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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別長相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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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別長相憶(二)

“說吧,什麽事?”等人走得聽不見聲音了,夙情挑眉問道。

好友不會無緣無故地多此一舉,想必是有難言之隱。

“果然是什麽都瞞不過序珖兄的眼睛。”陸醉月無奈道。

“別,不至於。”夙情不想戴高帽子,嫌棄道,“你可做得再明顯些,陸箋辰怕是也該察覺了。有什麽事,還要假模假樣把人趕走才能說?”

這當然是胡說。

陸箋辰對師尊有著盲目的信任,不光不會察覺陸醉月的別有用心,甚至有可能還一心覺得師尊是在為他考慮。

“不會,他不會的。”陸醉月倒也是自信,但接下來的話的確是不適合他那個敏感多思的小徒弟聽,“我覺得十夢,八成不是木香偷的。”

“你有懷疑的人?”夙情頓時了然,卻沒說出來,“是……”

陸醉月凝重地點了點頭,自己吐出了兩個字:“箋辰。”

“陸師兄?”狀況外的凰願驚訝道,“陸族長為什麽懷疑箋辰師兄?”

上次只見了陸箋辰一個人,凰願的感覺還不明顯。但這次再見,她發現陸箋辰對陸醉月是全然的信任,眼神中的尊敬與仰慕滿溢而出,是種虔誠到近乎將對方奉為神明的敬仰。

夙情也很好奇,雖然憑著對好友的了解替他接了梗,個中緣由卻是無法知曉。

“我不敢確定。一來箋辰沒有這麽做的理由,二來我沒有證據。等百年之後,莫說十夢,連整個玄清我都會傳於他,他是知道的,何必做這種節外生枝的事情?”

陸醉月看起來很苦惱,“可是木香是個小弟子,出現在書房附近又怎樣,她根本沒機會進入密室,也不該知道十夢就在那裏。能接觸到十夢的,只有箋辰。”

“人心不足蛇吞象罷。”夙情抱臂靠著門,“你那個小徒弟對你仰慕眼盲的人都能知道,他要是心裏有齷齪心思,總不會寫臉上告訴你的。”

他從來沒有猜小弟子心思的煩惱,但身邊的二哥與承影,一個兩個的,養起小孩來好像都很頭痛。

“箋辰不是這樣的人。”陸醉月嘆了口氣,“你們在潯南村見過他,應該發現了。”

凰願點頭:“嗯!陸師兄心思細膩,凡事考慮周全才會出手。”

陸箋辰極其敏感,又非常不自信,很多時候都會質疑自己的決策,繼而陷入無限的自責,猶猶豫豫不敢下手。

“凰願姑娘留了情面,但說白了,他是過於自卑與踟躇。

”陸醉月也不在乎在好友面前揭徒弟的短,坦白道,“現下已算是好些了。他小時候遭遇過不好的事情,剛剛被撿回來時,情況比這嚴重數十倍——無法說話,無法見人,若不時時陪著他、引導他,就會自我傷害。所以,如果沒有十足的把握,”

他頓了頓,臉色沈凝,“我不能,也不想質問他。”

“原來如此。”凰願感同身受,從不知名的地方對小孩難帶產生了共鳴,出謀劃策道,“追溯靈力的痕跡也沒有用嗎?”

“不行,十夢半尺範圍內,任何法術痕跡都會被掩蓋。”陸醉月欲言又止,“在下有個不情之請……”

“陸族長請說,”凰願豪邁應承,“若是幫得上忙,我一定盡力而為。”

陸醉月不好意思地揣起手:“聽聞姑娘這一世出身越靈蘇氏,不知是不是可以幫我占蔔一下?”

凰願雖然芯子是上古靈族,但是身為越靈一族也繼承了血脈中的力量——

這種通過天地法則的運算推演並不受十夢限制,反而可以有意外的獲得。

“算是可以算……”被陸醉月殷切懇求的凰願像是被抽查了功課卻沒做完的小朋友,但豪言壯語都已經放出去了,只好尷尬地撓撓頭道,“只是我並未主修此道,可能算不太準。”

“無妨的,”陸醉月感激地說,“我只想知道個確切的時間,或是什麽別的線索。”

“那我盡力試試。”凰願心虛,決定先把醜話說在前頭,“可不保證什麽,要是真的一無所獲,陸族長也別失望。”

“不妨不妨,如此多謝凰願姑娘。”陸醉月道了謝,補充道,“十夢許是在子時前後丟失的,亥時初我曾檢查過,它那會兒還好好地待在原地。但子時我回到書房,沒來由地覺得不大對勁,就去密室裏看了看,沒想到,東西已然不知所蹤了。”

他說著彎腰從遺骨邊上撿起了覆著黑灰的十夢,抖了抖遞給凰願,隨意地像是從地上拾枯枝柴火似的:“喏,就是它。”

