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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無歲月(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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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無歲月(四)

祈雲山最不缺的就是地方,負責灑掃的少年們住在西南方向的一大排矮樓裏,寢室十分寬敞。矮樓的中間有一片極大的空地,練劍玩耍都很方便。

凰願與白榯蹲在草叢裏看著人家踢蹴鞠。

“榯姐姐你快看,離我們近些的那兩個,鞋底可是還粘著花瓣?”凰願瞇著眼睛使勁想要看清楚。

錦婳的每一朵月季帶著她的靈力,因為她的特殊愛好,比尋常的花瓣更容易粘在鞋底衣服上,經常到處亂飛,很是難收拾,但白鏡硯與夙情都不管,負責凈塵的白榯也不敢說。

“確實誒,”小狐貍眼睛可尖了,那兩個小弟子僅有的幾次擡腳她就看得清清楚楚,“和你手裏的一樣,是絳紫色的。這是最後幾個弟子了,其他人我們都看過了,願願有頭緒了嗎?”

凰願摸了摸下巴,一幅老成樣子自言自語:“差不離了。”

寄希望於花瓣只能說是無奈之舉,沒沾上或者換洗過都有可能抹除證據,沒想到她運氣不錯。

“這兩個小童,大的名叫拾秋,小的叫獵春,是負責前庭灑掃的,平日裏不會經過後山。”白榯會幫著管理山上俗務,所以這些少年都認識,說到一半她忽然反應過來,“什麽差不離?啊!就是他們兩個?我去揍他們!”

小狐貍也是個火爆脾氣,擼起袖子就要沖過去。

凰願趕緊把她拉回來:“別急別急,我們現在沒有證據,他們若是不承認,我們也毫無辦法。”

“那怎麽辦呀?”白榯著急道,“就這麽放過他們嗎?”

“當然不,既然我們已經知道他倆可能是犯人,接下去應該讓他們自己說出來了。”凰願瞇起眼睛,胸有成竹道。

白榯瞧她這模樣不知道為什麽想起了自己的祖爺爺白鏡硯,有些疑惑:“他們故意用陷阱引你進去,不就是為了把自己摘出來嗎,怎麽還會自己坦白呢?”

“莫慌,我們詐一下他們!杙哥哥在山上嗎?”凰願問。

“在的,這回祖爺爺下山沒有帶他。”白榯茫然地回答。

“這事兒光憑我們兩個搞不定,需要他來幫我們一下。”狐假虎威的道理凰願知道,自己同白榯還鎮不住場子,但沈默寡言又老成的白杙可以。他長年跟著白鏡硯辦事,站在那裏不說話很有幾分氣勢凜然的意思。

然後白杙也蹲在了草叢裏。

“這兩個人方才踢球的時候稍有優勢就會急於進攻,不像是沈得住氣的人,而且他們一直在朝後山看,像是在等什麽的樣子。”凰願正在絮絮叨叨,“不如將他們分別帶到不一樣的房間裏,然後告訴他們先坦白的人,可以從寬處理……”

“什麽?”白榯聽了半天越發茫然,“怎麽就會承認了,兩個人都咬死不招不就好了?”

“這兩人之間沒這這點信任。”白杙解釋了一句,就沒再理妹妹,點點頭道,“知道了。”

他本以為是小姐妹倆在胡鬧,但聽了凰願的計劃,卻意外覺得可行。沒出一會兒,就把兩個人分別帶入相鄰的房間裏了。

凰願見的這個,是大一點兒的名為拾秋的少年。

他約莫十四五的樣子,長得普通,靈力也平平。見到凰願出現的時候,雖然強作鎮定,只是眼神控制不住地亂飄。

這下凰願更是確定了自己的猜測。她換上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見到我,你沒什麽想說的嗎?”

陰惻惻的看起來不像是好人。

“沒有。”拾秋矢口否認道。

顯然這話是直接從肚子送到嘴裏的——半點也沒經過腦子。

“那你今日去後山上做什麽,你又沒有任務。”凰願笑了笑,一步步走向他,閑庭信步似的不像是逼問,倒像是勝券在握的閑聊。

就算豆丁也是有氣勢的。

拾秋第一回幹壞事,遭不住腿肚子已經抖了起來,但他自覺沒留什麽把柄,嘴硬著不肯承認:“後山又不是禁地,我為何不可以上去?”

那就是真的去過了。

“呵。”凰願也不著急,只是裝模作樣道,“洞裏的那個陣法,是你畫的吧,留了那麽明顯的氣息在陣法上,是怕我不知道是你幹的嗎?”

