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103章 放肆

關燈
第103章 放肆

敲響的午夜鐘聲,破碎的水晶鞋,消失的南瓜車。

很遺憾現實比不得童話那麽美好,所有的虛幻在那一瞬都淪為了幻影。

“讓我們用最熱烈的掌聲恭喜二十七號夫婦贏下本次的新婚晚會!鼓聲和掌聲在哪裏?讓我聽到你們的尖叫!”

主持人依舊在盡職盡責地完成著他的工作,喊了一晚上的嗓子已經叉了音,喜氣洋洋的話聽起來都像是一種撕心裂肺的咆哮。

烏呈的民風都很熱情淳樸,他們以足夠撕破雲霄的吶喊聲回應著,掌聲歡呼聲震耳欲聾,仿佛能響徹整個大地。

“這個姑娘的告白真是太令人感動了,每個字都真情流露,我都差點聽哭了。”

“是啊,他們看著彼此的目光裏有星星。”

“原來看到別人幸福,是這麽美妙的一種感受。”

觀眾們三三兩兩地討論著,坐在前排的人還十分自來熟地向臺上的李婧冉和許鈺林獻上了鮮花。

眼見一位男子要把花圈給李婧冉戴上,李婧冉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見眼前多了只骨節分明又冷白的手。

許鈺林朝手握花圈的人伸出手,微微笑了下:“我來吧。”

男子楞了一下,隨後哈哈大笑著把手裏的花圈遞給了許鈺林,重重拍了下他的肩:“好大的醋味啊。”

許鈺林垂著眼但笑不語,指尖撫了下花瓣,上前一步走近李婧冉。

李婧冉此時並未與他對視,她站在原地任由許鈺林為她獻上了花圈,鼻尖是淺淺淡淡的清香。

分不清是花香,還是他身上的淡香。

許鈺林為她整理著花圈,兩人之間挨得很近,近到已經是毫無肢體接觸裏最極限的親密。

李婧冉感受著許鈺林的氣息灑在她的鼻尖,她輕聲開口:“多謝。”

謝他又陪她演了一場戲。

許鈺林整理花圈的指尖頓了下,不過須臾又恢覆了那副毫無破綻的模樣。

他眼瞼微斂,神色平靜,並未回應她的道謝,只是嗓音清淺地對她道了句:“你的【演技】愈發爐火純青了。”

方才竟當真讓他恍惚間升出了幾分被她愛著的妄念。

李婧冉靜靜聽著許鈺林將她的那番話歸結於逢場作戲,她什麽都沒說,只是無聲地笑了下。

她以前鮮少笑得如此內斂,似乎早在不知不覺間,李婧冉身上已經多了幾分他的影子。

他們之間無形的距離再次被拉開,耳畔卻是旁人的祝福聲。

他們善意地說道:“你們一定會相愛一輩子的,養幾條狗,每天的日子都甜甜蜜蜜。”

“上帝一定會保佑你們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都幸福。”

“一屋兩人三餐四季,這就是愛情最美好的樣子吧。”

李婧冉和許鈺林彼此間並未對視,只朝著向他們送上祝福的人笑著頷首,向他們一一道謝。

待觀眾的熱情漸漸開始退潮後,主持人才笑著走上前來對他們道:“二位請跟我來。你們拔得了頭籌,有個面見皇室提出心願的機會。”

達到了他們一開始參加新婚晚會的目的。

可興許是因為這個結果在意料之中,目標達成的這一刻,李婧冉卻發現她壓根沒有想象中的那般開心。

亦或者說,她的心甚至再次變成了那片平靜無波的湖水,湖面安寧得可以當成一面鏡子,映出的是空曠到虛無的褪色天空。

她方才已經道了太多次的謝,如今都已經成了一種條件反射,唇邊勾著凝固的笑容弧度,機械地朝主持人道謝。

那天第六公路的新婚晚會觀眾達三百餘人,每一個都是他們愛情的見證者。

見證了他們之間為期兩個時辰的童話。

觀眾們為他們送上了最真摯的祝福,驚起翩飛向夜空的白,一切都如泡沫般夢幻又完美。

洶湧人潮歌頌著他們的愛情,他們淡然地照單全收,可唯有彼此心知肚明:

他們的兩個時辰已經過去。

幸福,興許早已是他們終其一生都達不到的奢望。

最終兩人跟隨著主持人在眾人的祝福聲中退場,只留下了一對相攜的背影。

親昵甜蜜,毫無破綻。

【“幸福果然是裝不出來的。”

無聲地喟嘆。

傻姑娘啊,愛是裝不出來的,但幸福可以。

【補】

倘若早知他們會在大殿內見到誰,李婧冉是死都不會參加這個新婚晚會的。

坐著馬車前往烏呈皇宮之時,李婧冉還在和許鈺林低聲揣測著:“你說這烏呈的皇室怎麽如此閑得慌,竟還有時間搞這些民間的小活動。”

