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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是故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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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是故人來

1987年的姜容要畢業了。畢業答辯剛好及格。這個時候的姜容比較冷靜 客觀,不像前世自己嚷嚷著要優秀。有沒有想過憑什麽要給自己優秀呢?什麽地方做的有突出成績呢?所以你看,自己自以為是那麽多年。英語培訓越做越好,她和準備回北京做最後的論文寫作的陳爾東告別。兩人已確認男女朋友關系。姜容不準備找工作了,反正也找不到。她就這麽帶著英語課,等出國熱開始,就教雅思托福,攢錢,等房地產開始商業化後,開始買房,攢個幾年賣掉,再去買新造樓盤,房地產二十年蓬勃發展的好勢頭,怎麽也不可以錯過。股票就算了,前世沒有關註過。她現在手上有2千多元了,畢業進廠子,工資也就60元左右。經濟永遠是一切發展的基礎。她也不想開公司,做大做強。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內核不穩,特別喜歡討好別人,不願意直面沖突。而開公司意味著你得頻繁面對各種矛盾。所以,保持簡單模式,提高教學質量。學生多了以後,她開始開大班,於是把櫻桃路上鄰居的小四合院也租了下來,打造了一個可以滿足十個人左右的大班。再大了就照顧不到每個學生了。學校聯系地址就填了這個地方,戶口先掛在學校做集體戶口,等買了房子直接落戶。閑著她就去爬爬紫金山。一切開始向好,直到有一天,她的媽媽風塵仆仆帶著她的小弟找到了她。她不是擔心她畢業了找不找得到工作,也不擔心她住哪裏,要是沒有工作吃什麽,她只是把她的煩惱往她身上推,自己嫌煩。要小弟跟著她,隨便給找個工作。您看,說話大的也不怕風閃了舌頭。姜容平靜地看著對面那個充滿對親人算計的小眼睛,喋喋不休的大嘴巴,我把你養大了,你不能只管自己不管別人。站在道德的制高點瘋狂地折磨著她的女兒,唯一她可以欺負而沒有後果的人。姜容忽然想起後世的一個新聞,一個母親沒有工作 她閨女去上大學,她也跟著去。她兒子在別的城市讀大學,她不去打擾他,就跟著她的閨女。後來她閨女讀研究生也未能擺脫她。然後該女生用一根繩子將自己吊死在臉盆架上。當時的一句評價讓姜容徹底破防“沒有人願意被原生家庭的臍帶栓一輩子。”這是令人窒息的謀殺,一點點剝奪你做人的自由和樂趣。

他們不管她的狀況,只管把煩惱往你身上丟的那一刻,恩斷義絕。剩下就是錢的事了。她請他們去飯店吃了碗面條,然後問道:“媽媽你看,給多少錢,咱倆脫離母女關系,也還了你撫養我的情誼。你把你養老的錢都算上,我借錢也還清你。然後拿著這筆錢,你和弟弟回家包塊地,種種蘋果,玉米,村裏很多人家日子都過的不錯,要勤奮,不要偷懶,要做自己力所能及之事,先把自己養活好。”

“一萬塊。然後這輩子不煩你了。”

“我去借錢,這面房子是我租的,你們在這裏住一晚,我明天能把錢湊齊,然後給你們買好火車票。”

“行,你去借吧。兒子,多吃點。”

姜容離開了租的房子,再待下去她怕自己發瘋。

“你看到了吧?她有管過你是怎麽搞到錢嗎?哪怕我去賣,她在拿到錢的時候,會裝作不知道。”這個世界這麽殘忍,這樣的家庭就是精神病院,要麽得精神病,要麽被精神病逼死。

這筆錢把姜容所有存款耗光。學生的預交的培訓費用也一起被用盡。在他們花完這筆錢之前,他們不會來,估計也就一兩年的功夫,很快沒錢了,他們會再來。媽媽會繼續發瘋,不管不顧。所以教完這批學生得離開南京,地址誰也不告訴。學校戶口先掛著吧。因為找到東大,就找到我了。不能這樣。得斷。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和陳爾東?自己以前想的有點一廂情願了。如果我和他結婚,總不能說我是石頭縫蹦出來的吧?回去看看父母?這下子,連他也沒法安生了。我實在沒資格,人家也沒義務攪和進我家這個爛攤子。這是我的命,不是人家的。莫讓人生怨,但求無愧我心。他可以有更好的選擇。

接近半個月沒收到姜容的信,而他的答辯又近在咫尺。櫻桃胡同只有一部固定電話,是開小店的店主設立的。得喊人接電話。有時打過去她在上課,有時晚了又不好意思打。日子就這麽拖著,其實從前的日子可能就是這樣,從前什麽都很慢,等一封信需要兩個星期是正常的。反正答辯完我就回南京看她。上午剛答辯完,他就坐了一夜火車,下了火車,來到櫻桃胡同,想給她個驚喜,沒想到,房門緊鎖,以前熱鬧的胡同出奇地安靜。小店老板坐在店裏無聊地看著黑白電視裏播放的射雕英雄傳。由於老喊他幫著叫姜容接電話,爾東也認識小店老板。他轉來轉去看租的房子上全掛上了鎖,就問小店老板:“老板,知道姜容到哪裏去了?怎麽課不上了?”

