也是一樣。

兩人互為對方的心思,即便是過去千年,仍舊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變。

“你也要保護好自己。我與你的心情是一樣的,你替我想一下呀,阿情。如果換做是我替了你,你會怎麽想?”凰願輕聲說。

夙情沈在磅礴而幽深的情緒之中,一時失了語,半天都沒有反應。

“阿情?”凰願催促他,“我的承諾給你了,但是你的呢?”

夙情咬著唇。

淺金的瞳仁裏明明全是情深與溫柔,卻是一句話也不肯說。

“別跟我說這些。”夙情嘟囔。

他知道一個承諾就能讓凰願滿意,即便是隨口的承諾她都會信,但前路危險重重,溟彧與封印皆是未知之數。他既然打定主意要護凰願周全,早晚會要面對這些,所以他不想騙凰願,卻同樣不想凰願為此擔憂。

一時陷入兩廂為難。

小金龍不肯答應,直把自己憋得眼角泛紅,眉頭緊皺。

看著他這個樣子,凰願不免心疼,哪還忍心再逼迫他,只好又在指尖掐了一個治愈術:“好啦,那我們不說這個,我先給你治傷。”

反噬之力雖有所緩解,但還未徹底解決,而且夙情的龍珠不在體內,靈力再生不易,拖久了對他的身體不好。

“不要。”夙情撇過頭去,伸手拍散了那一點點靈光,也不知道是在鬧脾氣還是不希望凰願耗費靈力。

“乖。”凰願既好笑又心疼地哄勸, “不治好傷怎麽能行呢?你就看著我這麽低聲下氣地求你呀?還留著我擔心得不行嗎?夙情?”

夙情不為所動。

“不要治傷嗎?那……”凰願眼珠子一轉,忽然低頭把那人的臉掰回來,親了親他的眉心,拖長了語調黏黏糊糊地吐出來了幾個字,“那要不要一起靈修?”

雙修?!

夙情不知所措地擡眸,藏在發間的耳根徒然又紅了,緋紅色止不住,甚至往那張面無表情的俊臉上蔓延。

“不要。”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在玄清的時候,他尚且可以面不改色地建議雙修。彼時他沒有多餘的心思,強壓著自己的本能引導凰願進行靈力交換,但今非昔比,兩人心意相通之下舊事重提,他宛如情竇初開的毛頭小夥一樣,眼睛不知往哪裏看,渾身都不自在起來。

凰願心說上一回也沒見反應這麽大,又看他害羞而無措的樣子甚是有趣,於是在他的唇角親了一口,舔去了方才沾染的血漬:“雙修吧雙修吧,你看我也受了傷,靈力不濟,不容易好呢。”

話音未落,人已經翻身上位。

夙情一驚。

手忙腳亂地撐著沒坐穩當的人,又燙手似的松開了扶在腰間的手,完全不適應這樣直接的凰願。

“凰願……唔!”

明明丹藥也可以修覆她的傷,但凰願笑得狡黠,眼疾手快地捂住還想說什麽的嘴,堵死了金龍的所有借口:“我不想吃藥,也不會去找承影,更是難受得緊,等不到慢慢恢覆啦。”

“……”

心被泡在熱泉裏,是暖的。

耍賴似的話甜過瓊漿玉液,夙情不能更明白了。就像是回到了幼龍時,被師尊捧在掌心間甘言美語地哄著,只看著她眉飛舞色地強詞奪理,就讓人開心得似春風拂花。

“這次不許做爐鼎。”凰願兇巴巴地補充,“讓我發現了打你屁股!”毫無威懾力的狠話聽得讓人泛起清淺笑意。

初時,她雖然懵懂,但並非一無所覺。

雙修好處良多,但她得到的顯然遠超於尋常修煉,除卻他們靈力是上天入地一般的相合,就還有一個原因——

夙情將他的那部分讓給了她。

她不是沒錯過事後那張臉上的疲憊神色。

“不難受的。”夙情本能地小聲反駁,“雙修於我並非毫無益處。”

當然,這本不是奪人修為的功法,的確是不會對他有傷害。但龍本性暴戾,充滿了占有欲與掠奪性,加上種種情難自禁,如此為難自己的情境下,還要將甘醴盡數拱手,其中殫思極慮且壓抑天性自不必提。

