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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天災人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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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去年的時候,她丈夫聽說日租界裏好找活,就去了,剛開始還有點錢寄回來給他們娘仨,後來時間越長錢越少,最後幹脆連音信都沒有了。

“要不是同鄉的人回來告訴我,他在大煙館裏吸大煙,我都以為他橫死了。”女人用手帕擦臉,也不顧什麽形象了,大聲罵了幾句,又哭又笑的:“哈哈哈,最後他還是死了,在浮屍堆裏,身上瘦骨如柴,肚子卻鼓得那麽大……”

她比劃了一個大小,笑笑的看著張子川。

張子川微微別過頭,女人眼裏太多覆雜的情緒,他看懂了一些,心裏不太好受。

氣氛微妙的僵持了一陣,空落落的大街上只有涼風呼嘯而過的聲音。吳瀟突然朝啐了一口地上,翻了翻衣兜拿出一個粉色的錢包,和幾張皺巴巴的錢票,一股腦的全塞在了女人手裏。

女人似乎沒想到自己的錢包能完好無損的拿回來,眼睛裏亮晶晶的,也沒有拒絕吳瀟的好意,收下了錢並真誠的說了句謝謝。

吳瀟擺了擺手,好似並不在意。

張子川站著沒動,女人都準備走了,他才出聲叫住了她:“小姐請留步。”

“怎麽了小先生?”相比起對著吳瀟時的崇拜,女人對張子川的態度則隨意了很多,在她眼裏,遇到危險時是吳瀟第一個沖了上去,這才是一個男人最有男人味,而且最吸引人的地方。

張子川則看起來清瘦,雖然臉長得好看,像個白面書生,可不能扛也不能擡的,怎麽看也打不過街邊的小毛賊。但剛才用那個奇怪的玻璃瓶也能對付不少人,可能有點小聰明。偶爾看看或許還覺得賞心悅目,但如果真要選一個過日子,她還是喜歡吳瀟這樣的男人。

“這個……給你。”張子川不太自然的把手裏幾個拇指大的玻璃密封瓶懸空放到女人手上。

他這矜持又止乎禮的動作逗得女人眉眼彎彎,楞了一陣才註意到手裏的小玻璃瓶子。

“這就是你剛剛用來炸那幾個煙鬼的小瓶子?”女人大咧咧的拿起其中一個瓶子端詳。

張子川一下子有點緊張,說:“你,別這樣拿,這是微型小炸彈,裏面含有硫化氫和氮氧化物兩種物質,揮發出來味道特別難聞,但可以防身。”

女人一楞一楞的,明顯沒聽懂他說的是什麽。

張子川也不知道怎麽向她解釋,只好說:“這是一種化學物質,是一種很危險的東西,但這個被我稀釋過了,吸入微量只會導致身體不適。你遇上麻煩的時候,把它往壞人的腳邊摔,或者用力打開瓶子對著壞人的鼻子熏,然後你往逆風的方向跑開就可以了。”

女人聽後,雖然還是不太懂,但已經不敢太隨便的對待手裏這幾個小瓶子了,反而用雙手小心翼翼的捧著,生怕會摔破。

她是一個弱女子,又做了這樣的工作,身上帶一把刀防身肯定不實際,這白面書生說這玻璃瓶子裏的東西說得跟什麽妖魔一樣神奇,並且剛才那幾個煙鬼也確實被這裏面的東西給收拾得不輕,這樣想想,這個白面書生還挺有本事的。

她看他的眼神都不太一樣了。

這時吳瀟也走了上前,拍著張子川的肩膀對女人說:“聽他的沒錯,這小子從小就鬼主意多。”

張子川摸了摸鼻子,有點不好意思。

這幾個小瓶子,是他白天查看學院倉庫裏的一些化學藥品時,一時興起配制的。

想來天津衛並不太平,也剛好弄幾個過來防身而已。

女人的心情一下子起伏太大,這會兒才變得平靜了下來,她跑到了臨街一家小店裏,買了一瓶酒遞給了張子川。

“謝謝小先生,實在是沒什麽好送的。”她變得有些拘謹起來,很顯然這位小先生也是有些本領的人。

張子川撓了撓頭,擡頭便看到吳瀟在一旁揶揄的笑,只好半推半就地接下了這瓶酒。

女人這才心滿意足地笑了起來,然後向兩人告辭就離去了。

過了半晌,吳瀟這才一拍腦門,似乎是想起了什麽,連忙對著那女人離去的背影追了上去。

“對了小姐,當初你丈夫出現在浮屍堆裏的時候,你到警察廳報案了嗎?”吳瀟一邊跑一邊問。

張子川也突然楞了神,之前的海河浮屍,好像除了李岳山,還沒有出現有過家屬認領的案例,為什麽這個旗袍女人不去認領?