堂堂神器,就這麽毫無尊嚴地躺在地上的灰堆裏,著實不太有面子。

“怎麽不收好?”夙情橫擋出來,有些嫌棄地扔了個凈塵在上面,才讓過身子。

“既然書房裏收得那麽密實也一樣被盜了,”陸醉月自暴自棄地說,“如今放在哪裏不都沒什麽區別。”

“……”倒是沒錯。

“我能觸摸嗎?”反而是凰願茫然道,“我並非水系靈力。”

“姑娘是靈族,靈力純凈無屬性,無礙的。”陸醉月解釋,“或者力量強大到足夠壓制它,也可以短暫地摸一摸。”

神器倒是不挑。

凰願嘴角抽了抽,依言伸出兩指撚住頂部接過來端詳。

十夢的模樣很是奇特。

它取自上古神木落棲的一截枝丫,外表也真如枯枝,焦黑枯瘦、花葉全無,而上面散綴著的粒粒相思紅豆,卻是被雕得栩栩如生的紅玉。

心法在接觸到這段木頭的時候就暗暗開始運行。

模糊的景象在眼前形成——

一間密室模樣的暗室,沒有太多的東西。除了置放十夢的玉臺,在靠近墻壁的地方,還有一個博古架,輝光石昏暗的光線下,並不能看清陳設的東西。

沒有更漏,也不見日月,凰願不知道時辰,只好根據十夢仍在猜測是在子時之前。

片刻後,門口終於有了動靜,一個模糊的影子出現在那裏,看身量應是陸醉月沒錯。

是亥時初了嗎?

陸醉月曾說亥時初他來檢查過十夢的狀況。但下一刻,凰願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因為大步流星走來的陸醉月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他望著玉臺,脫口而出道:“十夢呢?”

她悚然地瞪大眼睛。

十夢明明就在玉臺之上,未動分毫,他竟是看不見的。

難道是已經子時了嗎?

只有錯覺才能解釋這一切。

高深的障眼法或是扭曲空間的法術是不會在回溯的占蔔術中重現的,她與陸醉月所見的東西很可能有差別。

但凰願百思不得其解。

好端端在這裏的十夢是什麽時候中招的呢?依照陸醉月所說,亥時初它應該還是好好的……

待陸醉月匆忙離去後,她也不敢放松,凝神繼續觀察。

既然最後是出現在木香的房間內,那犯人總是要來取走它的。

果然不出一盞茶的功夫,密室內忽然又產生了異動。原本安靜的十夢劇烈地顫抖起來,像是遇到害怕的氣息一般,磕得玉臺啪啪作響。

黑暗中,有布料摩擦的聲音不斷接近,但景象似是被煙霧籠罩,逐漸模糊。凰願焦急地想要看清來人的面容,卻是徒勞,眼前只有白茫茫的一片,無法視物。

推演竟然被打斷了!

煙霧遮擋看似簡單,可是一般人怎麽會在密室裏如此警惕,除非他了解十夢又預知後事,斷絕了所有會被窺破身份的可能……

究竟是誰?!

等到煙霧散去、畫面再恢覆的時候,十夢、連同那個身影,赫然不見所蹤。

凰願渾身劇烈一震,被夙情眼疾手快地攬住才沒摔倒。她睜開眼睛懵懵地伏在夙情的懷裏,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

陸醉月急切地問:“姑娘可曾看見是誰……”

“抱歉,”凰願站起身,搖搖頭,“推演被來人打斷,我並沒有看清他的樣貌。”

“無事無事,還要多謝凰願姑娘。”好在陸醉月本沒有抱太大希望。

左右占蔔只是無奈之舉,沒有結果也是預料之內。

“但是,十夢一直到子時末都是在玉臺上的。”凰願將境中所見一一道來,語出驚人,“根據推算,它是在子時末才被偷走的,只不過偽裝成了亥時失竊的假象。”

既然時間不符,必是有人作祟。

“子時?”陸醉月臉色一白,“子時末,箋辰的確去過我的書房。”

在提到玉臺的時候,他就知道凰願的推算成功了。她沒有去過密室,不可能知道其中布置,除非是在推演的情境中所見。

然而凰願說的是他最不願意聽到的事實。

指向陸箋辰的線索在一條一條地變多,讓他不得不更加懷疑自己的弟子。

“之前我雖然懷疑箋辰,但很快就打消了這個念頭。”陸醉月深吸了一口氣,緩慢而沈重道,“因為直到子時,他都在胡長老那裏,幫著整理下個月的講義,沒有離開過,可以為他作證的人,有一個大堂那麽多。”