許鈺林思索片刻,想到方才聽坊間傳言說的話,應道:“烏呈太子殿下剛被尋回不久,如今烏呈又局勢不穩,外加聽說烏呈可汗身體欠佳,前有狼後有虎,想必應當是太子殿下想要籠絡民心吧。”

烏呈表面上還是個比較民/主的國家,相較於皇室的威望又或是能力,民心才是重中之重。

目前有競爭力的候選者共六位,烏呈太子若是想要在短時間內脫穎而出,自然不是什麽輕易的事。

最好的捷徑便是通過這些手段,用小恩小惠貼切民生。

李婧冉卻總隱隱之間感覺這個套路帶著幾分熟悉的味道,感覺和裴寧辭先前作為大祭司時的方法有些相像。

她微蹙了下眉,只當這是個巧合,並未多思,只是道:“總歸是好事,起碼如今有了這個渠道,找裴寧辭應當會方便許多。”

許鈺林“嗯”了聲,兩人之間又是半晌的沈默。

馬車在大路上搖晃顛簸著,外頭是滾滾的沙塵熱浪,主持人還坐在馬車外愉快地哼著烏呈國的小曲。

不知過了多久,許鈺林倏得開口問她:“神廟之事,可和你有關系?”

李婧冉原本還因這一搖一晃的幅度而有些犯困,聽到許鈺林的這句話時,心中一下子就清明了。

她身子坐直了幾分,呼吸都變得淺了幾分。

許鈺林在隱晦問她:裴寧辭跌落神壇之事,幕後黑手是不是她。

李婧冉竟有幾分不知該如何回應。

在這件事中,似乎每個被牽連的人都有著自己的苦衷和身不由己,又或者是能從中獲利。

李婧冉自然是明面上的受益方,她的動機是為了攻略裴寧辭,而她能間接從中獲取的就是以裴寧辭的隕落加快她回現代的目標進度。

裴寧辭是背地受益的受害者,他因李婧冉的舉動而跌落神壇,但實際上他也心知這是他命中註定的劫難,他逃不開,於是半推半就地選擇了遵從命運。

唯有許鈺林。

他在其中的處境卻是最尷尬的。

從許鈺林的角度來看,他的心上人是害他兄長跌落塵埃的罪魁禍首,這個事實對他而言無疑是萬分糾結的。

一面是心愛的姑娘,一面是他的親人,許鈺林誰都不想傷害。

倘若李婧冉親口承認他兄長的隕落都是她一手做下的好事,他又該怎麽做呢?

找到裴寧辭後告訴他嗎?那無疑是置李婧冉於水深火熱。

幫助李婧冉隱瞞裴寧辭嗎?沈默便是最大的原罪,他本質上也成了殘害自己兄長的真兇。

李婧冉安靜了許久,輕聲反問他:“你是在以什麽身份,來問我這個問題?”

“裴寧辭的弟弟,長公主府的男寵,還是我如今在異國他鄉的唯一同伴?”

每一個身份對應的選擇都不同,並且都是相悖的,可偏偏這些身份都落在了同一個人的身上。

許鈺林沒有分身術,他勢必要對不起一個人,如今他最好的選擇就是裝作不知,但是許鈺林斟酌了那麽久後卻依舊問出了口。

李婧冉並未直接回應他,可她都如此說了,許鈺林又焉有什麽不明白的呢?

最糟糕的猜想在此刻得到了驗證,他的心臟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給緊緊攥住了,連呼吸都變得不暢。

