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並肩
關燈
小
中
大
第72章 並肩
我似乎是賭輸了。
北庭騎兵這一次的攻擊，從晨曦微露，到日中正午，一波又一波的人潮，從未停歇下片刻。若不是倚仗著高地，敵軍無法沖鋒，我們早已失守。
林將軍也死了。
死得尤為壯烈。
他身邊的親衛本就寥寥無幾，又負重傷，在勉力支撐，卻忽然被一支巨大的弩箭從後往前，貫穿了胸口。
弩箭足足有小孩手臂粗，是以巨大的機械弩弓射出的，單個士兵甚至無法挪動這臺弩機。弩箭帶著極強勁的力道，將他撞落下高坡，滾入了密密麻麻的北庭士兵中。瞬間被敵人們團團圍住，只餘下血肉橫濺的場景。
我在他不遠的地方，將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卻連大喊一聲“林將軍”的時間都沒有。
悄無聲息間，一名驍將，死無全屍。
我如墜冰窟，只有身體還保持著記憶中砍殺的動作，激戰之間，將手中的劍插入了一名騎兵的胸口。想要將劍重新拔出來之時，北庭士兵竟然悍不畏死，以肋骨夾住了我的兵刃，表情猙獰如厲鬼，噴著鮮血，不顧劍刃越插越深，雙手如利爪般向我抓過來。
其實他已是強弩之末，只要舍了劍，自然可以避開。
可當下我竟被這氣勢震懾住了，呆呆站著，任由他向我撲過來。
直到一支長羽箭射來，貫穿了敵人的喉嚨。
士兵捂著喉嚨，發出嗬嗬的聲音，身上尤帶著我的劍，倒下了。
我心中微微一動，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
鋪天蓋地的騎兵們出現在北庭的身後，仿佛是洶湧的海潮，迅速地蔓延過來，轉瞬就已到了高地。
是自己人！
陸亦衍帶著中翼回援了！
我仰頭看看天，中午的太陽被烏雲遮蔽起來，周遭是霧蒙蒙的一片。
哪怕是普通士兵們，也已經看到這場戰事的結局了。
攻守之勢大異，北庭人節節敗退。騎兵們躍過了高地，去追殺敵人。
我隨手撿起地上的一把刀，觸手濕膩，也不知沾染的是誰的血或汗，我卻毫不在意。不必再像之前那樣以命相搏，我甚至站在原地沒有動，也不會有性命之憂。
我看著這一幕，心中卻只有這一個念頭：終於活下來了。可旋即浮起的，是無力與哀涼——半柱香的時間，只差了半柱香時間，林將軍便能活下來了。
我循著記憶，去找林將軍陣亡的地方，卻發現高地上屍山血海，到處都是士兵們的屍體，堆疊在一起，早已敵友不分。我固執地撥開一具又一具屍體，想要找到林將軍，直到有人拽住我的手臂，強行將我拉起來。
原本烏雲密布的正午，倏然間陽光灑落下來，金光萬丈。
陸亦衍激戰了一日一夜，盔甲破損，又摘了頭盔，鬢發散亂，而眼神中藏著的憤怒，毫不掩飾，纖毫畢現。
我本已做好了準備，他會狠狠訓斥我，可他盯著我許久，卻低聲喝道，“白斂！”
白斂從眾而出，半跪在地上，“殿下。”
“本王交給你的職責為何？”他的聲線極為冷漠，並沒有分毫戰勝的喜悅。
白斂低頭，回道，“守衛公子。若是城破，護送公子出城。”
“那他為何會出現在這裏？”陸亦衍微微側頭，聲音愈發冰涼。
“殿下，請不要責怪白將軍。”我搶在白斂開口之前辯解，“是我堅持要來增援左翼。”
陸亦衍卻似沒有聽到我的話，只繼續道，“白斂，你有違軍令，該當何罪？”
白斂擡起了頭，“死罪。”
“很好。”陸亦衍微微瞇了眼睛，“你知道該怎麽做。”
白斂亦未曾再有半句辯解之言，反手拔劍，便劃向自己頸間。
情急之下，我拿著那把不稱手的刀去阻攔。
刀劍相撞，白斂的力量比我強得多，刀鋒反倒滑向了我這一側，直直撞了過來。
我並未閃避，只是閉上了眼睛。
哐當一聲，長刀被一股更為巨大的力量劈在了地上。
順著這一刀，陸亦衍的怒火終於傾瀉而出，一字一句，“你在威脅我。”
我睜開眼睛，平靜道，“不是。我只是做了我該做的事。”
他踏上了半步，不怒反笑，“你該做什麽？！死在北庭人手裏嗎？！”
