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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飛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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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飛寧院

牧輕鴻果然是說話算話,即使在估算日期上這件事,也是分毫不差。

燕寧在馬車裏顛了足足兩個月,終於在渾身散架之前抵達了梁國都城之外。

到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

昳麗的晚霞給天空鋪上了一層繾綣的殷紅,即使是在一路上見證了山川河流、建築風俗的逐漸改變,燕寧也忍不住掀開車簾,好奇地看著梁國都城的風景。

雖然傍晚比白天寒涼許多,但街道上仍然有許多人,北方之地的人就連長相都與精致的中原不甚相似,他們大多五官深刻,眼眶深而下凹,鼻梁高挺,在燕寧這個中原人看來,就連說話也帶著奇怪的口音。

馬車緩緩向前,燕寧清晰地看到有一對眷侶手挽著手走過馬車邊,他們挨得很近,說話間,熱氣便化作白霧,縈繞在唇齒之間。

一股涼風迎面吹來,瞬間灌滿了這個不大的馬車車廂,燕寧裹緊了毛絨絨的鬥篷,她一路行來,從最開始的驚訝——她自小生活在燕國,從沒見過這樣冷的天氣——到現在,她對這樣的寒冷已經是見怪不怪了。

燕寧在燕國生活了十幾年,即使如今遠在千裏之外,也能推測燕國如今的天氣——定然也是個晴朗溫暖的天,與寒冷的梁國截然不同。

而與氣候相對應的,是梁國都城的大街上,人人都換上了厚而暖和的長襖,顯然是早已經習慣了梁國的天氣。

燕寧垂下頭,輕輕地往手心裏呼出一口氣。

忽然,馬車停下了。

有人在車外輕輕地敲了一下馬車的門檻。

“誰?”燕寧一邊問著,一邊走出馬車,她掀開車簾,映入眼簾的便是牧輕鴻放大的俊臉。

燕寧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一步,才若無其事地問道:“怎麽了?”

“我們到了。”牧輕鴻說。

燕寧又往後退了一步,仰起頭。

她這才看到,牧輕鴻的身後,屹立著一座黑峻峻的高大建築,而後吱呀一聲,門被從裏推開了,如同巨人俯下身來,沈默地凝視著這個外來者。

……梁國的建築都這麽高麽?燕寧迷迷糊糊地想。

“牧——輕鴻——!!”

一個脆生生的女聲忽然炸響在她的耳邊,燕寧還沒來得及調轉視線,在她前方的牧輕鴻卻忽然一個踉蹌,倒栽了過來。

燕寧甚至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只來得及下意識地接住了對方,跟他一起摔回了馬車裏。

那短短的一瞬被拉得很長,呼嘯地風聲從她耳邊飛掠而過,那一瞬間,燕寧心裏只有一個念頭:他好重。

下一秒,天地在她眼中倒轉,燕寧只感覺到腰上一緊、眼前一花,她面朝下摔在了一個堅硬的胸膛裏。

“嘶……”一道抽氣聲響起,燕寧這才發現,是牧輕鴻在最後時刻攬住了她的腰,墊在了她的身下。

“沒事吧?!”燕寧一楞,連忙問。

牧輕鴻緩緩地搖了搖頭,道:“無事。”

但燕寧眼尖,她看著牧輕鴻的腰正撞上地上的小木幾,茶杯茶壺散落在地,而牧輕鴻的腰間有一塊很明顯的濕痕。

梁國如此寒涼,侍女怕她著涼,將茶水燒得滾燙,也不知有沒有燙著。

燕寧皺眉,伸出手去觸摸他腰間被打濕的地方,即使各種厚重的布料,也有一股熱意從她指尖傳來:“這茶水是燙的……怎麽能叫沒事呢?!”

牧輕鴻也跟著伸手去拽她的手指:“不燙。倒是你有沒有……”

“牧輕鴻!你……”

嘩啦一聲,馬車的車簾被人猛然掀開了,燕寧一驚,下意識轉過頭去——

一只明媚的小臉探入了她的視線,來者看到馬車內的景象,也是一楞,像是反應不過來似的,緩緩地接上了話:

“……有沒有事……”

那其實是一張非常可愛的臉,她的五官深刻而立體,分明是稚嫩可愛的模樣,卻把嘴唇抹成朱紅色,看起來有些像是小孩強裝大人似的。

但即使是這樣,仍然是非常美麗的。她高高挑起嘴唇,臉上的笑容非常明媚,讓人一見就不由自主地感到歡喜——但在看到馬車內的場景之後,那笑容立刻消失了。

她往後退開兩步,死死地盯著燕寧放在牧輕鴻腰上的手,那朱紅的唇一張一合,竟在她明媚的小臉上平添了幾分陰霾:“你在做什麽?”

“你在做什麽?”同一時間,牧輕鴻也張口質問道,“這個時候,你不呆在宮裏,來這裏幹什麽?”

