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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須吞舊夢(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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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須吞舊夢(九)

離冬至還有些時日。

幾人晃晃悠悠行了幾天,沿途都是白鏡硯與凰願在絮絮叨叨、嘰嘰喳喳,仿佛他倆才是同齡人,而一直不遠不近墜在兩人身後的沈流洇與夙情是一般大似的。

走了兩日後,就有一只小雀鳥撲棱著跟了上來。它由靈力化成,嘴裏銜著苜蓿草,正是玄清一族的標志。

夙情一擡手,小鳥就嘭地化為了一張書信,浮在半空中——

序珖神君,展信舒顏。得神君教導,邪靈已除,潯南村民皆痊愈,無甚大礙,多謝神君。陸箋辰。

是陸箋辰寄來的報喜信。

不愧是陸醉月教出來的弟子,在細小處也不忘禮數。

“太好了。”凰願看了一眼書信忍不住感慨道,“如今算是陸師兄自己獨當一面了,希望經過這次的事情,他可以解開心結。”

“心結不是易解的。”夙情伸手打散靈力,“不過有承影在,他一定可以走出來的。”

話音未落,只聽白鏡硯突然在另一邊大聲喊:“願願,快點,快點過來!”

“誒。”凰願聽見召喚撇下師父,朝著白鏡硯二人小跑過去,“來了來了,怎麽啦?”

這幾日,老狐貍帶她見識了不少有趣的東西,如今一聽見叫喚就本能地興奮。

夙情只好無奈地墜在她身後,緩步跟過去。

“願願,”那廂白鏡硯果然是又有了新鮮玩意兒,盯著水面笑得促狹又意味深長地問,“想吃魚嗎?”

“吃魚?”從未野炊過的凰願楞住了。

原來,四人往南走了許多日,已至潯水的中段。

這一段河道不寬闊,清澈水流下,能見到幾尾活蹦亂跳的小魚,而這小魚就是潯水鼎鼎有名的翡翠魚。

翡翠魚都是開春了才會離開此地,前往上游產卵,眼下正要入冬,魚籽還留在雌魚的體內,正是它們肥美的時候,肉質鮮嫩卻緊實,少刺。

但翡翠魚嬌貴得很,離了潯水便要即刻處理食用的,不然就會變得幹柴發苦。

“就得是這個季節、這一段還未結冰的潯水裏,才能產出最上乘的翡翠魚來。”白鏡硯高深莫測道。

雖然儲存的辦法不是沒有,但來來都來了,時間也湊巧,怎麽能錯過美味?

凰願被他的描述引得饞蟲都要跑出來,眼睛裏閃著期待的光芒。

“那你等著,”白鏡硯心領神會,自信道,“我給你抓。”

序瀾神君抓魚,那是再帥氣不過了。

同凰願想象的:撩起褲腳,卷起袖子,拿著魚叉一條條戳中叉穿或是原形入水,一爪一條的場景完全不同。

他只是安靜地站在岸邊,負手而立,瞧著和望風景沒什麽兩樣。

但下一刻,暮色四合,無數的法陣憑空亮起來,微微幽光照亮水面,河裏的魚不知危險將近,傻乎乎地循著光芒,朝河邊靠近。

就在此時,星藍色的靈力瞬時化為鎖鏈竄入水中,將聚過來的翡翠魚盡數纏繞,拽出水面的剎那就將之絞殺。

竟是一條也未抓錯。

白鏡硯像是知道凰願在想什麽,一邊操控法陣,一邊無語地說:“翡翠魚活著的時候不能透體,得用漁網撈。”

因為翡翠魚有血,透體而過時血液浸染了魚肉就會使其變得劇毒無比,不能食用。

“哦。”凰願似懂非懂。

無用的知識又增加了,不過下回就可以做給師父吃了。

回到樹下,沈流洇已經生好了火,幾人不怕野獸,生火沒什麽別的目的,全是為了烤魚。

都說君子遠包廚,但祈雲山上的神君為了一口吃的,並沒有這些破講究,甚至廚藝一個比一個好。

白鏡硯抓完魚撩起袖子,將不知從哪摸出來的殺魚刀在掌間一轉,甩出一個漂亮的刀花。

看起來不像是要殺魚,倒像是要去幹架。

但真的上手了,他又是一派細心溫柔。指尖並不直接觸摸到魚肉,而是墊著靈力快速剖腹取膽,最大程度地保存了其新鮮。

手法嫻熟又漂亮,一看就是慣犯。

沈流洇坐在邊上替他打下手,遞刀、扔下水。

一條小魚才被開膛破肚、放血抹鹽,就會接著被沿脊骨串在沈流洇遞過來的竹簽子上。白鏡硯頭也不回,卻能準確地尋到沈流洇手持的竹簽。

兩人配合默契,動作行雲流水,連話都沒有多餘的一句。

翡翠魚皮厚而油脂豐富,但鱗片難以除去,適合烤制完了去皮食肉,到時候油脂浸潤魚肉,會有別樣的風味。

另外還有幾條,被白鏡硯在魚肚子裏塞滿摸來的河蚌蝦米,裹在水邊撿的的葉子裏,埋在了火堆的邊上。

待白鏡硯開始烤魚,沈流洇打了個響指,又貼邊升起另一個火堆。剩下的魚都被直接扒了皮,扔到盛滿了靈泉水的水晶鍋裏,加一點鹽與一點紫蘇葉,再沒多的調料。

翡翠魚煮湯也好吃,只是需要去掉油氣太重的皮。

凰願看得驚奇,夙情就在邊上給她咬耳朵:“流洇的廚藝都是二哥教的。”

