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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無歲月(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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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無歲月(七)

山中寒盡不知年。

許是過去的幾千年下完了後面所有的份例,自打凰願來到祈雲山,山上雨避雪嫌似的,冬日裏再也不見半片雪花。

然而在這第二十個年頭,卻忽然一夜之間嶺峰妝銀。

枝頭梨花,一晚落盡千秋雪。

朔風卷著銀沙,若穿枝作花般片片哄落,紛紛揚揚地遮淡日光,直教這金虎如落平陽,灑下冰冰冷冷的光,毫無威嚴。

夙情披著玄色描金的織錦緞大氅,玉簪隨意將頭發挽起。紛紛揚揚的雪花停在他的發絲上、落在他的肩頭,不過片刻,已經積了薄薄一層。

凰願一腳深一腳淺地上了山,就瞧見他站在山崖邊上,蒼茫天地間墨色身影豎成一根直挺挺的枯樹樁,杵著一動不動。

不起眼的白光一閃而過。

等再踩在雪上時,術法隱去了腳步聲與氣息,她悄悄彎下身去,隨手抓起一捧粉雪來使勁團了團,擡頭看向師父不設防的背影,用力投擲。

堅實的雪團以迅雷不急掩耳之速朝著夙情飛去——

啪。

雪團砸在玄色大氅上,在墨色描金的布料上留下了點點雪粉,四散滑落。

“……”

難怪半天不見動靜,原來是憋在這裏。夙情心下嘆了口氣,無奈地回過身來。

小姑娘披著銀朱的灑金狐裘,風領的白色絨邊襯得她風鬟霧鬢間明眸皓齒,妝自天成,俏生生地立在一色蒼茫間,像是一枝明艷芍藥,仙姿佚貌。

師尊已然出落得是個大人了。

夙情略微失神。

“我從來沒見過這麽大的雪。”二十幾年來沒見過下雪的土包子凰願十分興奮,連連驚嘆,“師父,我們來打雪仗吧。你再站下去都要變雪人啦。”

“……”即使挨了一下,夙情也不生氣,大氅被隨意地扔在一邊,露出裏面的窄袖勁裝。

“哇,師父你是不是早有準備,怎麽還扣著臂鞲。”還沒等夙情做什麽,凰願笑著跑開,走得歪歪扭扭,以防被擊中,手中努力捏著一大捧雪。

並不理會她的挑刺,夙情彎下腰來,拾起一團小得不能再小的松散雪團,即便如此,他也不怎麽舍得扔向凰願,只好隨手一拋。

人是無心,雪有意。

誰知雪團這麽“知情識趣”——

平白讓上山來找人的白鏡硯被無辜命中,當臉吃了一記。

“嘖。”他抹了一把臉,“誰扔的?站著別動!”

凰願攤開雙手做無辜狀,眼睛不斷地往夙情那裏瞟,而弟弟一臉冷靜,面無表情。

看不出罪魁禍首。

玩心瞬間占據白鏡硯的心頭,他毫不猶豫地擡起右手,指尖微屈,一座碧青的巨大法陣閃著瀲灩寒光成型,地面上的雪花反向飄起,一團團地在陣前積聚。

轉眼間,已有數團拳頭大小的雪球蓄勢待發。隨著白鏡硯袖裾一揮,它們飛速彈出,將毫無防備的夙情和凰願砸了一頭一臉。

凰願吐掉吃進嘴裏的雪:“硯硯!不許耍賴!”

“怎麽能是耍賴,這叫實力。”白鏡硯話雖如此,手上倒是收了神通,準備貼身肉搏。

本以為凰願是要禁了法力光靠手勁來玩,他打那一下心裏還有些愧疚,然而一轉頭,就見她凝了寒冰訣塞進雪裏,團成西瓜那麽大的雪球朝自己扔過來。

“!”

