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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別長相憶(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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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別長相憶(十三)

凰願心下酸澀得厲害,淚水蓄了滿眶,沾濕臉頰。她從不知道自己離開後,小金龍居然就是這樣度過了漫長的時光。

他有過執著,卻僅餘窗前酴醾水月……

他有過期盼,到頭來不過是夜殘更漏……

他有過等待,末了只有祈雲山上淅淅玉絮,滿地瓊琚……

刻骨的思念、無盡的眷戀,都只變成這一世無聲的照顧與克制,無微不至的溫柔下藏著多少惶惑與不安、隱著多少洶湧的情緒,他卻只字不提。

濃墨的長相思,都化作今世相遇時輕描淡寫的那一句:可願意跟我走?

凰願行至床邊,想要摸一摸夙情的臉,但指尖直直穿透了床上的人,無論如何努力也無法觸碰分毫。

回憶中的她只是個看客,看盡絕望、看盡失落,卻無法改變任何東西。

片刻後,凰願霍然睜開眼睛,看向榻上兀自沈睡的人,有某個念頭一閃而過——

此刻只是在夢裏。

若不再是那段真切的過去,自己為何不能給夙情一個圓滿?

她想通了便不再猶豫,雙手合十間瑩白光芒亮起,名為碎夢的法訣在指尖慢慢成形。

此訣可以打破夢境將人喚醒,也可以重塑夢裏的鏡花水月,但條件卻極為苛刻,若非她心甘情願以大量靈力為引,若非夙情的識海對她毫不設防,條件缺一不可。

但好在兩者皆全。

耀眼的光華間,凰願的虛影漸漸凝實,一個真實的她被投射到了這場永無止境的等待中。

凰願拂過他的臉,指尖所觸摸到的肌膚溫暖而柔軟,就像是夙情給她的感覺,令人難以割舍。

“阿情,我回來了。”她輕聲說。

曾經的傷害註定被刻在骨子裏痛徹心扉,但她仍舊希望,如若痛苦的夢境只能被不斷重覆,那麽下一次的時候,夙情可以不再這樣傷心。

即便只是夢裏,她也想補償。

凰願附身在他的眉心印下一個虔誠的淺吻:“只願你從此春祺夏安,秋綏冬寧。”

榻上的人似有所覺。

“師尊。”他不曾醒來,但緊鎖的眉頭舒展開來,唇邊露出一個孩子氣的饜足微笑——

想念的人好像回來了。

凰願的指尖點在夙情的眉間,經年的噩夢被瑩瑩發亮的銀白靈力緩緩驅散。

今日過後,他只會記得凰願回來了,只會記得落雪時的淺吻與熟悉的氣息。

直到離開了夙情的夢境,凰願仍舊久久無法平靜下來。

原來如此,所以當初自己將夙情當做瞳術的練習對象,才會驚起他的噩夢,害他靈力暴走。

原來如此,所以一狐一龍才會如此討厭仙盟眾人,連一向話癆的白鏡硯都會對他們冷漠疏離。

原來如此,所以自己被綁架失蹤、生死不明時,夙情才會如此驚慌失措,下手狠絕。

她仿佛脫力一般,茫然地跪坐在床前,十指仍舊扣著夙情的手不放,甚至握得更緊。臉上的淚水終是漣漣而下,顆顆滴碎在床沿上,停不下來。

“師父?”

頭頂被溫暖的手掌覆蓋,凰願擡起頭來。

不知何時,夙情已經醒了過來,雖然臉色蒼白,但精神好了許多。

凰願只呆呆地看著他,指尖下意識地扣緊,心間明明有千言萬語,但是卻哽咽地說不出話來。

夙情看著她淚如雨下的樣子,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他坐起身,溫柔地用指腹擦去她臉上的淚水,把人攬在懷中,下巴尖抵著她的頭頂。

“莫哭。”

凰願溫順地靠在夙情的胸前,埋在衣襟中輕輕嗅了嗅,出來的日子久了,雪髓的香氣似乎淡了,要湊在夙情的懷中才能聞到。

她聽著耳邊傳來沈穩的心跳聲,漸漸平靜,但方才哭得狠了,抽噎還沒停下來。

夙情就一下一下地順著她的背,輕輕地拍著。他一聲輕嘆:“怎麽哭成這樣了……”

方才的夢境,他並不是毫無所覺。

不過片刻的小憩,卻又好像重新歷經了一遍千年時光,回憶和夢境交疊在一起,如無盡深淵。

絕望的等待將他拖入黑暗之中,卻有一束光——

雪髓的香氣、溫暖的掌心、還有那個淺如蜻蜓點水般的親吻。

是明光穿透無邊暗幕,澄明陰霾,經年的夢魘被這一點微熹曙光肆意渲染,終於洇出錦繡色彩。

那一剎那,他知道她入了自己的夢。

又一次,宛如自己的救世主。

“師尊……”不要哭了,哭得他的心尖都跟著疼痛。

凰願埋在夙情的胸口,被雪髓的清冷香氣包圍著。她緊緊攥著夙情的衣襟,將臉埋進師父的胸膛,仿佛是找到了歸宿的小動物。

片刻後,終於平靜下來的凰願忽然意識到了哪裏不太對。

好像忘了什麽事情。

她豁然擡頭看著眼前的人,目光雪亮:“師父,你的龍珠呢?”

