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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彧一整天待在教室還好,中午去食堂,從辦公室出來,大家聊天的話題點都在情人節禮物上,超市每年都會推出網紅蛋糕節日新品,天知地知沒有第三方知道,這些小動作自然要瞞著校領導。

下了自習,陸一卿要買蛋糕送女神,順道拉上江彧。

“你別耷著臉,這種節日我要再丟你一個孤家寡人,我就太不是人了。”

普普通通一節日,竟然把超市變成了人山人海的景區。烏泱泱的後腦勺將環境裏僅剩的罅隙擠碎,清一色校服的藍海,衣襟翻動,如江湧。

兩個打完球來買水的男生擠不進去,就在江彧身邊的空處聊著:

“你給那個女生表白了沒?”

“沒,要不就算了……現在就挺好。”

“我給你說,你要麽就抓住今天,人家有那麽多人追,指不定哪天脫單了,你白月光就真成白月光了。”

“表白我不行,她還是學藝術的,有才華異性緣好,我都不知道送什麽拿得出手。”

“就花啊,蛋糕,奶茶。”

陸一卿搶到草莓蛋糕,滿面春風,跟江彧傳授經驗:“我給你說,還好我買到了,喬雪今天都不知道收到多少情書玫瑰花。”

江彧看了眼禮盒,隨口問:“女生都喜歡這個?”

“當然了。”陸一卿拿出手機快速編輯了條短信,點了發送,“我們班有對象沒對象都來湊熱鬧,我跟譚叢打賭看誰先搶到。要我說,誰有你活得清湯寡水,連個喜歡的人都沒有。”

走到樓梯口,創新班班牌折射出一道道銀白的光線。

江彧沒進班級,回想著話裏那個人名字,他一頓,脫口問:“譚叢?”

“嗯,咋了?”陸一卿放下手機:“他要給他的小青梅表白,你覺得是竇米還是楊貝芊?我覺得吧……”

陸一卿思來想去,想要棄權:“譚叢這人沒心沒肺,沒城府,情緒全掛在臉上。和竇米相處,那完全是好哥們啊,楊貝芊內向,可人家妥妥乖寶寶好學生一枚,譚叢對外宣稱一直是妹妹,關系好的比親生的還親。”

陸一卿得不出結論,“要不咱倆打個賭。”

他一轉頭,江彧把一疊試卷拍進他懷裏,急匆匆道:“幫我交了。”

“啊?你幹啥去?”陸一卿背著光,看著他下了樓,走遠了。

江彧第一次給女生送禮物,蛋糕是買好了,但不知道怎麽送出去。一時懊悔,焦躁慌張跑過來,措辭都沒準備好。

他站在無人的地方,拿出手機請教網友。竇米有時冰雪聰明,一眼能識破他的想法,有時又笨得要死,怎麽暗示都沒用。

風從遠處吹來,四面八方的風聲裏似能聽到愈強烈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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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大家的判斷力,也無權幹涉你們的交友,只要不耽誤學習不越界,你們是可以適當放松。”郝紅玉課上提起情人節種種,叮囑完就回班批改試卷。

白熙坐鎮看自習,壓不住底下騷動和評頭論足。

竇米快要把筆桿子掐斷了,在桌下踢了踢譚叢:“你沒事送我那些東西幹什麽?”

“吃啊。”譚叢靠著墻,眉斜向上挑,長而密的黑睫下疊,理當如此道:“不是,你咋好心當驢肝肺。”

譚叢做事向來想一出是一出,沒什麽緣由,他道;“我見那蛋糕很受女生歡迎,就想著過節開心,芊芊前幾天剛給我抱怨說胖了,要減肥,我剛才也沒找到她,再說了那都賣完就剩一個,我就跟風買了。咋了單身狗就不能買?”

竇米對他缺根筋的樣子司空見慣了,沒當回事。

前面的陸一卿霸氣地一拍桌:“譚叢,你都能把我師父拐走,你說說你不是個禍害是什麽。”

譚叢踹他凳子:“邊去,交學費了麽你就拜師。”

學校有人好奇竇米和譚叢的關系不是一天兩天,趕上情人節算是破案,原來天降抵不過竹馬。

“天降是誰?”