“真的?”凰願抱著一個林間拾來的果子,往裏面插了根麥稈子,正在喝果汁。

這果子是方才夙情撿的。

它們已經掉落有一段時日,躺在地上無人管,只偶爾路過的小動物會啃食幾口或是帶回去藏起來過冬。

尚且完好的那些因為時間久,借著天然的環境略微發酵,帶著些酒香,仿佛果酒,也不醉人,甜甜的很是好喝。

凰願一口接一口,差點喝個半飽,還是眼前滋滋作響的魚肉喚回了她的理智。

“嗯。”夙情見她喜歡,將剩下的幾個收進了乾坤袋裏,留著下次喝。

掏出來的種子就帶回去種在祈雲山上,山上的水土好,無論種什麽,隨手一扔都能活,“是二哥帶他入的門,不過二哥會的菜式不多,只有烤魚最好吃,流洇浸淫此道多年,現在應該是流洇的手藝更好了。”

“硯硯哪裏學來的呀?”她隱約記得從前白鏡硯並不會做飯,狐貍是雜食,但他卻五谷不分,小團子時只會說想吃這個和想吃那個。

夙情回憶了一會兒才回答:“好像是阿冽教的。”

阿冽即是銀冽,銀氏故去的最後一任族長。

“唔……”凰願並非全無印象,但前世的記憶宛如隔紗,費力回想也只看得見朦朧影子。

“你倆說什麽悄悄話。”白鏡硯將邊上一大一小的交頭接耳聽了個全,沒好氣地說,“還不快點過來幫忙撿柴去,勞動了才配享用美食!”

哪裏用拾柴火,白鏡硯烤魚講究,用的都是上好的松枝木,是直接從祈雲山上砍的。這樣烤出來的魚帶有松木的香味,同翡翠魚的本味相襯。

“有流洇幫你還不夠嗎?我和師父想插手也沒餘地呀。”凰願知道他又在滿嘴胡說,也不當真,反而揶揄道,“到時候忙幫不上,反而給你們添麻煩,我可不敢,糟蹋了硯硯辛辛苦苦抓的魚就不美了。”

和白鏡硯混久了,插科打諢誰不會。

“是啊,我幫你還不夠嗎,”沈流洇幫腔,冷漠道,“還想要別人?”

他顯然是意有所指,但忙著烤魚貧嘴的白鏡硯並沒領會到,沈流洇垂眸斂目,沒再說話。

“好你個願願,我任勞任怨給你抓魚烤魚你還要埋汰我?流洇你怎麽也怪我?”白鏡硯嘴上委屈,手上沒停,一邊以靈力翻轉著竹簽,一邊仔細地刷上蜂蜜。

魚身早被他提前劃開了幾道口子,蜂蜜水沿著魚皮滲入,能充分引出其本味的鮮甜。而沈流洇則早就將蜂蜜摻了水遞給他,又順手將碗筷也都備好了。

確實沒有旁人插手的餘地。

扡子在他手下一根根自己乖乖旋轉,讓每一處魚肉都被照顧到——

明火燒烤最講究火候,翡翠魚很是嬌貴,火過大過小都不行,需要以小火烤出油脂,再以稍大的火候將油脂封在表面,才會形成酥脆的外殼。

在白鏡硯的控制下,火焰隨心所欲地變大變小,任其搓扁揉圓,斷沒有火候不行這一說。

“不敢不敢,硯硯最厲害啦,”凰願從善如流,沒有感情,全是稱讚,“謝謝硯硯帶我見世面。”

翡翠魚為質,捏在對方的手裏,識時務才有飯吃。

但感謝倒是真心的。

她知道這裏幾人只有她還不能完全辟谷,另外三個口腹之欲都不重,與其說是為了解饞,不如說都是做給她吃的。

凰願乖巧地將碗筷分配好,又將撿來的果子都一一用凈塵洗幹凈。

硯硯說的沒錯,不能不勞而獲。

“哼。”白鏡硯也不知道是不是接受了這句感謝,抿了抿唇,不說話了。

不多時,誘人的香味便飄了出來。

凰願頓時連果汁也不喝了,支著腦袋垂涎欲滴地緊盯不放。

“快了。”白鏡硯說。

直到最後一塊皮肉也變得金黃微焦,白鏡硯把竹簽都取下來,第一支遞給夙情。

河魚一般多刺,但翡翠魚的小刺基本都會隨著炙烤變脆融化,只要剔去背脊一根主要的魚骨就可以放心地吃。

夙情熟練地扒去魚皮,拆去魚骨,將魚肉盛放在玉碗中,撒了些許辣椒面,才遞給凰願:“喏,快吃吧。”