“……”

夙情怔楞,不禁暗道大意了。他撇過頭去避開她的視線,不說話,也不理凰願,像只將頭埋在沙漠裏的鴕鳥。

這是既不想告訴凰願,也不想撒謊欺騙她。

簡直此地無銀三百兩。

“師父……”

龍珠本就是她的七竅玲瓏心所鑄,被放到自己體內之後自然契合,若非極其仔細地查探,根本意識不到還有這麽一個小東西在自己的識海內。

沒察覺到的時候就算了,如今發現了,凰願怎麽可能將龍珠留著。她催動靈力道:“我還給你。”

“不要。”夙情想也不想就拒絕,下意識地握住了她的手,“不用還給我。”

“不行!”凰願著急得指尖發抖。

“左右我已經無事了,留在你那裏吧。”夙情拍了拍她,“對魂魄修覆會有好處。”

“……”

見她還想說什麽,夙情急忙按住她,岔開話題,“門外有人。”

凰願只當他是想要引開自己的註意力,剛要爭辯,然而下一刻,突兀的敲門聲真的自門外傳來。

“序珖兄,凰願姑娘,我可以進來嗎?”是陸醉月溫潤的聲音。

總有人特別會挑時間!

但夙情還未痊愈,凰願也不敢不讓醫生進來。她氣鼓鼓地一甩袖子,用氣勁拉開房門。

門外的陸醉月被帶著殺氣的開門方式震驚在當場,有些莫名,站在外面探頭一瞧,總覺得裏邊的氛圍不歡迎他。

“承影。進來吧。”好在凰願雖然生氣,但暫時沒有要再追究的意思,夙情松了口氣,只盼著好友快些進來,讓凰願忘記這茬。

知書達理的陸大夫左瞧右瞧,見裏面的兩人一個無奈、一個皺眉,忽然福至心靈,意識到自己可能來得不是時候。

摸了摸鼻子,裝作什麽都沒看見的樣子,勇敢地走進去救好兄弟:“序珖兄,凰願姑娘。”

“陸族長,快坐吧。”凰願知道自己不該將氣撒在無關人士的頭上,已經將表情偷偷換成了笑臉。

“我是來道歉的。”陸醉月的臉上一派真誠。

他生得淩厲,但常年浸潤醫道,早把自身的氣質磨得平和,誠心的時候,讓人不由自主地心生信任。

“陸族長有什麽錯?”凰願早已不計較陸醉月打斷她與師父的獨處,聽聞此言,驚訝道,“陸族長救了師父,是我們應該感謝你才是。”

“事情出在玄清的地盤上,我總是有逃脫不開的責任。”陸醉月歉然地說,“若非我去信告知十夢被盜,你們也不會來到此地。何況……何況我明明看出了箋辰的異常,卻沒有即使阻止他……是我的過失。”

“怎麽能這麽說。“凰願蹙著眉,“陸師兄是因為救人才不慎被黑袍鉆了空子,何錯之有?而且,那人的氣息大家都未曾察覺,怎麽能單單怪兩位呢。陸族長,黑袍是沖著我來的,說起來,反而是貴派被我連累了才是。若是道歉,也該是我向你們二位賠禮。”

凰願一口氣說了好些話後,卻是瞧向了自家師父。

因此而受傷的畢竟是夙情,她不需要陸族長道歉是一回事,夙情需不需要就是另一回事了,她並不可以代表他拒絕。

夙情的眼中有讚同。

自己與師父果然是心意相通。

“承影你怎麽回事?”夙情轉頭覷著好友,眼裏都是嫌棄,“這也道歉,是在看不起誰。”

聽完兩人的一唱一和陸醉月如夢初醒,釋然一笑道:“是我想差了,辜負二位呢。”

序珖同他相熟後,偶爾會露出從前的脾氣,而現在的神女凰願是被他教養長大的,兩人的性子如出一轍。陸醉月倒是好奇,從前的神女是個什麽樣子,竟教出了南轅北轍的三兄弟。

“是你們兩個肝膽相照,自然不會被這點小事所困。”凰願接道,“如此,還要繼續勞煩陸族長為師父醫治,陸師兄還好嗎?”