女人——不,其實燕寧覺得從那張臉看,應該稱她為女孩兒——先是一楞,而後唇角往下一耷拉,可憐道:“我想先來見你嘛……”

直到這個時候,燕寧才看清她的模樣,她一身火紅色的琵琶袖長襖,耳邊垂著兩個團子樣的發髻也用火色的絲帶紮起來,看著真是可愛極了,如今嘴角耷拉的模樣,又十分惹人憐惜,驕橫的女孩忽然放低姿態扮起可憐,就連燕寧看了,也忍不住有點心軟。

誰知牧輕鴻卻是個睜眼瞎,他好似沒有看見女孩討好的模樣,冷冰冰道:“你現在就回去。”

“我不要!”女孩見扮可憐沒有用,立刻鬧了起來:“我不要一個人回去,牧輕鴻,你待會兒要進宮吧?我跟你一起回去!”

牧輕鴻像是沒聽見似的,扶著燕寧站了起來。

他先是掀開車簾將燕寧帶下了馬車,就像燕寧是個什麽脆弱的稀罕物似的;而後他也跟著跳下來,一落地便直接朝外一招手,道:“夜七,送清河公主回宮。”

他話音剛落,一個高大的黑衣侍衛便從黑暗處現身,恭敬道:“是。”

“牧輕鴻!”清河公主抓狂道,“你有沒有聽我說話——”

牧輕鴻看也不看她一眼,只對著侍衛揮了揮手,意思是讓他快點帶清河公主走。

燕寧看著他緊皺的眉,甚至覺得,若不是顧忌著她是清河公主,牧輕鴻的命令很有可能就不是帶走她這麽簡單了,而要加一個“堵上她的嘴”。

但比起清河公主,她更關心的是牧輕鴻身上有沒有傷:“剛剛……你沒事吧?”

牧輕鴻搖了搖頭,手卻下意識地捂著腰側。那裏已經被滾燙的茶水浸透了,如今冷風再一吹,那滋味可想而知。

燕寧想了想,解下鬥篷強行要披在他的身上:“攏上這個,先進府換件衣服。”

牧輕鴻也沒有拒絕,他默默地接受了燕寧的鬥篷,低頭給自己系上系帶。

他低著眉的模樣很有些奇異地溫順,燕寧看著他,忽然想起牧輕鴻剛剛突然倒栽過來的模樣,心裏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剛剛……是她從身後撲到你身上?”

牧輕鴻聞言,動作一頓。他沈默地系好系帶,再擡起頭來的時候,臉色鐵青。

但他無法反駁,只沈默著,算是默認了。

其實經過了啟程時那一遭,燕寧本應該是很反感清河公主的。但也許是牧輕鴻的態度太堅定,燕寧竟然對清河公主起不了什麽反感,她對她的感官更像是成熟的大人看待幼稚的小孩,燕寧忍俊不禁道:“沒想到清河公主是個這樣的人。”

牧輕鴻皺眉:“你不該認識她。”

“本來是不認識她的。”燕寧沒想告狀,但牧輕鴻太敏銳了,一瞬間就察覺到了這個問題。“但是有人說,清河公主很想見見我。”

“是誰?”牧輕鴻問,話音未落,他又立刻想起了什麽,了然道:“那個侍女。”

燕寧沒想到牧輕鴻一下子就猜到了。那已經是兩個月之前的事情了,而且自從那件事之後,旅程幾乎是一帆風順,就連燕寧自己都快忘了這件事,沒想到牧輕鴻能把這種小事記得那麽清楚。

“嗯。”這沒什麽好否認的,燕寧聳了聳肩,“所以我讓她出去。”

“我知道了。”牧輕鴻點頭。

“……你知道了什麽?”燕寧問。

但牧輕鴻卻不肯回答了,他看著燕寧,忽然轉移了話題,道:“以後你就在將軍府住著吧。”

他強調道:“無論是誰說,你都不必離開這裏。”

燕寧沒什麽意見,當然也沒法有意見,於是點頭應下。

牧輕鴻顯然很滿意她的回答,道:“你從燕國帶來的東西,晚一些會讓人帶去將軍府的,那些輕薄的衣物不能穿了,明天我會跟管家說一聲的。”

……所以說那些東西就不該帶過來。燕寧心想。

“走吧。”牧輕鴻說著,帶著燕寧往將軍府內走去,燕寧人生地不熟,他幾乎是引著她,穿過將軍府偌大的前廳,進了內院。

燕寧有個習慣,走路的時候喜歡低著頭數地上的玉石板階,即使是如今到了梁國,這習慣還沒有改過來。

待她低著頭跟著牧輕鴻往裏走了數百步,踏過了百來塊玉石板階,忽然聽得前方的腳步聲停下來了,旋即響起了牧輕鴻的聲音:“到了。”

於是燕寧擡起頭——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寬闊的院落,院內空無一人,但可以看得出來是精心裝扮過、日日有人掃灑的模樣。而門前,栽著一棵巨大的樹,那不是梧桐,卻在寒冬臘月依舊綠意蔥蔥。

院門掛著的牌匾上書三個大字:

飛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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