想到這裏,他也連忙隨著吳瀟的腳步追了上去,可是這條街道巷子太多,七彎八拐的不知道有多少小胡同,他和吳瀟找了半個小時,都沒有再看到那女人的影子。

這也太過蹊蹺了,當初那女人並沒有走多遠,應該是聽到吳瀟的呼喊了,可是為什麽沒有停下,反而一下子消失了?

難道是故意躲起來了?

兩人面面相覷,恐怕浮屍案,並沒有表面上的那麽簡單,至少並不是純粹的天災,而是人禍!

……

第二天張子川起得很早,因為記掛著第一次和學生們見面,即便宿醉也想拿出自己最好的狀態來。

用冷水洗了一把臉,稍微清醒點後,又覺得腹中饑餓,尋思著也有十年沒吃過天津衛的早點了,便收拾收拾出門。

時間雖然尚早,北洋工學院外卻很熱鬧,小販和學生擠成一團,有的攤位還排起了小長龍,熱火朝天的模樣和十年前也沒什麽不同。

張子川看著那些學生手上拿著粗糧,大口吞咽又匆匆忙忙往學校方向走的樣子,恍惚間好像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

他簡單吃了些東西,輾轉又往外面走,直到遇到一個煎餅果子的小攤子。

“老板,可否賣給我兩個生雞蛋?”

手裏揣著兩個生雞蛋,張子川又混進學生堆裏一起往學校走,路上仍有學生對他指指點點,對他的身份抱著十足的好奇心。

教員辦公室在二樓最邊上,張子川一腳踏進去的時候,好幾個先生同時擡頭看他,他匆匆掃了一眼,大約有十人。

先生的數量也在張子川的計算之內,北洋工學院不算大也不算小,學生有三百餘人。這時華北戰火不斷,人心也浮躁,適齡的年輕人去打工賺錢,或者經商做生意的反而比讀書的人多。

張子川的出現,並沒引起什麽大的關註。早就傳聞要從燕京大學轉來一個先生,來之前還有人議論幾句,來了之後人人都不出聲了,似乎都有點失望。

他看起來太年輕了,根本不像一個學識豐富的先生,可能更像靠著某些遠親後臺進來混飯吃的。

打了個招呼之後,張子川便自顧自地走到窗邊唯一空出來的辦公桌上坐下,桌面打掃幹凈,辦公需要的紙筆一應俱全,就是這個位置不太好,靠窗,日曬雨淋的,一到中午可能還熱得厲害。

趁著上課時間還沒到,他脫了禮帽,又取了一支筆,認真的做起了備課講義。

以往在國外教化學,他不會只說理論,而是會教學生做實驗,所以他身上總是帶著各種各樣的小東西,昨晚給那個女人的‘炸彈’也是其中一個。

直到預備鐘聲響起,他從備課講義中擡頭,整理一下資料又把生雞蛋拿上,走向了教室。

全程教員辦公室都靜悄悄的,大家都刻意的無視張子川的存在,等他離開之後,又突然熱鬧起來。

“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鄉野小子,還能混進燕京大學?”

一名四五十歲的老教授見到張子川走了之後,不由得嗤之以鼻起來。他從小念的是私塾,一直對化學這類東西持懷疑態度,現在又見張子川一副瘦弱的白面書生模樣,心裏就更加不以為意了。

這話引來一陣哄笑,其實在場的人心裏,多少都對張子川不怎麽看好,化學這門課目,看起來太妖魔化了,就這麽幾滴有顏色的水,能成什麽大事?

餘漢生沒有笑,他是見過一些世面的,不像這些有一定年紀的人,他們眼界太小了,還沈醉在祖先創下的盛世幻想裏,自奉天事變起,中國已經不再是以前的中國了。

說不定哪天,那些日本軍就打到了天津衛來,到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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