這下老狐貍也不撤陣法了,法訣一掐,身後剎那間光焰暴漲,雪粒更加密集地飛揚起來,形成炮彈般的雪球,只待一聲令下就要取敵命脈。

但是沒等他幸災樂禍多久,就體會到了什麽叫樂極生悲。

邊上沒有作聲的夙情身後也亮起耀眼的金色陣符,雪球顆顆分明,被靈力的光芒照亮,像是一顆顆璀璨金烏。

一時間,祈雲山上,冰雪之巔,凜凜朔風吹得二人的衣袍獵獵作響。

凝神對峙的神君屏息掐訣,毀天滅地的大戰一觸即發。

就在剎那,情勢瞬變。

大量的雪團撞擊四散,紛揚的碎屑飄落,整個山頭迷茫一片。

夙情不舍得砸凰願,但是對哥哥倒是十分下得去手。有腦袋那麽大的雪球,不遺餘力地砸向了白鏡硯的胸口、腿上,砸得他倒在地上,四仰八叉。

“好啊,你們兩個打我一個,還有沒有天理!等我喊白杙白榯一起來!”白鏡硯一個挺身站了起來,雙指一撚,靈蝶便顫顫巍巍地飛下山去。

只是靈蝶還沒飛出去半米,他已經又被凰願砸了一個滿臉。

“好你個願願,怎麽專挑臉打!打人不打臉知道嗎!看招。”白狐貍蹦跳起來咬牙切齒道。

“別呀,別呀,不敢啦。”凰願躲在夙情的身後。嘴裏說著不敢不敢,手上卻是一刻不停地捏起雪團配上寒冰訣。

端的是只許自己掐訣,不許狐貍施法的做派,很是雙標。

“我看你很敢啊。”白鏡硯氣結,立刻棄了法陣,雙手掐訣。

只見凰願附近一尺的半空中,兩只雪球憑空出現,也不等收斂緊實就往凰願的後背砸了過去。

不料還未摸到凰願的衣角,就已經被中途截胡。

夙情仿佛身後長眼一般,頭都沒回就甩出法訣,擊得本就一團散花的雪團四分五裂,未捷先碎。

“祖爺爺!”白杙本以為祖爺爺是有什麽大事才會用靈蝶通訊,誰曾想來了山頂就見這一片狼藉之中撒歡的凰願和白鏡硯,還有滿臉無奈強作陪的夙情。

本就沒什麽表情的臉當下更嚴肅了。

既是這般胡鬧的事情,白杙也懶得理兩個幼稚鬼,抱著劍站在旁邊,作壁上觀。

白榯卻因久未見雪了,異常興奮,躍躍欲試地搓了搓手,不等分清場上形式,就抓起一個雪球就扔向白鏡硯。

正中紅心。

白鏡硯勃然大怒:“好你個小丫頭!怎麽倒戈?你不姓白了嗎?我喊你來,你居然不幫我?”

“沒有倒戈,沒有倒戈。”白榯連忙辯白。

“哈哈哈哈哈哈。”白鏡硯那廂氣得跳腳,凰願這廂笑得花枝亂顫。

“祖爺爺不要生氣呀,您這麽強,自然是以一當百,怎麽會需要我的幫助。”白榯邊跑邊說,身手矯健,偶有避無可避的雪球還要化為狐貍的模樣縮著躲過去。

白鏡硯差點被氣死。

怎麽一個兩個作弊起來都是無師自通。

“榯姐姐快來,這個雪團大。”凰願招手。

“好,我來啦。”白榯玩心大起。

有人加入戰局後,夙情見凰願並不會落於下風,就不再繼續陪著她胡鬧。

他悠然踱到一邊站著,只在她無法躲過雪團時,才會出手抵擋。同時也會不動聲色地將白鏡硯捏的法訣抹去,惹得他二哥瞪了他好幾回。

師尊用靈力時,視若無睹,但二哥用靈力時,錙銖必較。

小龍的標準十分明確——

只是有其師必有其徒,也雙標了些……

夙情看著雪地裏不斷躍動的那抹紅色身影,有嬌俏的笑聲間或傳來。

眼前的場景漸漸與記憶重疊。

風雪模糊了視線,他一時有些分不清,眼前的是名為蘇灼星的凰願轉世,還是前世的神女凰願。

從前,凰願也喜歡與他們一起打鬧,師徒幾人甚至會在後山上毫無形象地打架。

有時候是認真的術法靈力對戰,也有貼身的肉搏與赤手空拳的打鬥技巧,以及毫無章法的薅頭發撓衣服。

總之小動物們成長的過程中,得到了充分的磨爪子與磨牙齒的權利。

只要他們願意學,只要凰願會,她什麽都教,既不藏私又很博學。雖然是個不怎麽合格的老師,但漫長的生命賦予了凰願許多奇奇怪怪的技能,零零散散地教了他們不少,上天入地,幾乎無所不能。

但如今的凰願,好似有些微的不同——

她的喜好與小習慣同上一世如出一轍,但她活潑、天真,眼中有從前的神女絕不會出現的純然孺慕。

夙情時常晃神間便會陷入迷惑。

自己是得天眷顧的嗎?竟然在千年後,還可以與師尊重逢,但又為什麽他會覺得眼前人並非上一世的延續,而是一個獨立的個體。

薄日雪色心迷茫。

那廂仨人卻很是熱鬧。

以一敵二的白鏡硯將將閃過一個大招,回頭發現夙情早已經脫離了戰場,在一旁悠然觀戰。他勃然怒道:“老三你怎麽慫了,這不像你啊,你小時候可比現在厲害多了。”

小金龍從前神龍擺尾,可以一打凰願與白鏡硯以及鳳北卿三個。

“中途退出算什麽事,得了好就跑?”老狐貍嘴皮子利索,手上也不停,說話時已經接連扔出去好幾個雪球。

夙情並不理他的調虎離山,仍舊關註著凰願的狀況,見二哥趁著凰願俯身的空檔,扔了一個雪球過去,連忙墊上一層泛著金光的護咒。

“二哥足夠英武就可以了。”夙情涼涼道,“我不需要當年勇的。”

雪球被陣符一擋,吃了力,立時四散。凰願眼睜睜地看著散開的餘雪飛向她,卻呆楞地立在原地不躲不閃。

斷裂的殘影一晃而過。

那一瞬間,映在眼底的並非破碎的雪球,而是金陽一般的護咒,帶著斑駁血跡的靈力碎片劃過臉頰,風雪吹過,生疼刺痛,但她卻被恐懼的枷鎖束縛,動彈不得。

幻象裏的腥甜血味與眼前金光粼粼的陣法交疊,寥廓的天地間,千載空悠,四周的一起都已經遠去,日暮雲暗讓人迷失當場,分不清身在何處。

“唔……”莫名的記憶湧入腦海,凰願似是承受不住,忽然悶哼一聲,猝不及防地軟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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