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家老母年過六旬，膝下本有三個兒子，最小的那個便是餘漢生。

早年家中無糧，餘漢生的兩個哥哥為了求生隨餘父參了軍，最後三個人都死在了戰場上，沒有一個活著回到家的。而更慘的是，原本分到餘家的那三份撫恤金，經過層層撥扣，發放到餘家的時候，已經沒有幾個子了。

這使得原本就雪上加霜的餘家陷入了無窮的困境，餘母一下子就病倒了，至今還撂著腿腳不利索的毛病。

張子川打定主意之後，就讓霍老九帶著人去找餘母的住所。

餘母沒有和餘漢生住在一起。她住的地方，是一棟兩百多坪的小洋樓。小洋樓裝飾得很亮眼，裏裏外外的擺設幾乎都是餘漢生費勁心思去布置的。

三野友吉斯後，失勢的餘漢生為了維持生活穩定，散盡物業，卻唯獨這一間物業沒有售賣。

救下張子川的第二天，霍老九親自去北洋工學院走了一遭，再發現學校被日軍占領後，他便遵照張子川的計劃命人打聽到餘母的住所，然後花了點小心思，解決了餘漢生為老母親雇傭的護衛，讓人連蒙帶拐地把人請到了水寨，然後給以安青幫的名義暫時接管了北洋工學院的餘漢生捎了封信。

正午時分，看到書信的餘漢生先是去了老母親所住的別墅，通過詢問下人新發現書信所言非虛，心裏緊張，也不敢喊人，就這樣獨自一人，乖乖地赴往了霍老九的水寨。

水寨中，餘漢生坐立不安地盯著拒絕他與母親見面的霍老九。

“九爺！”餘漢生耐不住性子了。安青幫曾經也是綠林豪傑，自顧聞恩掌權後就變質了，什麽“禍不及妻兒家人”的江湖公約，他們早就不遵守了。

“在呢！”霍老九含笑應道，仿佛故意等著餘漢生發話一般。

餘漢生正想說些什麽，但話至嘴邊，想到這些大道理說出去也只會換來對方的譏嘲，便深深地吸了口氣，直言道：“九爺！我母親呢？”他有些慌亂、焦急，甚至是憤怒。

“餘老夫人在水寨歇息呢！我可是找了好幾個心系的丫鬟伺候著呢！餘先生大可放心。”霍老九輕描淡寫地說道，看著毫無惡意。

可偏偏就是這樣，反而更激起了餘漢生心裏的不安。

江湖人，都愛玩笑裏藏刀的把戲。餘漢生看著霍老九，眼皮直跳，心裏更是一陣惡寒。

“九爺！有什麽事，敞開了說吧！”餘漢生忍不住說道。

“爽快！”霍老九眼睛一亮，樂呵呵的，像個笑面佛，道：“我霍老九確實有事需要餘先生幫忙。”

“有話就說吧。”餘漢生不耐煩地說道，心中萬般鄙夷，江湖人也就這點把戲了。

“好說，你且等等。”霍老九笑了笑，也不急著說事，只讓餘漢生坐在客房裏，自己漫步走了出去，隔了好一會才又走了回來。

“餘先生！其實今天要找你的不是我，而是張先生……”霍老九一邊說著，一邊側過身子。

餘漢生一聽“張先生”這三個字，眉目頓時挑了一挑。他繞開霍老九，就見張子川豁然出現於眼簾當中，整個人驚得說不出話來。

“九爺！你……”他暗道不妙，激動地跳了起來，就像往外逃，但卻沒能躲過霍老九的手掌，被生生地摁回了座位。

張子川踏著輕緩的步子走進客房，沖餘漢生笑了笑，“餘主任，好久不見，最近可好啊？”

餘漢生抽著嘴角，咬著牙關，半天才吐了兩個字：“還好！”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有一種認命的感覺，“張子川，有什麽怨恨盡管對著我來，放了我媽！”

滿眼殺意的張子川帶著一抹理不清的笑容走到餘漢生的面子，像是見到故友一般，彎下身子，冷冷說道：“放心吧，餘老夫人在我手裏過得很好。”

“你究竟想幹什麽！？”餘漢生咬牙切齒地說道，像個點著了卻又不爆炸的炮仗。

“你替我做些事，然後離開天津，過往的一切，我就不再追究了。”張子川尋了個對坐，坐在餘漢生的對面，又道：“你的那些事，餘老夫人好像並不知道。你說，我要是告訴他，你這個教書先生在外邊幹的那些勾當，她老人家會不會氣死？”

張子川有點皮笑肉不笑地看著餘漢生。

餘漢生非要和老母親分開住，甚至不惜花大價錢雇人服伺，在張子川看來，他是不想讓母親接觸到某些事情……

“你想怎樣？”餘漢生被張子川擊中了軟肋，心裏掙紮了一番，最終還是選擇了妥協。

“我知道你又當了日本人的走狗！”張子川毫不避諱地罵道，目光盯著憋著一口氣的餘漢生，鏗鏘有力地說道：“我要你做的事情很簡單！幫助我救出學生，幹掉藤野平次就成！”

“幹掉藤野平次？”

餘漢生瞥了張子川一眼，眼神中盡是不自量力的鄙夷，“張子川，你難道看不出現在的大勢？幹掉藤野平次又能怎樣？幹掉一個藤野平次，日本人還會派更多的藤野平次到天津來！”

“國軍沒用了！以前是……現在也是！”餘漢生的眼裏盡是一片失望，似乎對國軍不抱有任何希望，“華北盡數淪陷，那是遲早的事情。負隅頑抗，根本就是死路一條！”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如此淺顯的道理你都不懂，你這先生是怎麽當的？”霍老九忍不住地說道。

餘漢生的一番言論實在是窩囊、氣人。

張子川在一旁聽著，倒是什麽也沒有說，畢竟某些深入骨髓的觀念不是朝夕就能更改的，“你怎麽想，那是你的事情，我只問你一句，你做還是不做？！”他惡狠狠地盯著餘漢生。

兩只如刀刺般的眼紮在餘漢生的心頭，驚出餘漢生一背的冷汗。

餘漢生感覺張子川變了，感覺他不再是那個和善的教書先生了，心裏頓時摸不到張子川的底，也不知道張子川會不會幹出什麽更出格的事情。

“怎麽做？”餘漢生終究是個講究人的性子，沒有直接答應，而是輕聲反問了一句，算是向張子川變相妥協了。

張子川滿眼地點了點頭，但委實不敢過於相信餘漢生，“你肯點頭，就什麽都好辦了。現在暫時沒有要你做的事情，你可以回去了，之後有什麽事情，我會讓人轉達給你。你只要記住，千萬不要想著搞什麽小動作，多想想餘老夫人就行了。”

餘漢生沒好氣地“哼”了一聲，然後拍著椅子，站直了身子，“你也記好了！我娘要是受了什麽委屈或是少了一根汗毛，我跟你沒完！”說完，他便在張子川的目送下，邁著大步，離開了水寨。

霍老九看著餘漢生離去的身影，心裏有些擔憂，“張先生，這個餘漢生信得過嗎？他要是反水了怎辦？”

“應該不會……”張子川沈吟了一聲，在餘漢生的問題上，他也不敢過於肯定，“咱們試試他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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