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老夫人的一巴掌抽得很是響亮。

餘漢生捂著臉，緩緩地扭過頭來，還沒等他說話，餘老夫人就大聲斥罵了起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這逆子肯定在外面幹了什麽昧良心的事情！”

她一邊訓斥著，一邊哭喪了起來，“你一個普普通通的教書先生，那能住得起大別墅！那能雇得起三五個傭人！”

“為娘真是老糊塗了呀！竟然沒有發現你竟然做了漢奸！”餘老夫人痛心疾首地捶打著自己的胸口，連連哀嚎起來。

眾人看著餘老夫人那傷心的模樣，一個個面露不忍難色，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

餘老夫人是個什麽性子，大家其實都很了解。當初說餘漢生成為安青幫的話事人時，餘老夫人還為此氣得睡不著覺，說餘漢生敗壞祖宗名聲，勾連匪類，後來得知安青幫已經回歸忠義之幫後，她才欣慰地消了消氣。如今聽到餘漢生從事著漢奸勾當，她那心頭的一股郁氣頓時塞住了五臟六腑，差點沒背過氣去。

“娘！我只是幹了我該幹的事兒！”餘漢生冷著臉，沒有一絲悔改的模樣，“這個國家不值得咱們尊敬！您還記得爹和哥哥是怎麽死的嗎？您還記得當初咱們母子為了撫恤金而遭受的淩辱嗎？”

餘漢生不以為恥，反而言辭有力地辯駁了起來，“當初……我們被人視為豬狗草芥，活的一點尊嚴都沒有。泱泱華夏，可有一人為咱們出頭？國不愛我，我為什麽要愛它？娘，你跟我走吧！”他一邊說著，一邊掃看著周圍的人兒。

他們這些混江湖的都是人精，餘漢生話裏話外的意思都是說給他們聽的。

老餘家曾經也是一方忠將烈門，戰爭年代，老餘家為國捐軀的就有三人，其中包括餘漢生的父親和他的兩個哥哥。

所謂人死不能覆生，應當節哀順變。餘老夫人，對此，還是比較看得開的。只是，當時的大環境下，貪婪鼠輩何其之多，亡命將士的撫恤金，經過層層下撥，到達餘老夫人的手裏時，已經所剩無幾。告門無路的孤兒寡母，就是在這樣一個拮據的環境下，憑借自身努力，在這亂世中活了下來。

而關於撫恤金的事情，在這頹唐的腐朽的中華大地上比比皆是。與老餘家有過相同遭遇的人，大多數被逼得落了草，幹起了賊匪勾當。餘漢生之所以變成這般模樣，也都是受了，那些人的啟發。

“住口，你這孽障！孽子！”於老夫人捂著胸口，一口氣沒能接上來，直接暈了過去。

餘家世代忠良，如今出了個漢奸，這樣的事情，她如何能接受得了。

“餘漢生，你說的事情，確實存在過。正因為這樣，我們才需要變革。需要一場革命，一場人性的革命。”莫老爺長嘆一聲對餘漢生倒是有幾分可憐。

所謂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大概，就是說餘漢生吧。

“變革不變革，與我無關。我只想好好的過我的生活。”餘漢生扶著母親，也不管老娘生氣不生氣了，目光落在，莫老爺的身上，正色道：“我方才說過的話，你們可考慮清楚了。”

眾人沈默不語，一名安青幫小弟沖動地抽出刀來，“老子這就剁了你這狗漢奸！”

“放肆！”霍老九高聲呵斥，一把奪下小弟手裏的刀。

餘漢生扶著老娘，微微地抖了一抖，眼前這幫人是幹什麽的，他清楚地很，要不是老娘在這幫人的手裏，他壓根兒不會回來，“我……我告訴你們。要是我隔太久沒出去，外面的那幫日本人就會進來找我！”他看著眾人，一語成鑒，話音剛落，水寨大門就被人叩響了。

幾名安青幫小弟，從暗縫中，向外張望，發現敲門的人是日本人，連忙輕聲傳話，道：“九爺，外面的日本人來了。”

大夥一聽，一下子就急了。

好久都沒緩過神來的餘老夫人忽然清醒了幾分，壓著低沈的哭腔，勉勉強強地到了一聲：“漢生吶！你要是還認我這個娘。不要再做這些昧良心的事了。”然後徹底地氣暈過去。

“娘哎！”餘漢生咬著牙關，額頭上繃著一條青筋，還是選擇不妥協，“怎麽樣？霍九爺！莫老爺！”

“砰砰砰！”