小店老板從郭靖和黃蓉的愛恨情仇中轉過臉來,“啊,你是哪個小陳是吧?姜容退租了,她不教了,對了,她說如果你來找她,就把這封信給他。”

小店老板拿出一封信,上面是一張面值8分的金絲猴票。背景為紅色,圖案是由著名畫家黃永玉繪制的金絲猴。

陳爾東的手抖個不停。一張薄薄的信紙,還掉出整版猴票郵票。

爾東展開信紙

“爾東

見字如面。

你可能不信,我來自三十年後。在那一次生命歷程中,咱倆結婚了,但由於我的家庭負擔太重而他們又都是扶不起來的人,同時由於我的腦袋裏裝滿了雞湯,出錢,出力,最後他們越來越糟糕,我們的小家終於在巨浪滔天中傾覆。我們離婚了,然後餘生都沒有再見面。我後來查出癌癥,萬念俱灰,跳進長江。也不知是怨念太深還是啥,我回到了我的大三的時候,遇見了你。本來我們應該研究生時候在一個實驗室做課題而互相認識。歲月的齒輪轉動啟動了多米諾骨牌。在我下決心不考研,準備錯過你時,又遇見了。我想彌補上一世的遺憾,和

你成家生兒育女,用自己的理智冷靜 去處理我娘家的事情。然後我發現,我還是低估了他們的破壞力。百密必有一疏。這是條艱難之路,你沒必要跟我趟這趟渾水。我關了課,去其他地方走走。這個地方我家裏人已經知道,我給了他們一萬塊錢,但他們必定在花光錢後會再來的。我去其他地方,孤身一人,與任何人都不聯系,求個自在。猴票留給你做個念想。好好過你自己的日子吧,你越開心,我越釋懷。

姜容

1987年9月8日

陳爾東不死心,問店鋪老板:“她有沒有說去什麽地方了?”老板看電視上歐陽鋒在桃花島上使出□□功,隨口回答道:

“她說她去尋找自己的桃花源。”

“桃花源在哪?”

“不知道。”

陳爾東可以去東大查姜容的籍貫,但看她說的和經歷的,清楚地知道這不能做。這個要是做了,後面和姜容更不可能了。馬上要畢業分配了,爾東要求分到南京。閑來沒事他就到櫻桃胡同走走看看,和店鋪老板聊聊天。再後來櫻桃胡同拆遷,蓋起了高樓,他所熟悉的一切,終於煙消雲散。有時候想起來,他都覺得是不是自己只是做了個關於姜容的夢。他後來成家了,兒子非常出色,出國留學,事業有成。愛人賢惠溫柔,岳父岳母對他也很友善。只是偶爾,他會想起姜容來。就會發呆,覺得人生不可思議。那些猴票價格飆漲。一張8分的猴票後來要賣到1萬多。他賣掉半打猴票,湊了四十萬,在浙江龍井村盤了塊地,建了個小四合院,後院靠山一片竹林。他覺得這是他心中的桃花源,也許有一天,真能碰到姜容呢,那就把桃花源給她。前段時間村主任打電話跟他說房子租出去了。他心裏說,我去看看吧,權當個念想。這麽多年,她連我的夢都不來,就這樣吧。

陳爾東到了自己熟悉的小院子,原本有些破敗的院子給拾掇一新,院子裏還種有青菜,積雪中透出綠來。沒進門,不知為何,心裏極為忐忑。到後院竹林裏走走吧,以前他特別喜歡在竹林裏坐坐,那塊竹林中央的石坪就是他費力找來運過來的。現在石坪旁一個女生坐著,穿著白色羽絨衫,紮高馬尾,她旁邊站著個男人,身材高挑,穿黑色羽絨衫,好像在跟她說話。聽到腳步聲,兩人一起轉過頭。爾東呆住了。是姜容,沒錯,只是年齡看起來過了30多了。爾東一拍腦袋,她只比他小一歲,她也要老去。只是姜容看見他,跟不認識一樣:“您找誰?”

世間事最難過的莫過於你我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沒事,我是房東,過來看看,沒啥事,你們忙。”

姜容起身走過來說:“好。合同原件在村主任那裏,有不同意見可以和他提。”

“沒意見,你們聊,你們聊。對了,我叫陳爾東。你叫什麽名字?”

“姜容。”姜容伸出手來,陳爾東輕輕一握,即撒手而去。

她真的不認得我了,連我的名字都忘記了。

浮雲一別後流水三十年。

就這樣吧。陳爾東輕嘆一聲。這會兒真的放下了。在她的世界裏,她活成了她想的模樣。我回去把剩下的猴票賣了,把土地再續五十年。只要她喜歡,她可以一直在這裏。就像我在心裏的角落,一直給她留了個地兒。那是我們的青春的光亮。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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