凰願不願意自己的小金龍再受這份委屈。

她看起來有點生氣,又混著心疼:“是有益處,但又有多少呢?怕是都抵不上你的消耗吧。”

凰願想起從前剛回祈雲山的時候,夙情也是這麽騙她的。他將龍珠放在她體內,明明是虛耗得厲害,卻還要若無其事地哄她蒙她。什麽“沒有大礙”、“不要緊的”,謊話張口就來,偏生那時她什麽都不懂,怎麽說怎麽信。

但如今這招行不通了。

“夙情,你當我三歲在騙嗎?”凰願瞪著他。

不敢。

不敢當三歲騙,也不敢反駁。

夙情被一噎,只能心虛地搖搖頭,眼睛瞥開去盯著雪白的衣角,可憐兮兮地嚅囁:“師尊,我錯了。”

又軟又輕的道歉和撒嬌竟沒什麽區別,小刷子似的撓在人心尖上,惹人心疼得不行。

只是他越老實,越讓凰願忍不住逗他:“這一世你於我有養恩,按理我得聽你的,可是……可是我就是不講理,所以你還是得聽我的。”

“嗯,聽師尊的。”夙情已經不好意思到了極點。

“那我當你答應了哦,”凰願說罷興沖沖地動起了手,仿佛拆賀禮似的高興。

“凰願……”夙情一時不知該拒絕還是順勢而為,指尖圈著作亂的手腕子,卻也沒什麽力道。

但很快他就什麽都顧不上了。

凰願的氣息驟然濃稠起來,密實地將他圍攏,就像饑腸轆轆的人忽然被放在滿漢全席之前,枯竭的識海變得蠢蠢欲動,是對靈力的渴望,也是想更加親近凰願。

夙情已經並非那個介於少年與青年間的單薄身體了,她見識過——

這具身體輪廓分明,四肢修長,附在骨骼上的肌肉充滿了力量,當真是漂亮極了,骨肉都是卡在恰到好處的檔口,不寡不膩。

“我的小朋友長大了。”凰願不禁泛出淺笑。

指尖流連在薄衫下的腹肌上,仿佛撚著火似的點得皮肉滾燙灼熱。這個人本就白皙,這會兒又羞又熱,徹底變成了一條粉色的龍,但即便如此,他也強忍著沒有躲開。

“乖。”凰願俯身,在他的嘴角印下一個輕吻,淺淡的血銹味道在兩人的唇間傳遞。她沒有再給夙情說話的機會,在心中默念著心法,銀白的靈力被含在唇舌間,進入對方的體內,恰如春水灌入隱秘罅隙,又如春雨浸潤幹涸的土地。

是言語無法形容的酣暢淋漓。

夙情被甜美的蜜糖吸引,情不自禁地扣住她的後頸,加深了這個吻。

靈力開始流動。

上一次被夙情引導著、保護著,無需思考太多。

但如今她神志清醒,既要小心翼翼地不讓靈力外洩,又要防著夙情暗度陳倉。好在反噬讓小金龍力有不逮,此刻手腳發軟,只能老實地任她為所欲為。

凰願放下心來,一顆心思全放在靈流的交換上。

“夙情。”

“凰願。”

聲聲呼喚交混在兩人的靈力中,流入彼此的識海。

凰願不似剛轉生時那般魂殘缺靈,充沛的靈流浩浩蕩蕩地如破竹之勢來回流轉在二人體內,又迅速繁衍出更多。銀白與金色的游龍交頸纏尾,似乎融在了一起,又分明能感受到力量的差別。

枯木生花,遇水逢春。

凰願將龍珠銜在貝齒間,覆在了夙情的唇上。

唇齒相接。

光耀璀璨的珠子被渡回了主人的體內,幾乎就在這一瞬間,大量的靈力迸發出來。

靈流沿著他的經脈,將所受的傷一點點修覆、又填滿識海。夙情的龍珠即為凰願的七竅心,修覆凰願神魂的同時,又在她的識海中蘊養了二十年,早就浸滿了名為凰願的、他最熟悉的氣息。

