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子川指著一處，問：“他們說，屍體是被集中放在一個地方的？”

吳瀟挑了挑眉：“我們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註意到一塊去了。”

張子川接過吳瀟遞來的茶杯，搖頭笑：“這句詩可不是這麽用的。”

“他們說的放屍體的三號倉庫在日租界。”吳瀟臉色有點陰沈，“這兩天日租界那邊已經封鎖起來了，進出都要嚴查，不能帶任何具有殺傷力的武器進去。”

張子川疑惑皺眉：“發生什麽事情了？”

“聽說是領事館那些鬼子下的命令，恐怕是心裏有鬼。”吳瀟很是不屑。

張子川屈著中指敲了敲口供紙上寫的三號倉庫的地址：“什麽時候去一趟？我是指……悄悄的。”

畢竟日租界是日本人的地盤，像吳瀟這種隸屬於中國政府的探長，是很難明目張膽地進去調查的。

吳瀟叉著腰來回走了兩圈，“現在他們的禁令剛剛下達，得過幾天，他們松懈一點再去，不帶武器老子才不去，最陰險就是那些矮鬼子了。”

張子川點頭：“難得一回你想到那麽周到。”

“你小子什麽意思？！我一直是人民群眾口中智勇雙全的大神探。”吳瀟瞪眼。

張子川笑笑：“茶棚說書的老爺子編的吧。”

吳瀟也跟著笑，但沒一會兒，張子川又提醒他，劉大同要入葬了。

本來好好的氣氛一下冷了下來，其實劉大同這片陰霾一直沒消散過，只是兩人刻意的沒有提起而已。

吳瀟和劉大同接觸不多，但他知道，張子川一向很器重這個學生，好幾次在他面前提起，都是誇的多罵得少。

“去送送吧。”吳瀟說。

張子川捧著茶走神，又過了好一陣功夫，才緩緩點了個頭。

“還有兩個女學生沒問到，我明天再去看看。”張子川緩緩道，總能問到點什麽的，他不相信，就在學校裏，居然有人神不知鬼不覺的讓大同中了迷藥。

吳瀟坐回自己的椅子裏，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了一個帖子，往張子川跟前一扔：“給你的。”

張子川拿了看，微微揚了揚眉：“這是？”

“艾小姐讓人送來的，說不知道你的住所，所以送我這來了。”吳瀟湊近了看，失笑一聲，“我就說吧，她請你到府上打麻將。”

“這麽正式，連帖子都下了。”張子川翻了翻手上的帖子，覺得好笑。

吳瀟拍他的肩膀：“她說，對文人要用文人的方法。原話是，對書呆子就要用書呆子的方法。”

張子川又笑了起來，但沒一會笑容又斂了下來，艾小姐主動請他，這一舉動真是出乎意料，但不失是一個刺探對方底細的時機，可眼下他根本沒有辦法打起十二分精神去應付……

“約的是後天。”吳瀟認真的看了看帖子的內容，揶揄道，“怎麽樣？去不去？”

張子川把帖子拿起來，又放下，拿起來，又放下，三次過後，還是放下了：“看看明天吧，若是還是沒什麽線索，就去看看。”

兩人分離之後，張子川獨自回了學校，在整理一番之後，就來到了一個女學生的家裏。

這是一幢中西合璧的別墅，鬧中取靜，別具一格。張子川向門衛打了個招呼，等人通報之後，就直接進去坐下了。

“先生？怎麽是你？”小女生蹬蹬地下樓梯，看到花廳沙發上坐著的人時，一臉意外。

張子川放下茶杯，又看了看旁邊守著的傭人，點了頭尷尬的笑：“楊同學，先生冒昧來訪，唐突了。”

楊小婉連連擺手：“怎麽會，先生別這麽說，您能來我好開心，我爹爹不在家，要不我跟他說說，先生您留下來吃飯吧。”

她家裏從商，從小人情世故接觸得多了，說話也老成客氣。

張子川搖頭笑：“楊同學不用麻煩，先生這次來，是有點事情想問問你。”

“先生……我沒做什麽不好的事情吧……”楊小婉忐忑道。

張子川還是搖頭：“是關於大同的，大家都知道你們倆關系好，也走得近。”

楊小婉慢慢的在對面單人沙發上坐下，臉色很黯淡：“先生……大同的葬禮是今天吧？”

張子川垂了眼瞼，含糊的應了一聲。

兩人都沈默了。

“先生，你問吧，我知道什麽都會說的。”楊小婉小聲呢喃，表情悶悶不樂的。

張子川默默的在心裏組織語言：“那個，就是，實驗室起火之前，有什麽可疑的人進去過嗎？”

“可疑的人？沒有……吧……”楊小婉茫然擡頭，“實驗室雖然是開放的，但一般學生進去的話都要問管理處拿鑰匙，而且，那些化學物品太危險了，除了您，我們都很少用的。”

“大同在出事之前，有沒有接觸過什麽人？你們一直在一起嗎？”張子川換了個方向問道。

楊小婉遲疑著點頭：“嗯，那天化學材料到了，大同就組織我們自願留下來整理，前兩次我們都有幫忙的，基本的化學知識我們都有，所以就開始忙開了，先生，我們是不是好心辦了壞事。”說著，語調也變得沮喪起來了。

張子川不知道該不該說兩句責備的話，事實上，他警告過學生，化學物品的使用和安放都是很嚴謹的事情，那些瓶瓶罐罐裏裝的東西看起來不像洪水猛獸那樣具有攻擊性和威懾力，但是如果沒處理好的話，中毒或者爆炸都是很輕易的事情。

“你們……很懂事，但安全意識薄弱，發生這樣事情，雖然只是個意外，但這次教訓是個值得引起重視的問題。”張子川按壓著太陽穴，神情說不出的疲倦，“先生希望，以後不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了。”

楊小婉誠懇點頭，眼眶發紅：“先生，我們去送送劉同學吧。”

張子川看了一眼墻上的時鐘，沒有異議。

劉大同的喪事辦得很潦草，劉母守著棺木一直哭，劉父則裏裏外外的忙活，張子川粗粗一看，班上的學生幾乎都來了，連李幼清都在場。

學生們見了張子川，都紅著眼眶跟他問好。

“張先生，謝謝來這一趟……”劉父木著臉跟他打招呼。

張子川擺了擺手，示意他不用在意。

葬禮全程張子川和李幼清都參與了，劉大同下葬的時候他跪了很久，心裏反反覆覆的想怎麽樣做才就避免這場悲劇發生，想到後來，只剩下深深的自責。

李幼清哭了，沒有聲音，卻一直流淚。

張子川輕輕拍了拍她的背，李幼清順勢就倒在了他肩膀上。張子川一下子僵直了背，手也放了下來。

“子川，人是不是都很脆弱啊？”李幼清突然觸景傷情。

張子川目視前方：“也許……是吧。”

如果四五天前有人跟他說，今天是劉大同的喪事，他肯定覺得這是一個惡毒的玩笑。

而現實比玩笑更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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