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火車站，不遠處就是橫貫整座天津衛的海河。

如果俯瞰海河，就會發現上面橫架著各種風格迥異的橋梁，其中最為著名的要數那座全鋼結構的萬國橋。

萬國橋離火車站也不過百米距離，張子川一擡頭就能看到橋梁上川流而過的車水馬龍，甚至還能看到橋邊那些十年未變的小攤販。

一切都歷歷在目，仿佛昨日。

“當年母校還叫北洋大學，如今都改了兩次名了，不知道變化大不大？”張子川忍不住感慨。

十七歲那年，書生意氣，揮斥方遒！

被譽為北洋大學最為靈秀的學生，甚至獲得公費留學資格，被送到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進修。

然而在美國學習了六年，游歷歐洲任教三年，回國之後，又立即被燕京大學聘請為教授。近十年下來，他覺得自己的學識還依舊太淺薄，能力也太過薄弱。

畢竟歐洲列強都已遠遠超越了中國，就連日本，也早已迅速崛起，國富民強，如今對整個華夏民族都是虎視眈眈。

鷹視狼顧，就是如今的局勢。

想到這裏，張子川嘆了口氣，原本重回故地的開朗心情，不由得又多了幾分沈重。

幾輛黃包車停在路邊，隨意上了其中一輛，師傅頓時與他寒暄起來。

“先生，看您風塵仆仆，想必是有公務在身吧？”

“倒沒什麽公務，只是糊口而已，麻煩師傅，去光榮道8號，北洋工學院。”

“先生這是去教書？”

“對啊，謀了份教書的工作，不知道最近幾年的天津可還算太平？”

聽到這話，原本還在奮力奔馳的車夫，不由得回頭看了這青年人一眼，有些詫異地道：“難道先生平時都不看報嗎？這最近一年來，海河上幾乎每天都會出現浮屍，到現在有人統計了一下，都快破五百之數了。”

“真的？”張子川先是一楞，接著倒吸了一口涼氣。

倒不是他孤陋寡聞，只是剛回國就被燕京大學聘為了生物系的教授，接連又被作為學術交流的代表，交換到了北洋工學院，進行為期半年的授課。

一切都太過倉促，對如今國內某些具體情況，他還需要一段時間去慢慢了解。

就在此時，不遠處大量的人群都湧在了一起，朝海河方向擠了過去，甚至有不少小孩想要過去圍觀，都被大人給拖走了。

“天吶！又出現浮屍了！”

“這次是多少？”

“聽說有十幾具。”

“我的天！還是沒查到來源嗎？”

人群中頓時響起了喧鬧，一時間人潮湧動，不一會兒，卻又散了大半。就連拉車的師傅都搖了搖頭，仿佛司空見慣，畢竟這一年來，海河浮屍已然成了常態。

“師傅，麻煩拉我過去看看。”張子川忍不住道。

“沒啥好看的，這些浮屍啊……就連法醫都沒辦法證明他們的身份，屍體也沒有親人前來認領，就是些孤魂野鬼，大家都推測是外鄉人。”

雖然嘴上說著不想去，但是車夫的腳程倒是挺快，畢竟客戶至上，就當是滿足這外來人的好奇心了。

很快，黃包車就停在了海河邊上，張子川一下車就直接穿過人群，一眼就能看到河面上漂浮的一大片屍體。

不遠處響起了警哨，三艘汽船飛馳而來，很快就將那些屍體都拖到了岸邊。

一陣陣腐敗的味道隨風吹散到了人群中，圍觀的人紛紛捂住鼻子，有些膽小的，甚至都遮住了雙眼。

屍體依次排開，那觸目驚心的畫面讓不少人都紛紛後退，一共十三具，是案件發生以來，出現浮屍最多的一次。

這是張子川第一次真正被震撼到，他只覺得眼前有些天旋地轉，幾乎都站立不住，還是身後的車夫眼疾手快將他給扶住了。

狠狠地深吸了幾口氣，還沒緩過神來。喧鬧的人群中忽然響起幾個熟悉的音節，側耳細聽，果然是有人在叫喚他的名字。

“子川？你是張子川？”

朝聲音的方向望去，發現站在汽船岸邊的幾名警員之中，有一張特別熟悉的臉。

張子川放下手中的藤木行李箱，遲疑了片刻，才緩步走上前去，“你是吳瀟？”

他怎麽也沒想到，在這裏居然還能遇到當年北洋大學的同學，此刻看到對方一身便衣，身後跟著兩名警員，顯得格外的鶴立雞群，心下就反應了過來。

“老同學，這麽些年不見，都當上探長了？”張子川話裏帶著幾分試探，但更多的卻是篤定。

“你小子，見面就寒磣我，還是你厲害，讀書的時候就威風，又是出國又是留洋，現在知道回來了？”

兩人嘴上都不饒人，手臂又已經張開相擁，幾乎都難以掩飾內心的喜悅。十年前，兩人同住一個宿舍，幾乎是同吃同住，就連逃課去聽戲都是互相隱瞞。只是到後來為了前程才各奔東西，如今相見，分外親熱。

眼前有大案，不得不暫時先把這份重逢的喜悅放到一邊，不然顯得對死者太不尊重了。

“等我先忙完公務，晚上再找你喝酒，咱倆好好敘敘舊，讓我也聽聽你的一些海外軼事。”吳瀟拍了拍張子川的肩膀，朗聲道。

“正事要緊，正事要緊。”張子川連連點頭。

在寒暄之後，張子川又將視線放在了那些屍體之上，吳瀟則是吩咐身後的人，將那些圍觀的人驅散，然後開始處理屍體。

“這一年來，重覆的場景不知道見了多少次了，還是頭一回一次性遇到這麽多屍體。”吳瀟看了張子川一眼，“聽說你在美國學的是化學，這回來天津衛，是來看望母校的？”

“最早讀的是化學，後來又讀了生物，生化本來就同源，索性就一起學了。”張子川一邊註意著那些搬運屍體的小巡捕，一邊說道：“這一回，我來母校是為了任職，一邊授課，一邊建立化學材料實驗室。”

就在這時，其中一具屍體在標記好之後，被兩名警員給擡了起來，正準備和其他屍體扔到一起。張子川連忙下意識地制止道：“這一具應該單獨分開，好方便驗屍。”

聞言，一旁的吳瀟也是一楞，仔細上前看了一眼那具屍體，在掃視了幾眼其他屍體，頓時有些意外地看著張子川。

“你看出什麽來了麽？”吳瀟忍不住問道。

“那具屍體不應該和其他的混淆在一起，因為死因不同。”

“哪裏不同？”

張子川克制住內心的畏懼，來到了屍體跟前，沈聲道：“這些屍體清一色全是男性，並且都是從海河撈起來，看起來好像沒多大差別，其實從細節上來看，還是能夠區分的。”

圍觀的人都楞在了一起，特別是那位車夫，臉上都出現了一絲疑惑，這看似文弱的教書匠，居然還有這分洞察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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