小饞貓。

他在心裏補充道,當著面卻是不敢這麽輕佻。

“呼……呼。”玉碗保溫,魚肉還殘留著火焰灼熱的溫度,凰願顧不得燙,塞了一小口在嘴裏,不出意外被燙得不住地呼氣。

但驚人的美味立刻抓住了她的味蕾。

入口即化的魚肉外層酥脆,還留有松枝的清香,只是簡單的鹽與蜂蜜,便足夠鮮美。

“好吃。”凰願驚嘆道,險些連舌頭都要吞下去。她不住地誇讚白鏡硯的手藝,“硯硯的手藝冠絕天下。”

“當然,也不看看是誰烤的。”白鏡硯哼哼唧唧。

“謝謝硯硯!”凰願從吃魚的事業裏抽空說話,完全不吝溢美之詞,“硯硯烤的魚天下第一!”

“識貨。”白鏡硯滿意了。

夙情忍笑瞧著一大一小兩只活寶貧嘴,捏捏凰願的後頸:“吃魚不要說話,當心萬一有沒化去的小刺。”

“哦。”被捏了後頸的凰願如同小動物一樣老實下來,安靜吃魚,十分聽話,“師父不吃嗎?”

“嗯。”夙情說,“別說話,仔細些。”

白鏡硯就著竹簽豪邁地扯下一塊魚肉,一串魚肉沒一會兒只剩下中間一根脊骨,然後接過沈流洇遞給他的軟紅,仰頭長飲。他千杯不醉,完全不用陪著凰願禁酒。旁邊的沈流洇吃魚的模樣同老狐貍如出一轍,都留有豪爽,卻也優雅。

美食美酒配美人,看起來賞心悅目。

見凰願不再說話,夙情安靜地繼續替她拆骨剝肉,不一會兒,幾串魚肉都已經被處理妥當。他一手支頤,另一只手時不時將果汁遞到凰願嘴邊,讓她喝幾口,免得噎到。

“慢些吃。”

眼前的情景似是發生過無數次,熟悉得令人心生恍惚,夙情看得出神,一時分不清今夕何年。

從前的凰願就是這樣——

有時吃飯心不在焉,無論自己遞什麽過去,她都照單全收,全然不會拒絕,也不知道自己吃了什麽。這種時候,甚至可以餵進去她平日裏挑食不吃的豬肝、番茄之類的東西。

現下她吃魚吃得專註,自己遞過去的果汁,她就會毫無意識地湊過腦袋來喝幾口,再繼續吃魚。

“師尊……”一聲呢喃從他嘴裏飄散出來,輕得近乎無聲,讓人難以分辨。

“嗯?”凰願下意識地擡起頭來問他,“師父叫我?怎麽啦?”

一句師父讓夙情霎時回神。

“沒……沒事。”他局促地換過話頭,“還吃嗎?”

“嗯。”昏暗的火光下,凰願並沒有註意到夙情的異常。

夙情松了口氣,只將另一碗魚肉換給她。

吃飽喝足,就地毀屍滅跡,野炊的痕跡被夙情一把龍息燒得幹幹凈凈,灰也沒留下。

“謝謝師父。”凰願轉頭,“也謝謝硯硯和流洇。”

“客氣。”白鏡硯想摸摸凰願的腦袋,卻被她躲過去。

“不要摸頭呀,”凰願嘟嘴,“長不高啦,我才到師父胸口,還得再長點呢!”

“你幾歲了,還長?”白鏡硯驚訝道,“修真之人雖然生命漫長,但不是幼年期也無限長啊。”

“真的嗎?”凰願楞住。

是啊,總跟這些幼生期漫長的靈物長在一起,都快忘了自己是肉體凡胎,成長期短得可憐。如今她才堪堪到師父胸口,被他抱在懷裏的時候,胸肌實在是有點硌人。要是能把頭擱在師父肩膀上就好了,只要再長高一點點……

竟是不可能了嗎?

想到此處,她的肩膀瞬間垮下來。

“二哥騙你的。”夙情連忙安慰她,“況且,你若是想,外貌隨意幻化也不是問題,不必拘於如今的形象。”

“啊……”自己為什麽被白鏡硯三言兩語就忽悠了!

凰願默不作聲地覷著罪魁禍首,老狐貍卻事不關己地瞥開眼去,兀自跳上飛劍拉著沈流洇跑了。

“白鏡硯!”凰願出離憤怒!

“走吧。”夙情揉了揉凰願的腦袋,“二哥已經走遠了。”

凰願這次沒躲開,任師父牽著自己跨上了已經迫不及待的巨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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