“嘿嘿,江彧啊。”

竇米交完卷子回來沒見著楊貝芊,譚叢跟幾個男生在聊球賽,說了句題外話:“我剛剛就沒見到她。”

楊貝芊晚上沒和他們一起回家,找了個借口先走了。

離開溫暖的教室,耳邊沒有此消彼長的吵鬧,隨著走到寒冷的室外,蕭條之意莫名加深。只覺冬天真冷啊,冬天沒有盡頭。

她連打了兩個噴嚏,在夜裏凍得哆嗦,酸澀漫上來,像啪地拉開拉環的易拉罐,微苦的小泡泡爭先恐後往外湧。

楊貝芊揉揉鼻子,一條綿軟的圍巾搭上來,脖子一暖。

劉元芝給她把圍巾纏繞好,打了個結:“沒和你朋友一起走?”

楊貝芊說話帶著很輕的鼻音,不知怎麽解釋:“嗯。”

劉元芝推著車子,撈起筐裏的抹布擦擦後座,明白人似的扯開話題:“餓不餓?”

楊貝芊在後面搖搖頭,想到劉元芝看不見,趕緊說:“不餓。”

她心情不好,只想安安靜靜不說話也好。劉元芝沒過問,母女倆沈默一路,反而有種不宣於口的相互理解。

街燈的光暈籠罩著騎車的人,穿行在黑暗的地方,車與人要與夜融為一色,一個拐彎,星光乍現。

楊貝芊經常坐楊友林的車,很少跟劉元芝一起回家,考上一中到劉元芝班裏,有意避嫌就更少單獨相處了。

她這才發現劉元芝的背永遠挺得筆直,不會佝僂。

“家裏沒有飯,你在這吃碗餛飩。”劉元芝在小吃攤前停下,給了老板一張紙幣,“吃完自己回去?”

上個坡就到家門口了,楊貝芊說好,在小桌前坐下。

老板的攤車車頂掛著顆白燈泡,刺眼的光照亮一片地方。餛飩端上來,楊貝芊給老板娘說了聲謝謝。

她不是很餓,但一聞到熱氣騰騰的飯香,忽然有了點胃口,寒意也驅散不少。

楊貝芊咬開餛飩皮,一顆眼淚滾出來。

她也不知道哭什麽。

也許是曠日持久的暗戀如一場馬拉松,她疲憊不堪,耗盡所有,看著他走向別人時,她棄甲曳兵一敗塗地。

楊貝芊抹了下眼睛,挺直背,把餛飩吃完。

走在小路上,街邊的那束光照在腳邊,她想起小時候某年夏天,她坐在高高的旋轉滑梯上,底下的男孩張開稚嫩的雙臂。

夕陽的陽光落在他們身上,她沖下來撞進他懷裏。

譚叢摸著磕疼的下巴,她捂著腦門,兩人同時擡眼,露出微笑。

或者就是小學低年級她第一次cos動漫人物,聽其他小朋友罵了她一整天賣國賊後,譚叢沖到前面護住她,把那些人惡狠狠打了一頓。

臉上掛傷,他的臉也不是很好看,用那只打架流血的手給她擦淚,笑著說:“你穿這件衣服很好看,我也喜歡這個動漫。”

她帶著他了解二次元,再後來,他每一次都陪著她去漫展,他們一起去電影院看新上映的某部片子。

在父母還不知道的時候,他是第一個支持她的愛好,站到她身邊人。

似乎從那時撥快了心跳。

那束落在她肩上的光,照耀了她好幾年,直至今日。

“芊芊?”

身後傳來沖鋒衣拉鏈輕碰欄桿的聲響,哢噠,哢噠,在黑暗環境裏飄飄散散。

譚叢勾著書包站在樓上,隔空看見對面一個女孩的背影。

楊貝芊應了聲,一片暗色裏,看見男生轉身下樓,窸窣聲線裏能感知到對方在試圖往這邊走,視線落在她身邊。

她趕忙說:“我先回去了,譚叢。”

虛晃中,他看見她的側臉,馬尾辮隨著她開門邁步的動作一動一動。

僅是一句話,他聽出她嗓音反常,“等會。”

他往前一步,她後退兩步。

譚叢提著蛋糕,無心買來的,竇米不要,再送人似乎不太好。他陷入進退維谷的境地,生澀說:“明天一起走。”

楊貝芊看到他偏過臉,隔著不遠,他眼底亮晶晶,語氣誠懇真摯,略沙低低的語調,介於成熟和青澀之間。

“嗯。”她倉皇而逃。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心事重重,所有人都不對勁。

譚叢開家門的鎖擰到一半,看見回來的江彧從單車上下來,在找鑰匙開門。

江彧看也沒看他,問:“你送那些是什麽意思?”