“這不可能,你明明不會……”

話音戛然而止。

拾秋自覺失言,說到一半住了嘴,露出一個懊惱的表情。

凰願並不理他,繼續說:“你可想清楚了,如今我又沒有其他證據,陣法即是你畫的,等我告訴了師父,那這罪名可就得你一個人擔了啊。”

言罷她眨了眨眼,逼出了幾滴眼淚來,作出一副可可憐憐的模樣:“師父就要出關了,你看我這在這冰窟裏被關得久了,凍得不輕,差點去掉半條命呢……可如何是好呀。”

這一瞬間,白榯真的覺得自己在她身上看見了祖爺爺的影子,驚得目瞪口呆。

“你……你……”拾秋見她活蹦亂跳強說弱的樣子,只覺得自己才是那個有冤無處訴的受害者,自己不過是想給她個教訓,怎麽就被說成了是要謀害她一般。

但還沒等他想明白,從來都是不茍言笑的白杙走了進來,向凰願點了點頭。

凰願眼珠子一轉,接著道:“隔壁獵春那小子為了少受些罰可是都招啦,如今人證物證俱在。你若是承認了呢,也算是坦白從寬,小懲大誡便也罷了。若是抵死不認,那……”

拾秋已經抖得椅子都咯吱作響。

白榯貼在哥哥身旁,聽著凰願一本正經地忽悠拾秋,聽得一楞一楞的。

願願何時會了尋跡的法術?

獵春又何時招了?

白榯忍不住拉著哥哥竊竊私語。

這景象在拾秋看來無異於已經定了他的罪名,他放棄般地頹唐道:“我就是,就是看不慣你!”

一旦開了頭,坦白便水洩而出。

“我與獵春費了多大的勁,每日晨昏定省,冬練三九,才可在族中拔得頭籌,得到來祈雲山上修煉的機會,不曾想上了山也還得每日灑掃大殿,雜事纏身。而你忽然上山,明明資質極差,卻被神君如此優待,憑什麽?”

但事實上,祈雲山上的雜活並不是強制的,做與不做都不會有人來管。

願意承擔一些雜事的話,只需要稟了管事,在當月當值就可以。這些做活的弟子,可以根據時長與職階積累一定的玉牌,在山上的庫房裏換取靈藥武器之類的法寶。既有報酬,加之如果差事辦得漂亮,說不定還能在神君跟前得眼,所以想要當值的人並不在少數。

獵春與拾秋的氏族本不富裕,供奉給兩人的靈石法寶已是族中翹楚,但比之祈雲山上的寶貝還是差了些。兩人不願放棄這樣的機會,卻又嫌棄雜事辛勞。

“灑掃之事可是你自己主動擔的。”白榯聽了氣不過,立時插嘴道。

拾秋充耳不聞,說著說著眼中閃過怨妒,仿佛覺得自己占理一般,“所以我才和獵春一起想給你點教訓,我們想著過個刻把鐘,裝作無意的樣子將你放出來,到時候便是我們救你性命,也許也得神君高看我們一眼。”

“……”

白榯聽了這話簡直是白眼要翻上了天。

怎麽會有這麽無恥的人,一邊看不上願願,一邊又要利用。她忿忿地不想讓凰願再繼續聽這些汙言穢語,把後事扔給哥哥,拉著人離開了房間。

“你怎麽知道獵春會交代?”白榯才出門就迫不及待地問,“你怎麽知道陣法是拾秋所設,而不是獵春?”

方才與哥哥交頭接耳時,哥哥說獵春交代得很爽快,和凰願說的一模一樣。

“猜的。這人自負,所以必定想要自己完成這件事,反正猜錯了也沒什麽,所以我詐一下他,沒想到運氣好,一猜就中了。”凰願狡黠一笑,“方才將兩人帶過來的路上,獵春頻頻朝著拾秋看去,卻沒得到回應,想來兩人中應是拾秋主謀,而獵春並不是個有主意的。”

“那獵春要是打死不承認呢?”白榯接著問。

她心說你是怎麽瞧出來這麽多細節的,而我卻都視若無睹?