但正是如此,才顯得越發可疑。

往常的陸箋辰不是招搖的性子,替別人做事一直都是悄沒聲息的,從來沒有哪次像這樣在眾目睽睽下大張旗鼓。

“那日受序珖兄警醒之後,我已經暗中加強了戒備,沒想到不該發生的還是發生了。”陸醉月嘆了口氣,“哎,許是天命難違。”

“不是你的錯。”夙情難得安慰別人,“你大概是被我們連累的。”

陸醉月背手同好友對視一眼,沒有再說話。

“既然那人……”

見凰願還想說什麽,夙情立時扯了扯她的袖子:“噓。”

“嗯?”凰願茫然。

“承影,”他把懵懵的凰願攔到身後,轉頭道,“這事你自己查,有需要告訴我。”

“多謝。”陸醉月感激道。

事關陸箋辰,他的確不想太多人知道,好在好友知他心意,留足了臉面。

“多餘客氣。”夙情白了他一眼。

“但此番神女既然來了,倒是有另一件事。”陸醉月收起惆悵,看著凰願手裏仍舊握著的十夢,換了個話頭,“序珖,你可知道十夢的來歷?”

十夢雖然厲害,但也很雞肋。

它躋身神器的最大原因是因為它出自上古靈族之手,盡管它更像是某個靈族在無聊時候的練手作品。

“略知一二,”夙情點頭,“和阿冽有關?”

若非銀冽所托,陸醉月是不想接收這個燙手山芋的。

“不錯,我一直守著十夢,的確是出於銀神君暗中所托。”他說擡手結了個繁覆的法印,“這裏面有一個銀神君設下的封印,他只告訴了我解法,卻沒告訴我裏面是什麽。”

事實上,十夢一直封存著一塊凰願的魂魄碎片——

是銀冽當年在外意外獲得的。

起初銀冽不知道這東西屬於誰,但碎片與他很是親近,出於好奇,他就將之帶在了身上。直到後來無意間在北境觸發了它,他才發現魂魄竟是屬於凰願的。

之後銀冽一直在著手調查當年凰願魂魄碎裂的原因,也一邊繼續收集散逸在各地的碎片。

許是修為到了銀冽的境界,對自己的命軌會有一定的感應。他遭遇意外前,竟然成功地瞞天過海,將神器與碎魂交托給了陸醉月。

水藍色的靈力纏繞在枯瘦的枝丫上,有光從它的身上一掃而過。幹燥的枝丫變得濕潤光滑起來,捏在手中不再紮手。

“唔……”凰願有諸多疑問,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好在陸醉月知道她想問什麽:“那時神君說,若是天下有異象,或是凰願姑娘你親自找來,才可將神器交予你。”

銀冽與夙情的心思相同。

若不是天下大事,或是凰願自己的意願,他們都不想讓過往成為枷鎖,再束縛她一輩子。

“而且,”陸醉月又補充道,“那時凰願姑娘逝去,序珖已是痛苦萬分,前輩不欲你再睹物思人,平白增添苦惱,才將此物存放我這裏。”

陸醉月不希望眼前的兩人誤會銀冽,但解釋完,又覺得自己多此一舉。

他不了解凰願,難道也不了解序珖嗎?

這人瞧著冷冷淡淡,生人勿進的樣子,但是刨開外皮,裏面卻是最軟和滾燙,他信兄弟信朋友,也從來不會懷疑他們半分。

果然,夙情勾起嘴角,露出一個溫暖的笑意:“我知道的。”

阿冽同師尊一樣,都是敏感而體貼的人,何況當初若沒有阿冽,祈雲山也不可能安在。

無論如何,他相信阿冽都不會傷害凰願,也不會無緣無故傷害自己。

只是經過了隱羽峰之事,看見了不該有的回憶片段,夙情疑心其中另有隱情。

“那真是再好不過。”陸醉月也會心一笑。

接著,最後的法訣在他手裏被完成——

封印已經完全解除,原本枯瘦的枝丫上抽出生機,鮮嫩的羽狀覆葉片片舒展開來,紅豆重新覆上鮮艷的光澤。

掌中的細枝輕微地顫抖,似乎是在呼喚凰願。

她還來不及多想,靈力就自發地透體而出,灌入十夢之中安撫它。

宛如故友。

夙情朝著凰願伸出手,柔聲問:“一起,可以嗎?”

聲音雖然溫和,但這是他難得的強勢。

掌心平放,眼神中有濕漉漉的乞求。

溫和的姿態卻隱含著不易察覺的脅迫意味,這是在利用凰願對自己的心軟,但耍心機也罷,裝可憐也好,眼下他不想錯過任何一點線索。

凰願果然是不忍心拒絕,抿唇牽過了夙情的手。

經年的熟悉感襲上心頭,連著荏苒的舊事,穿過悠悠歲月將她帶回千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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