一上來就是興師問罪,譚叢楞了楞,對他的問題無從回答。低頭看向手裏的盒子,恍然笑了下:“沒什麽意思,就過節高興唄。”

江彧寸步不讓,“你喜歡竇米?”

“?”譚叢說道:“她是我結拜的哥們,你會對咱們的好兄弟心動?”

“我沒把她當兄弟。”他目光冷厲,“從一開始就沒有。”

兩人視線在空中相交,像有無名硝煙彌散,各自力爭一方。

“餵——”竇米打開家門,院裏冷光鋪洩,三人的面容清晰無比。她快步走過來,對譚叢說:“慢死了你,趕緊找出那冊漫畫,我要看。”

兩個男生的目光都定格在她臉上。

竇米拐了譚叢一肘,“你楞著幹什麽。”

譚叢捂著肚子,剛想像以往罵她暴力女,話到嘴邊,發覺這不就是從小玩到大的好兄弟間才有的紐狎熟知。

對面那哥們可沒有。

譚叢幼稚地挑眉,格外地挑釁。

他們認識了十幾年,可不是江彧這家夥半道出現就能比擬的。

江彧要氣炸了。

少年俊麗的臉漲起紅暈,臉色冷厲,眉峰下壓藏著涼薄的銳利。

郝美麗見竇米跟譚叢不回家,喊了聲:“竇米!”

竇米急中生智,拐到江彧身邊:“我我,找江魚問幾道題,馬上回去。”

竇米拉著江彧就往家走,江彧沒動,唇線緊斂,吐出讓人猙獰的一句話:“阿姨,她要去譚叢家看漫畫。”

竇米看向江彧那張黝黑的臉龐,幾番變換表情,渾身寫滿了難以置信:“?”

郝美麗氣勢強盛罵了她幾句,把人揪回去難免一頓數落。

隔日,竇米氣咻咻找楊貝芊吐苦水:

“芊芊,你知道我那天被郝美麗女士罵得多慘嗎?要不是我家明明攔著,你就見不到我啦。”

譚叢困得睜不開眼,在車廂裏亂晃:“我還被老黃揍了一頓,我連替我說話的幫手都沒有。”他歪著頭,“我漫畫被收了,你說說你有什麽損失?”

竇米轉著眼珠子,“掉了幾根頭發,跟我媽鬥智鬥勇死了一堆腦細胞,導致我今天早上沒有飯吃我現在是饑腸轆轆的空腹狀態,損失了我一天的好心情。”

她壓低聲音,諂媚神秘一笑:“還沒審問你,你那天跟那個男生表白了嗎?”

楊貝芊條件反射看了眼前面的譚叢。

他拽著吊環,偶爾打兩個哈欠,看著窗外流動的街景楞神。

楊貝芊輕咬下唇:“沒,蛋糕賣完了,我沒買到。”

竇米學長輩苦口婆心教育道,食指點了下她額頭:“傻不傻啊你,就一定要送東西嗎?你可以先告訴他。”

“下次再說吧,我現在也不知道怎麽辦了。”楊貝芊昨晚就已調整好自己,釋然地看看身邊的朋友,笑顏清甜溫和。

竇米拉攏好姐妹:“對了芊芊,在我原諒江魚之前你都不要跟他說話。”

“好,我聽你的。”楊貝芊湊到竇米耳邊,小聲問:“豆米,你喜歡江彧嗎?是那種喜歡。”

“!”竇米瞪起眼睛,鼻翼翕動:“我現在很煩他。”

楊貝芊淺淺笑了下:“忘記啦,你還不知道什麽是喜歡。”

“……楊貝芊同志。”竇米表情肅穆,滿臉充溢著正義之色:“你要謀反?”

