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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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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好香啊。◎

事情的變故是發生在一個尋常的夜晚。

算了算時間,方渺已經在蕭宅住滿了七天。除了鬧過一次牙疼之外,再也沒遇到其他煩心事了,天天吃好睡好玩好,還胖了兩斤。

除此之外,方渺也已經習慣了床頭櫃上面擺著的牌位和小壇子了,真如蕭玉隨所說,她沒有再做過噩夢,甚至日日熟睡到三桿。

睡到三桿的主要原因,其實是因為方渺睡得太晚。

她下午睡得長久,晚上自然就不困,作息漸漸地日夜顛倒了起來。這天夜裏,她玩膩了游戲,打開了直播APP,無聊地滑動著……

偶然看到一行標題:《深夜哄睡:性感道爺的一百個睡前小故事》

方渺有點感興趣,手指頭一戳,就點進了直播間。

一進直播間,一道嗓音磁性的聲音就響起來:“歡迎各位道友進入直播間,今天就來分享一個清涼的小故事吧……”

彈幕劃得飛快,一串的‘哈哈哈’。

方渺打了個哈欠,沒細看。

主播戴著一副黑色口罩,頭發很長,在頭頂紮了個髻,身上套著一件深藍色的道袍,看著確實很有道士的味道。

最重要的是,他聲音很好聽。

這又讓方渺想起蕭玉隨。

好好一個男的,長那麽好看,聲音那麽難聽。

主播放了個背景音,空洞悠揚,仿佛是一道風穿梭在叢林間,蕩起一片蟲鳴鳥叫,莫名有些涼颼颼的。

方渺縮在被中,閉上了雙眼。

他緩緩開口道:“這是我七年前經歷過的事情了……那時候,我還沒成年,跟師傅到了一個老宅子裏喝喜酒……按理說,那樣的人家,都不會歡迎我們這種行當的人,但師傅跟那家主人有舊,才收了喜帖,進門前,師傅只是一個勁兒地嘆氣,讓我少聽、少看、少說話……”

一個挺老套的開場白。方渺這樣想道。

“那宅子年歲很老了,掛滿了紅綢和紅燈籠,四四方方,走廊又深又長,像是怎麽都走不完一樣。我跟在師傅後面走了半天。主人家辦喜事,管事的人臉上卻沒有一絲笑模樣。我小聲地湊到師傅耳邊問,這家人怎麽這麽奇怪啊……”

“師傅只是拍了一下我的頭,趁人不註意,也壓低音量對我說,這是一場冥婚,男方橫死,冤魂不散,只好求了一家人的女兒嫁進來,給他沖喜,散一散怨氣……才好轉世投胎啊。”

主播娓娓道來,聲音抑揚頓挫,配合著陰戳戳的背景音,還真有點恐怖,彈幕已經被嚇得呲哇亂叫。

方渺……方渺她摸著膝蓋,總感覺像是中了一箭。

又被這個恐怖故事掃射到,謝謝。

正當她想關掉直播間的時候,主播已經又講完一段了,正講到了新婚拜堂:“堂中賓客寂靜,我跟師傅在最角落一桌,看到新娘子一個人蓋著蓋頭走進來,手裏捧著一個小壇子,我問師傅,那壇子裏是什麽……他說,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裏面是……”

氣氛正緊張時,直播間裏卻猛地想起一道擊打聲,主播故意壓低的嗓音被打斷,猝不及防地冒出一句國罵:“哎喲臥槽——!”

“整天胡咧咧什麽玩意兒啊?”聽筒裏恍然響起另一道極為蒼老的嗓音,“我什麽時候帶你去大宅子裏喝過喜酒了?”

“師傅,我直播呢!”主播解釋了一句,又被扇了一下,那聲音很大,傳到了直播間,他又喊了句,“還沒下播啊!”

“直播也不能胡咧咧啊,別敗壞我門風氣。”

“這叫藝術加工!改編,改編啊!滿滿的熱元素,現在的小姑娘都愛聽這個……”主播氣急敗壞道,“咱都快喝西北風了,你能不能不拆我臺啊?”

老者嘟嘟囔囔,很是不滿的樣子。

下一秒,直播間被切斷了。

方渺躺在床上,只覺得整個屋子都寂靜了下來。

她的視線忍不住落在了床頭櫃上的壇子上,腦子裏自動回想起主播所講的那個故事,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她突然也開始好奇起壇子裏到底裝了什麽。

除了她的頭發以外,還有什麽呢……?