一朝回到自己的體內,沖擊令人忘乎所以。

久違的充盈感溢滿夙情的四肢百骸,後勁卻使得他更加渴求那股氣息。

他收緊了手臂,墊著懷中人的腦袋,悄悄地將她放倒在地上。冰涼的地面被鋪上毛毯,思緒動搖間,夙情只能撐著自己的手,當心著不壓到對方。

滔滔不絕的靈力沖刷過筋脈,帶來淋漓盡致的神醉,他們之間的羈絆在變得愈發深刻,乃至牢不可破。

兩人同時發出舒適的喟嘆。

到底是龍,夙情將人桎梏在懷中,用力地啃咬著凰願的嘴唇,似是兇獸掠奪城池。兩顆心臟貼著胸腔,宛如跳擊在一起,一下又一下,是一模一樣的節奏。

靈力被汲取到自己的口中,又反哺回對方的體內。

“師尊,我喜歡你。”

“喜歡你,凰願。”

喜歡你。

這話囫圇地含在嘴裏時就能讓他生出無限的力量,心中變得綿軟而充實,仿佛一汪蜜糖沁入血脈,呼吸都是甜的。

明明第一次這麽鄭重地對凰願說出這幾個字,卻好像早就表白過千百遍一般。

眉目間盛不住如此濃烈的情緒,是極致的真誠,是徹骨的愛意與纏綿的柔情,交混在一處,難以分辨。

夙情望著凰願的眼眸,金色的瞳仁如最溫暖的的太陽,有薄透的光將纖細的身影投射在他的眼底,是長久刻在心間的樣貌,浸透每一縷神魂,永世不忘——

從幼龍時被撿回了祈雲山,心間被放入凰願的七竅玲瓏心;成長時一言一行的言傳身教,一舉一動的如影隨形;以及往後千年歲月間未曾間斷的寸寸相思灰與無處可依的只影。

都是她遺留的氣息。

凰願之於他,是遙不可及的天邊冷月,卻又時時將流輝灑在他的身上,驅散黑暗,明燈引路,是在手邊盛放的一撚紅蕊,微香繚繞在他的身畔,穿透迷霧,冥神靜氣。

月色親吻水面,花瓣映照浮影,在微波漣漪中蕩開驚天巨浪。止不住、停不下,只有洶湧的欲|念與相思,焚心灼情,讓他愈發渴望這個人,渴望得到她,渴望為她所有。

“我也是。”凰願垂眸,以更熱烈的親吻與擁抱回應著小心翼翼的人,“喜歡你。”

喜歡。

是在安夙情的心,也安自己的心。

原來如此,原來不是沒有心動,而是不敢心動。

鎮封的上古靈族無一轉世,她雖然已不記得緣由,但卻知道這是一場赴死的約定。即便喜歡,即便無可分離,又如何能給予他承諾,給予他希望呢?

“轉世騙局”是拖延念想的暫緩之計,抹除記憶是不得已的狠心,她對自己的感情絕口不提,並非是對夙情的恬不為意,而是她更害怕小龍從此孤身一人,眼穿腸斷。

上一世,自己就已經愛上了他。

上一世,心就不是自己的了。

額角相抵,是兩人最近的距離,彼此的呼吸纏繞在一起,連靈流都帶著灼熱的溫度,不斷傳遞流轉,分不清彼此。

夙情看著凰願的臉色恢覆紅潤,凰願也看著夙情的面龐不覆片刻前的蒼白。

“師尊……師尊,凰願。”暗啞的聲音吐息在凰願的耳畔,是情難自禁的呢喃,也是蠱惑人心的低語。

他生怕懷中人再度消失不見似的收緊了手臂,將凰願緊緊地箍在懷中,像是要把她揉入骨血,永生永世再不放手。

“我在。”凰願回應,溫柔而堅定。

交頸相靡,超越其他所有的聯結。

從前她雖然丟了心,但終究是將夙情當做需要保護的小孩子,但這一世,心意相通的同時她忽然有了與他共同面對所有的勇氣。

兩個神魂緊緊地連接在了一起。

這一剎那,思緒洪泛出萬裏,整個祈雲山,乃至海陸綿延之處,都在他們的神識覆蓋之下,包括兩人之間的心意,諸事共享,從此再無隱秘,也無須多言。

心之所念,必有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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