“那人走得徹底,箋辰沒什麽大礙。”陸醉月從懷裏摸出一個小玉瓶放在床頭的案幾上說,“對了,這藥可以解你身上的雄黃。”

“還很嚴重嗎?”凰願緊張地問。

她雖然幫助夙情緩解了暴走的靈力,也消解了一部分的毒素,但礙於修為,終究沒有清除幹凈。

夙情方才表現得一切正常,她還以為毒性已無大礙,沒想到還需要用藥。

“無礙的,放心,大部分藥性已經被你化解了,只有些殘餘,吃幾顆靈丹補補就好了。”陸醉月笑道,“所謂固本培元嘛,好好調理,免得留下病根。”

“那就好。”凰願放下心來,“多謝。”

“不用客氣,”陸大夫開玩笑道,“何況,我會收錢的。”

“……”夙情哼了一聲。

“應該的。”凰願看出了是個玩笑,但還是真心實意地感謝道,“麻煩陸族長了,到時候需要什麽樣的費用盡管開就是,我能做到的一定在所不辭。”

“不麻煩不麻煩,凰願姑娘先好好照顧序珖兄。”陸醉月似笑非笑,連憋壞的時候臉上都是真誠,“當初拜序珖兄所賜,我也沒少磨煉醫術,現在總算能回饋一二,我可是求之不得。”

夙情聞言心中一凜,有人怕不是一言不合就要揭自己的老底。

“當初?”凰願果然抓住了關鍵字,狐疑地瞧著兩人。

自己還有多少不知道的事情?

陸醉月意味深長地說:“嗯,我當初還是在酒肆裏撿到序珖兄的。”

“承影。”夙情暗暗瞪了陸醉月一眼,眼中都是讓他閉嘴的意思。

明明片刻前還在內心感激好兄弟救場及時,但這會兒只覺得這人怎麽這般沒有眼色。

他不能明著阻攔,一連遞了好幾個眼神,對面卻視若無睹。

哦,也不是沒反應,只是笑得他毛骨悚然。

向來善於察言觀色的陸族長回給好友以最誠摯的微笑,隨即就如那不懂眼色的棒槌,轉頭看著凰願道:“說來姑娘可能不信,一個堂堂的神君,醉死在了凡間的破舊酒肆裏,若不是那裏鮮有修士會路過,凡人又不識得他,怕不是隔日就要傳遍仙盟,成為談資。”

除了“神君與女弟子不得不說的二三事”之外,當年沒有任何故事外傳的序珖露一次面都要被凡間寫入話本裏廣為流傳,若是真有個什麽趣聞軼事,還不知要被怎麽編排呢。

序珖有多別扭陸醉月心知肚明,如果按他的性子來,有些事估計是一輩子都不會說。

此刻陸醉月與凰願兩眼一對,自然從對方的那裏讀到了“一拍即合”,凰願沒有說話,但眼神裏寫著——

展開說說。

雖然兩人之間的事情,外人也不應該置喙太多,但凰願作為另一個主角,難道就沒有資格知道嗎?

夙情仿佛是覺得那段失魂落魄的日子頗為糟心,不想讓凰願知道,他企圖將話頭揭過去:“我渴了。”

但顯然笨拙的伎倆並不對傾訴欲與好奇心爆棚的兩人生效。

陸醉月眼神示意:“你不如先滿足一下凰願姑娘的好奇心。”

凰願一邊掐著凝水訣,一邊問:“是啊,然後呢?”

果然打算刨根問底。

夙情咬了一口溫熱的水球,心知逃不過這一劫。他伸手把水球拍在臉上。額前浸濕的碎發被耙梳到腦後,眼神濕漉漉的。

沈睡良久的技能“裝可憐”在危機感下驟然覆蘇,不光沒有退步,反而更加知道怎麽讓對方心軟。

“那時二哥將我趕下了山,但下了山我也無處可去。”

白鏡硯害怕弟弟在山上呆著睹物傷情,只想讓他快些出去走走。盼著夙情下山之後,見識不同的風景,認識不一樣的人,可以忘了以前的事情,重新開始。

但離開祈雲山,夙情只覺得天地悠悠卻無一處是容身之所,宛如無家可歸的小獸,孤獨可憐。

凰願抿唇。

雖然夙情的語氣輕松,但她的心裏卻難受起來,方才的夢境還歷歷在目,那段時間的小金龍該有多絕望,多痛苦。

夙情見她不說話的樣子,心下一緊,急忙找補:“沒事,後來我去阿冽家住了一陣子,阿冽待我很好的。”

眼看凰願就要被安撫住,但怎奈有人在一旁拆臺。

拆臺的陸醉月說:“是啊,也不知發生了什麽,他從銀神君那裏出來後就到處獵殺妖獸與修士,我從沒見過這麽野的打法,就好像這些人與獸同他有不共戴天的大仇似的。”

夙情:“……”

怎麽什麽都往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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