楊貝芊如彎月的纖眉平展,陪著她犯二,模仿古裝劇裏大臣甩袖跪下,“小臣不敢。”

譚叢一撇唇:“膩不膩。”

竇米和楊貝芊一眼刀過來,眸子幽寒。

“看什麽看,老子——”譚叢瞇起眼睛,骨節分明的手把玩著手機,兇兇的氣勢滅下去:“也不敢。”

三人小分隊冷落江彧一天,下午竇米先坐不住了。

逃了跑操來找楊貝芊,楊貝芊數學測驗沒上九十,留在班裏重考,班裏寫的快的同學交卷下樓,漸漸的只剩下她一人。

數學老師坐在講臺,期間離開了會。

還剩下最後一道壓軸題,楊貝芊在演草紙上寫寫畫畫,每次得出的結果都不一樣。她郁悶地拿筆畫圈圈。

綠茵場裏放著跑操的音樂,濁雲消散,天氣放晴,風依舊冷冽。

楊貝芊大腦放空,握著筆胡亂畫了會,等意識到時才發現之前的圓圈都變成了紅色的愛心。

一個連一個,如莫比烏斯環,她心亂如麻,想劃掉又不舍得,於是在旁邊寫了一個人的名字縮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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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詳看看,臉上展露一個清淺的笑容。紙上一筆一劃淩厲,似蜇人的小刺,滿紙的愛心如氣泡,不敢飄不敢動,生怕抖抖幾下就被紮破。

跑操進行曲過半,數學老師還沒回來,蓬勃的風鼓起藍色窗簾,一蕩一蕩,在她手背上投下一小片陰影。

等窗簾隨風退去,陰影拉長,偏落到紙頁上。

楊貝芊沿著光影寫“譚叢”,膽子大起來,每一劃用盡力氣,用很多很多愛心包裹。

竇米就在這時候冒出來,楊貝芊察覺到趕緊往下藏演草紙,可惜已經遲了。

“什麽呀?”竇米坐在前桌,臉朝後扭過來,看見桌上散著的卷子:“你藏答案?”

楊貝芊在她驚訝的眼神裏僵硬的點頭。

竇米純屬無聊,來找她說話解悶,楊貝芊挪動椅子時,沒塞嚴實的演草紙掉下來,她嚇得心臟漏跳一拍。

剛彎下腰去撿時竇米先她一步。

“豆。”

她看見畫了愛心那一面被竇米壓在下面。

竇米沒註意,拿了根筆,撐著下巴:“我不亂你,你寫吧。”

天邊擋住太陽的雲飄去,陽光射進來,紙頁背面的陰影加深,楊貝芊提著顆心不敢落,看見竇米在上面畫了只豬頭。

剛想在上面寫字時,數學老師進來了。

“你哪個班的?”

竇米腦子空了一瞬,張張嘴自報家門。

老師放下水杯,已經走到她們面前,兩個學生湊在一塊,很有作弊嫌疑,她大力抽走那張紙。

竇米低下頭,她想在那只豬頭塗鴉上寫江魚來著,忘記自己到底寫了沒有,她先道歉:“老師,我錯了。”

承認錯誤的話都想好了:我不該亂給同學起外號,我不該給同學畫豬頭,我不該串班還是在人家寫卷子的時候,但我保證我沒有吵到她,我真的不會再犯錯了,老師寬宏大量明察秋毫一定要開恩吶。

竇米趕緊揩揩眼角,嘗試擠出幾滴朦朧的淚珠來,以便讓老師看在是好學生初犯的份上減罰。

張老師的話如當頭一棒,殺得她個始料不及:“這畫的什麽意思?你喜歡誰?”

“竇米,你跟譚叢在談戀愛?”

啊???

竇米驚悸,心神恍惚,而頭頂的炸雷還在轟響個不停,她有一種都不知道自己怎麽死的感覺。

萬念俱灰間看見楊貝芊紅透的臉,赧赧局促。

瞬間,她腦子過了上百條彈幕,全部來自楊貝芊。

——我以為那只是朋友間的在意,但是我前幾天確定了,我一直都喜歡他。

——我喜歡他很多年了。

——暗戀很卑微,我要不把自己藏起來,我們連朋友都做不成。

——我想買個蛋糕送他。

——我怕他喜歡上別人。

……

竇米在經歷深度自我懷疑再到人生頓悟時刻,想要說什麽,卻感覺胸口壓了千斤的巨石。她長嘯一聲:“納——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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