蓉城,城南的一個老小區。

一間破舊出租屋中。

江也揉著腦袋,發髻偏到一邊,他幹脆將頭繩拆了下來,順帶摘了口罩。他二十七八歲的模樣,長得很寡淡,披著一件道袍,很像賣假藥的江湖騙子。

“師傅啊,”江也嘆了一口氣,“不是說了我在直播的時候,您別來打岔嘛……居然還掐我直播,過分了!”

被他喊做師傅的是一位老人,跟他一樣,披了件道袍,衣擺處打了兩個不起眼的補丁。老人摘下墨鏡,露出一雙異瞳來。他一只眼是普通的黑瞳,另一只眼睛的瞳孔卻是灰白色的,瞧著很是駭人。

“你還編排到蕭家去了啊,不怕被找麻煩啊?”老人哼哼道,“那家人煩死了……”

江也解釋著:“我糊,找不到我頭上,蹭蹭熱度而已。”

說完,他殷勤地上前,接過老人手中算卦的帆布,堆放到角落,又道:“既然你回來了,幫我看看我畫的五雷符唄,這也失敗忒多次了,怎麽畫都畫不對,是不是靈力岔氣了啊?還是你教的方法不對啊師傅……”

老人眼睛一瞪,白花花的胡子差點炸起來,罵罵咧咧道:“放你的屁——!”

話畢,他背過身,走到堆滿書的角落裏,翻了半天,從一本算卦的老冊子裏泛出一張陳年舊符,在江也的眼前晃了一下:“睜大你的狗眼睛,看看,看看!”

黃色的符紙上,用朱砂畫了一串符咒,赫然就是江也失敗了無數次的五雷符。

五雷符攻擊力較強,在這靈氣稀薄的時代,已經是頂難的符咒了,放眼整個天師界,小輩中沒多少人能畫出來。

其實江也已經算是天賦中上的了,但還是有些吃力。

他湊近看了看,發現符咒字跡有些稚嫩,問:“這是誰畫的啊?您還收了別的徒弟?這……能用嗎?”

老人冷笑一聲,打開了窗戶,往這張符紙裏註入一絲靈氣,又將符紙往樓下廣場的一個角落一丟,念了句:“去!”

大晚上的,憑空降下一道雷,轟嚓一聲,炸在了樓下的一輛電動車身上。路燈下,那輛小破電動車渾身黑漆漆的,風一吹,居然化成了灰燼,轟然散開……

江也深吸一口氣,不可置信地道:“我操!”

老人眉頭一揚,得意道:“厲不厲害?六年前我在天橋上遇到一個小孩兒,她看我畫了一遍,就照模照樣畫出來了,居然還敢說老頭子我教得不對……明明就是你自己不行!別賴我!”

“先不說擾民和破壞公共衛生的問題了……”江也轉回頭,看著老人,兩眼放空道,“師傅,你炸的是我的車!”

老頭沒覺得不對:“那我又不能炸別人的車啊。”

江也強忍著心痛,回到問題本身,問:“真就一個路人畫的?”

“對。”老頭點頭,“一小姑娘。”

江也又問:“那你不收她?收我?”

老頭轉身,氣呼呼道:“你當我不想啊?我說要收她做徒弟,她居然跑到附近派出所舉報我宣揚封建迷信,誘騙未成年……真是孺子不可教也,枉費我替她算了一卦!”

江也爆笑,追問道:“您算卦最有一手,算出什麽了?”

“她啊……”老頭捋著胡子,搖頭道,“親緣寡淡,命犯桃花煞,身陷生死局。嘿,反正她命不該絕,有人替她擋災,日後有緣還會遇見……”

……

命犯桃花的方渺在床上趴了半天,一只手撈著手機不停翻動,正面,反面……一下下地落到鴨絨被面上,壓出一個長方形的印痕。

她的目光從小青瓷壇緩緩挪到斜後方的牌位上,整個人往床邊蛄蛹了一下,湊得更近了,借著燈光打量起牌位。

將近一周的時間裏,她對這兩樣東西已經沒什麽恐懼心了,早就打量了不知道多少遍,這牌位連全名都看不出來,蕭玉隨說是他劃爛的,還真是滿腔怒火與恨意。

完全想象不出來他長成那副風光霽月的模樣,以損壞牌位來洩憤到底是出於什麽心態,一定是極致的厭惡吧?似乎恨不得牌位上的人死得不得安寧……

方渺隱隱有一種預感。

小青瓷壇裏沒有裝什麽‘壞東西’,也沒有骨灰。

說不定真就是個普普通通一壇子。

反正,蕭玉隨沒說不能看。

方渺被直播間裏的故事勾起了心思,困意被她愈發撇得遠了,歪著頭盯了許久,忍不住探出指尖,輕輕搭在了小壇子的身上。

瓷壇表面光滑冰冷,在這燥熱的盛夏中帶來一絲涼意。

方渺對著空氣揚聲說了句:“我就看一眼哦?”