“林將軍死守左翼，逼於無奈才來求援。幕僚無能，無兵可派，援軍就只有我自己了。”我平靜道，“殿下，左翼若破，大家都要死。白將軍為我脅迫，被逼和我一道來此，你要以軍法處置，我便只能一道領罰。”
我一口氣說完，不想再多辯解了，便跪了下來。
身後僅剩的十餘個藏器衛，也隨著我，齊齊下跪，齊聲道，“殿下三思。”
陸亦衍沈默許久，終於揮手，示意眾人遠遠退下去，只餘下我一人，依然跪著。
他並未叫我起身，只是半蹲下來，與我平視。
“你清楚自己的身份。”他的聲音低沈，“你是罪臣之女，本不該出現在世人面前。”
我一言不發，倔強地挪開了眼神。
“你要習武，我允了，親自教你。你不願呆在閨中，我也允了，讓你入藏器衛，甚至允你女扮男裝，在軍中做一名幕僚。”他輕聲說，“可你還是不甘心。”
“我是不甘心。”我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了掌心，用片刻的疼痛讓自己變得更清醒，“殿下，我等不及了。”
他一言不發看著我。
“我的仇人們，他們活得好好的。可我卻要隱姓埋名，不知何日，才能手刃他們——”我咬牙說，“與其這樣活著，我寧可轟轟烈烈地，同歸於盡！”
戰場上的風帶著血腥的味道，粗糲而殘酷。
可我心中的殺氣與恨意，遠比這風，更為兇猛。
他沈默許久，終於說，“你知道我拼了命，一場場的打仗，是為了什麽？”
“我知道。”我擡了頭，眼眶有些微微的濕潤，“殿下想庇護我。”
他輕輕嘆口氣，欲言又止。
我伸手指著不遠處，“林將軍死了。其實運氣好些，再等上半柱香，你就來了。他不必死。”
可他死了。
我強忍住內心的哽咽，“他是對你忠心耿耿的老將軍。我帶著藏器衛來援，是想要你身邊這樣的人，不必一個接一個的離去。”
年輕統帥的臉上，有著一閃而逝的悲痛，輕聲說，“是啊，他們一個接一個的走了。”
“殿下，我不想再躲在藏器衛中。我想要站在你身邊，讓你不必一個人背負所有。”我一字一句道，“請允我，與你並肩。”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我似乎是賭輸了。
北庭騎兵這一次的攻擊，從晨曦微露，到日中正午，一波又一波的人潮，從未停歇下片刻。若不是倚仗著高地，敵軍無法沖鋒，我們早已失守。
林將軍也死了。
死得尤為壯烈。
他身邊的親衛本就寥寥無幾，又負重傷，在勉力支撐，卻忽然被一支巨大的弩箭從後往前，貫穿了胸口。
弩箭足足有小孩手臂粗，是以巨大的機械弩弓射出的，單個士兵甚至無法挪動這臺弩機。弩箭帶著極強勁的力道，將他撞落下高坡，滾入了密密麻麻的北庭士兵中。瞬間被敵人們團團圍住，只餘下血肉橫濺的場景。
我在他不遠的地方，將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卻連大喊一聲“林將軍”的時間都沒有。
悄無聲息間，一名驍將，死無全屍。
我如墜冰窟，只有身體還保持著記憶中砍殺的動作，激戰之間，將手中的劍插入了一名騎兵的胸口。想要將劍重新拔出來之時，北庭士兵竟然悍不畏死，以肋骨夾住了我的兵刃，表情猙獰如厲鬼，噴著鮮血，不顧劍刃越插越深，雙手如利爪般向我抓過來。
其實他已是強弩之末，只要舍了劍，自然可以避開。
可當下我竟被這氣勢震懾住了，呆呆站著，任由他向我撲過來。
直到一支長羽箭射來，貫穿了敵人的喉嚨。
士兵捂著喉嚨，發出嗬嗬的聲音，身上尤帶著我的劍，倒下了。
我心中微微一動，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
鋪天蓋地的騎兵們出現在北庭的身後，仿佛是洶湧的海潮，迅速地蔓延過來，轉瞬就已到了高地。
是自己人！
陸亦衍帶著中翼回援了！
我仰頭看看天，中午的太陽被烏雲遮蔽起來，周遭是霧蒙蒙的一片。
哪怕是普通士兵們，也已經看到這場戰事的結局了。
攻守之勢大異，北庭人節節敗退。騎兵們躍過了高地，去追殺敵人。