“八嘎呀路！”外面的日本人叫罵了起來。

莫老爺走上前去，似笑非笑地盯著餘漢生，道：“日本人看到這樣的情況，你覺得餘老夫人還能安好嗎？”他沈著的說道，一招釜底抽薪，直接擊中了餘漢生。

餘漢生抽搐著嘴角，只做最後一搏，道：“要是不合作，只能一拍兩散了。我只想我娘安好。如何？”

莫老爺和霍老九會意的看了對方一眼，幾乎沒有怎麽思考，眼看也勸不了餘漢生，只好各自點了點頭，應了一聲，“好！”

餘漢生松了一口氣，道了一聲，“莫老爺先藏著。其他人隨機應變吧。”然後轉過身，向水寨的大門走了過去。

大門剛一打開，外邊的日本人，就耐不住性子的吼了起來，“餘先生。您在幹什麽？時間耽擱得太久了！”

餘漢生賠笑的說道：“事出突然，老娘病了。若有耽擱。還望長官見諒啊！”說著，他便招呼著跟隨而出的霍老九，扶著自家老娘向外走去。

一行人上了軍車，向外駛去。

空蕩蕩的街道上，留下一排汽車的尾煙。

兩個快速掠過的身影來到水寨大門前，輕輕叩響了水寨門。

剛剛送走餘漢生和日本人的安青幫小弟，懸著的心還沒有放下，頓時又緊繃了起來。他們順著暗縫向外張望，眼看來者是張子川和吳瀟，這才稍稍的松了一口氣，連忙開門，將二人迎了進來。

“張先生！吳先生！”安青幫小弟，連聲喚道。

躲起來的莫老爺一聽，連忙露面相迎，“子川！吳瀟！”

張子川深深地吸了口氣，眉宇間透著沈重之色，道：“莫老爺，方才發生了什麽事？”

莫老爺搖搖頭，不知道要說些什麽好，旁人嘰裏咕嚕地把事情的經過給張子川和吳瀟說了一遍。

一向看不上餘漢生的吳瀟聽過之後頓時就炸了毛，“去他娘的餘漢生！當初就不應該給他留活口！”

張子川聽過之後，暗自思量了一番，說道：“有餘老夫人在，九爺不會有生命的危險。如今莫家幫的堂口和檔口都被掃清了。咱們得想個辦法，才能讓大家安全的離開這裏。”

莫老爺深深的吸了口氣，嘆道：“如今這般情況，走陸路，怕是行不通了，唯一可以讓咱們安全離開天津的，只有水路，而且只能是在晚上。”

張子川抿了抿嘴，說：“我也是這個意思。”他轉過身去，向幾名安青幫的小弟小聲囑咐起來。

他讓安青幫小弟準備好船只。然後分派了幾個人以安青幫幫眾的身份出去打探消息，畢竟，餘漢生在面上，可是跟著藤野平次的人。日本人多多少少，會因為餘漢生的關系，對安青幫的人要比一般人更通融幾分。

傍晚，燈火斑駁。

整個天津城都充斥著日本軍車的轟鳴聲，幾名安青幫小弟，在外刺探過消息之後，回到水寨，將所刺探的消息告訴張子川等人。

說是市長吳嘯林，從周邊地區調來部分國軍力量，正與日本人形成對峙，但終究因為武器裝備的緣故，沒能將日本人的勢頭壓住。

張子川對此毫不意外，因為日本人既然已經有了念頭，並對天津進行了武力侵占，那就一定是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別說只是吳嘯林抽調的幾只小軍隊，就算是正牌的國軍來了，日本人也是說打就打。

只是不過在張子川的視線當中，有吳嘯林的存在，終究是好的。

深夜，和風蕭瑟。

張子川帶著莫家幫的叔父們登上安青幫弟兄所安排的船只，順著海河分流，自東北方向逆水行船，往西南而去。

深夜行船，本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了，可是因為這些天所發生的事情，海河上的船只已經減少了許多。

廣闊的河水上，張子川等人乘坐的小船，顯得格外的著眼。

張子川和吳瀟坐在同一只小船上，兩人微微探出頭來，張望著行船所至的地方。發現自己剛剛漂過金剛橋的張子川，不由地回憶起，當初在金剛橋下，發現的那一具具浮屍，忽然間就感慨了起來，“老吳，你有沒有想過，自己，那會有一天離開天津。”

張子川看著吳嘯了，臉上掛著苦澀的笑容。

吳瀟從張子川的笑語中讀到了這一抹道不盡的苦澀，“沒想過，但如果真有那麽一天，離開，也就離開了。”

張子川沈默了，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遠眺的目光，望著海河兩岸，忽然發現，有一束光，自遠方打來。

那是一首停靠在海河邊的一艘商船，上面懸著日本的旗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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