接著,她等了等,屋子裏仍是寂靜一片,無人應答,也沒有發生什麽詭異現象。

良久,方渺又往前蛄蛹了一下,半截身子探出床邊,懸在床頭櫃上方,她舔了舔下唇,食指指尖沿著圓蓋的縫隙鉆進去,挑起一道細細的縫。

“真的看了哦?”

她極輕地、極輕地揭開了蓋子,然後很小心地往裏面睨了一眼。隨即,方渺楞了楞神,又湊近一些,發現壇子裏除了她的一撮打了結的頭發,還有一張白色的紙片。

那紙人就比她的小指頭長一點,圓頭圓腦,二頭身,通體雪白,圓形的腦袋上點綴著兩粒紅色的墨點,應當是充作雙眼。

小紙片人靜靜地臥在壇子底部,正面朝上。

方渺的頭發正壓在它的肚子上。

方渺的雙眼跟那對紅色豆豆眼對上,心中莫名有股怪怪的感覺,仿佛……這紙人是活的一樣。

錯覺吧?

就在這時,方渺的手機鈴聲大作,她扭頭瞥了一眼,屏幕上顯示著梁許的名字。方渺保守著替嫁秘密,梁許真以為她在國外,幾次來電大多是在深夜。

她順手接起電話,另一只手還捏著壇子的圓蓋,在指尖一圈一圈地翻動。

“餵?”

梁許問她在做什麽。

方渺盯著壇子裏的小紙人,歪頭夾著電話,說:“在……看一張紙。”

梁許笑著說:“一張紙有什麽好看的?”

方渺卻吸了一口氣,左看右看,看久了,居然還真的覺得這小紙片人有些眉清目秀。

她是不是獨居太久,寂寞瘋了?

以往也沒這種狀況啊?

梁許在那頭絮絮叨叨,方渺時不時搭兩句話,不知怎的,眼神死死地覆在那紙人身上,怎麽都移不開了。

她心不在焉地嗯了幾聲,鼻尖似乎又聞到那股熟悉的香灰味,忍不住更貼近那壇子。

好香。

好香啊……

電話那頭,梁許楞了一下,問:“什麽好香?渺,你在吃東西麽……”

方渺沒有答話。

梁許在那頭‘餵’了半天,仍舊沒有回應,心上疑竇重重,又很是擔心,怕方渺在異國他鄉遇到什麽事情。

山風呼嘯,暮色深沈。

一入夜,蕭宅就冷清得宛如一座荒宅。

方渺躺在床上,眼神放空,全然聽不見電話中傳來的人聲了,整個人似乎被那道異香勾入了另一個世界,意識深深淪陷……

隨後,她緩緩閉上了眼。

再睜開眼,方渺發現自己躺在了一個狹小的空間裏,四周有壁,除此之外,什麽都沒有了。

只一道光,自頂上落下,撒了滿身。

她動了動,察覺到不對勁。

有一雙手臂攬在她腰間。

方渺伸出手,順著這雙手臂摸過去,發現一件更嚇人的事情——她正躺在一個人的身上。

這空間裏半明半暗,方渺心下震驚,一下子從這股勾人心魄的香味之中清醒過來,扭頭往身下看去……

她看到一張熟悉的臉。

蕭玉隨的臉。

方渺懸在他上空,遮擋了光線,將他的臉攏進暗處,一頭長發垂落下來,跟蕭玉隨的銀發交纏在一處。

蕭玉隨緊閉著雙眼,一動不動,仿佛陷入極深的睡眠之中。方渺的手掌撐在他的胸膛上,才發現他身上不著寸縷,渾身冷冰冰的,不像活人。

方渺半懵半醒之間,眼神微微往下移了移,陡然發現……蕭玉隨的喉間橫著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疤。

這傷疤七八寸上,硬生生劃開了他的喉嚨,邊緣崩裂開,露出內裏粉白色的肉。

沒有血。

方渺腦子裏‘轟’地一下——

像是炸了一道雷。

在這滾滾的雷聲中,她看到蕭玉隨的長睫顫了兩下,眼皮一掀,露出一對空洞的瞳孔。

死人的瞳孔。

蕭玉隨躺在她身下,歪了歪頭,頸側揚起極好看的弧度,牽連起陡峭的鎖骨,露出了一個很迷惑的神情。

方渺頓時覺得有些羞愧,垂下了腦袋,卻又望見一片白花花的胸膛,白得刺目,堪稱玉骨冰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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