我隨手撿起地上的一把刀，觸手濕膩，也不知沾染的是誰的血或汗，我卻毫不在意。不必再像之前那樣以命相搏，我甚至站在原地沒有動，也不會有性命之憂。
我看著這一幕，心中卻只有這一個念頭：終於活下來了。可旋即浮起的，是無力與哀涼——半柱香的時間，只差了半柱香時間，林將軍便能活下來了。
我循著記憶，去找林將軍陣亡的地方，卻發現高地上屍山血海，到處都是士兵們的屍體，堆疊在一起，早已敵友不分。我固執地撥開一具又一具屍體，想要找到林將軍，直到有人拽住我的手臂，強行將我拉起來。
原本烏雲密布的正午，倏然間陽光灑落下來，金光萬丈。
陸亦衍激戰了一日一夜，盔甲破損，又摘了頭盔，鬢發散亂，而眼神中藏著的憤怒，毫不掩飾，纖毫畢現。
我本已做好了準備，他會狠狠訓斥我，可他盯著我許久，卻低聲喝道，“白斂！”
白斂從眾而出，半跪在地上，“殿下。”
“本王交給你的職責為何？”他的聲線極為冷漠，並沒有分毫戰勝的喜悅。
白斂低頭，回道，“守衛公子。若是城破，護送公子出城。”
“那他為何會出現在這裏？”陸亦衍微微側頭，聲音愈發冰涼。
“殿下，請不要責怪白將軍。”我搶在白斂開口之前辯解，“是我堅持要來增援左翼。”
陸亦衍卻似沒有聽到我的話，只繼續道，“白斂，你有違軍令，該當何罪？”
白斂擡起了頭，“死罪。”
“很好。”陸亦衍微微瞇了眼睛，“你知道該怎麽做。”
白斂亦未曾再有半句辯解之言，反手拔劍，便劃向自己頸間。
情急之下，我拿著那把不稱手的刀去阻攔。
刀劍相撞，白斂的力量比我強得多，刀鋒反倒滑向了我這一側，直直撞了過來。
我並未閃避，只是閉上了眼睛。
哐當一聲，長刀被一股更為巨大的力量劈在了地上。
順著這一刀，陸亦衍的怒火終於傾瀉而出，一字一句，“你在威脅我。”
我睜開眼睛，平靜道，“不是。我只是做了我該做的事。”
他踏上了半步，不怒反笑，“你該做什麽？！死在北庭人手裏嗎？！”
“林將軍死守左翼，逼於無奈才來求援。幕僚無能，無兵可派，援軍就只有我自己了。”我平靜道，“殿下，左翼若破，大家都要死。白將軍為我脅迫，被逼和我一道來此，你要以軍法處置，我便只能一道領罰。”
我一口氣說完，不想再多辯解了，便跪了下來。
身後僅剩的十餘個藏器衛，也隨著我，齊齊下跪，齊聲道，“殿下三思。”
陸亦衍沈默許久，終於揮手，示意眾人遠遠退下去，只餘下我一人，依然跪著。
他並未叫我起身，只是半蹲下來，與我平視。
“你清楚自己的身份。”他的聲音低沈，“你是罪臣之女，本不該出現在世人面前。”
我一言不發，倔強地挪開了眼神。
“你要習武，我允了，親自教你。你不願呆在閨中，我也允了，讓你入藏器衛，甚至允你女扮男裝，在軍中做一名幕僚。”他輕聲說，“可你還是不甘心。”
“我是不甘心。”我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了掌心，用片刻的疼痛讓自己變得更清醒，“殿下，我等不及了。”
他一言不發看著我。
“我的仇人們，他們活得好好的。可我卻要隱姓埋名，不知何日，才能手刃他們——”我咬牙說，“與其這樣活著，我寧可轟轟烈烈地，同歸於盡！”
戰場上的風帶著血腥的味道，粗糲而殘酷。
可我心中的殺氣與恨意，遠比這風，更為兇猛。
他沈默許久，終於說，“你知道我拼了命，一場場的打仗，是為了什麽？”
“我知道。”我擡了頭，眼眶有些微微的濕潤，“殿下想庇護我。”
他輕輕嘆口氣，欲言又止。
我伸手指著不遠處，“林將軍死了。其實運氣好些，再等上半柱香，你就來了。他不必死。”
可他死了。
我強忍住內心的哽咽，“他是對你忠心耿耿的老將軍。我帶著藏器衛來援，是想要你身邊這樣的人，不必一個接一個的離去。”
年輕統帥的臉上，有著一閃而逝的悲痛，輕聲說，“是啊，他們一個接一個的走了。”
“殿下，我不想再躲在藏器衛中。我想要站在你身邊，讓你不必一個人背負所有。”我一字一句道，“請允我，與你並肩。”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