“那我也沒辦法呀。”凰願雙手一攤,“要是他真的什麽也不說,那我只好找師父啦。”

“……”白榯啞然。

原來還有這招。

“但拾秋說得是不是也很對啊。”凰願像是想到了什麽的樣子,失落地說,“榯姐姐,我是不是真的不適合修煉啊?獵春拾秋的資質普通,都已入了道,我卻沒什麽長進。”

白榯擔心她被拾秋的話所影響,安慰道:“你別看獵春他們瞧著十五六的樣子,其實都快三十啦。你才多大呀,這般年紀能感知靈源的又有幾個人,願願很厲害的,別聽那兩個人胡說八道,我七八歲的時候還只知道滿山瞎跑呢。”

她內心啐了一口,這拾秋自己小肚雞腸,還要影響凰願的心境。

“可那都是師父靈藥灌的。”凰願嘆了口氣,“師父同我說過,我若是修煉便會異常艱辛,想來只是他不願我傷心,將我資質之劣隱瞞了去。”

“靈丹妙藥不過都是輔助,修為修心,能修成什麽樣都是看你自己的,不要胡思亂想。”白榯拍拍凰願的肩膀。

“……”

凰願不知聽進去沒有,也不回答,只是盯著院子裏的樹梢暗自出神。

夙情出關的時候,就見到凰願坐在他庭中角落的樹下冥想。

她滿臉汗水、眉頭緊蹙,周身的靈力格外旺盛沸騰,已是到了築基的要緊關頭。夙情便也沒有出聲,而是立在廊下默默為她護法。

白榯正巧來給回廊盡頭的凈塵陣換靈石,見神君望著院子的凰願不說話,輕聲開口道:“願願近日來練功可勤啦,她進步也快,已經快要築基了。”

夙情聽著微微頷首。

序珖神君慣是不茍言笑而漠然的,能給個反應已是很有面兒了。

白榯膽子大了起來:“神君不知道,前幾日我無意聽到有幾個下階的小仙嚼舌根。說是神君怎麽收了個這樣的徒弟,什麽都不會。”

夙情因著他二哥的關系,與白氏兄妹比之旁的小仙更親近些,有時候還會指導他們修煉。所以白榯即便害怕夙情的氣場,也還是敢在他面前說話。她越說越生氣,忍不住拔高了聲音,一股腦地傾吐而出。

“……他們當面不敢說,背地裏埋汰願願!她也是要強的性子,聽了後怎麽肯丟神君的臉,天天除了吃飯睡覺就是修煉,險些走火入魔……”

狀詞一連串,長得很。

“……”夙情心說怪不得前陣子,跟前跟後地要各種法術和煉氣的法門,“還發生什麽了?”

“哼,有些人明裏無法做什麽,就暗中使絆子。”白榯忿忿地白榯嘰嘰喳喳,“上回更是過分,他們竟然把願願關在冰窖裏!這也太壞了。不過願願自己查出了犯人,還罰了他們,好生解氣。”

和悶葫蘆的哥哥不同,她很是得白鏡硯“話多且密”的真傳。

“嗯。”夙情看了眼院中一臉正經的小凰願,想起當日她如使壞的小貓似的模樣,不由好笑地搖了搖頭。

白榯瞬間驚得連話都忘了說。

兩百歲的小狐貍在來山上時,已然終年下雪,序珖也是那個冷得好似千年玄冰一樣的神君了,從沒有人見過他這般溫暖柔軟的模樣。

倒真是意外。

其實當日夙情並非不在場——他本將一縷神識留在凰願身上。

神識被她一瞬的驚慌喚醒後,本能地將她守護起來出聲提醒。直到小朋友徹底冷靜下來開始冥想,夙情才壓下了強行出關的想法,只留著那一道神識繼續守著。所以後續的一系列事情都被他看在眼裏,直到確認她沒事了,才再度蟄伏。

“那些人啞巴吃黃連,不過是少睡幾個時辰,只罰他們多當值幾日真是便宜他們了。”話癆可能是白家狐貍的祖傳天賦,白榯一個人也可以叨叨得不停。

夙情只要聽著就好了。

思緒在不停歇的告狀中飄遠。

凰願在自己顧及不到的地方慢慢成長著,會向自己尋求幫助,卻不會過分依賴自己。一時之間夙情說不上是不是失落,但他很快就想通了——若是事事都離不開別人,那凰願也就不是凰願了。

“神君不去處理那些個碎嘴的人嗎?”白榯疑惑道。

她本以為序珖神君聽了齷齪事,定會勃然大怒。畢竟自從凰願來了山上之後,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對這個小弟子有多仔細,莫說委屈,便是半分不稱心都是舍不得的。

“她不跟我說,便是沒有上心。”夙情笑了笑,稍作解釋,“她並不需要我替她出頭。”

見白榯似懂非懂的樣子,夙情也不再多說,轉而望向樹下的人——她本就是天上神輝,自是光華灼人的存在。仔細想來,凰願這一世的性格其實和上一世非常相像,即便沒有任何記憶,也仍舊堅韌善良。

若是她願意,自己就是護她這一生平安喜樂又有何難,但是前世的師尊是怎樣的精彩人物,他又如何忍心只叫她做自己羽翼下的一尾金絲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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