原來真的是她。

李婧冉眼睜睜地看著許鈺林的面色變得有些蒼白,他原本就唇色略淺,是恰到好處的白璧無瑕,如今卻顯得有些脆弱。

就像是一根被繃得愈發緊的線。

亦或是說,從意識到自己對李婧冉動心開始,許鈺林心中的弦就愈繃愈緊。

得知自己對兄長喜歡的女子生了旖念時,緊了兩分。

得知她並非真正的華淑長公主後,緊了兩分。

得知她無法在這個地方停滯太久後,緊了兩分。

而今,得知她親手害兄長失去大祭司之位時,又緊了兩分。

李婧冉一直認為許鈺林的情緒管控能力遠超旁人,但事實並非如此,許鈺林只是不表現出來。

他幼時其實是個分享欲比較強的人,連芝麻點大的事情都歡喜和家人們分享,只是事情接踵而至。

課業的壓力,裴寧辭的離去,爹娘的刻意忽視,這些都在不知不覺間磨掉了他在生活的細枝末節處發現的小美好。

他開始變得內斂,久而久之也已經不習慣將情緒外露,這才一步步成為了旁人眼中永遠面帶微笑、如春風般和煦的鈺公子。

許鈺林並非沒有壓力,他只是一直都獨自一人承受著。

自從許鈺林接管長公主府事物起,不論是發燒還是通宵,他從未有一日睡過六更天。

府內事物著實繁雜,不難上手卻耗心思和時間,但每個人都只有十二個時辰,他能做的只有盡可能地壓縮私人時間,壓縮再壓縮。

就算是給李婧冉通宵“侍寢”後的翌日,他依舊是雷打不動地早起,但這些事許鈺林從未說出口過,李婧冉看到的只有他表露出來的從容不迫。

倘若還能壓抑,許鈺林都不會在李婧冉面前表現出一絲一毫的異樣,只會一味地隱忍著,全都獨自承受。

如今都能被她看出來端倪,只能證明許鈺林當真是已經繃到了極致。

只待最後的一個小契機,這根已經被拉扯到極限的繩子便會瞬間斷裂。

“......我不知曉。”許鈺林開口時連聲音都是啞的。

纖長的眼睫遮住了他眸中翻滾的情緒,面對李婧冉的問題,他首次沒法給出一個肯定的答案。

李婧冉望著眼前的許鈺林,心中卻不可避免地升出了一抹憂慮。

從初遇至現在,許鈺林似乎已經不知不覺地變了。

他以前是溫和淡定的,如今卻變得越來越安靜,安靜得讓她有些心慌。

得做些什麽吧,李婧冉如是想著。

許鈺林如今的掙紮,是因為裴寧辭和她在他心中同樣重要,他分不出一個輕重緩急,因此無論選哪邊都是錯。

但倘若她能給他加碼呢?給他一個名正言順的、偏心她的理由呢?

他是否會好受一點?

「小黃。」李婧冉在心中喚了聲,「你之前說我的靠近會影響許鈺林的命運,你能講得更具體一點嗎?」

小黃想了想:「這件事之前也沒有先例。宿主們陷得太深對任務對象的情愫深到難以割舍倒是有,但對背景板生了感情......」

太罕見了。

就像是在花叢中選擇了一根枯黃的小草,在一眾金銀中選擇了一塊石頭,在光彩迷人眼的霓虹街上選擇了步入無人的狹隘小巷。

既已有了萬丈光芒,誰又會註意到一個陪襯呢?

李婧冉沈默了三秒,輕聲問道:「你們公司之前給了我一個願望,對嗎?」

「是.......宿主,你不會想要把願望用在這個事情上吧?!」小黃的聲音陡然高了幾分,它從沒有幹涉過李婧冉的決定,但此時此刻卻是真心覺得不值:「你知道這個願望有多值錢嗎?」

「你可以許願回到現代後成為億萬富翁,可以許願讓自己擁有怎麽都吃不胖的好身材,可以許願要愛迪生的智力......」小黃顫聲問她:「你確定要把這麽珍貴的事情,用在這本書裏?」

李婧冉的嗓音卻很平靜:「億萬富翁可以靠自己的努力達成,好身材可以依賴自控力,智力方面的話勤也能補拙。」

她笑了聲:「可是我憑我自己的努力救不了他。」

說罷,李婧冉想到了小黃方才的答案,忽而又鬼使神差地問了句:「那些對攻略對象生了情愫的人,她們最後都怎麽樣了?」

「回到現代後都清醒了,發現這一切只是一本書。生活還在繼續,日子依舊照過,書中這些細碎的心動很快被她們拋在了腦後。」小黃如是答道,又將話題引回了她的身上:「所以啊宿主,你再考慮一下。出了這個世界後,你可就什麽都沒有了,但這個許願的機會明明可以給你在現實生活中帶來很多便利。」

從小黃的角度來看,它是一路看著李婧冉一步步走到如今的境地的。

它先前帶過許多任務對象,但沒有人像李婧冉一樣。

她是個太公平的人,向來講究以心換心,別人對她好一分她便想著要回報十分。

而且她心軟。

小黃不知究竟是哪裏出了差錯,也許是李婧冉,也許是她的攻略對象,又或許是他們四個人都出現了偏離。

它能明顯地感覺到李婧冉的攻略對象開始發生了不可預測的變化,他們展現出了書中設定裏原本不該出現的個性。

這真的是......正常的嗎?

至於李婧冉,小黃其實很擔心她。

它眼睜睜看著李婧冉越陷越深,但從小黃的立場而言它甚至什麽都不能對她說。

現如今,聽著小黃隱晦的勸告,李婧冉只是垂著眼應了聲:「我知道。」

最終,這個願望依舊被李婧冉用在了許鈺林身上。

她許的願是:希望許鈺林的命運不會因她的存在而改變。

願望在話說出口的那一剎那就生了效。

李婧冉用唯一的機會,換來了她和許鈺林可以靠近的資本。

“許鈺林......”她開口喚他。

只是話還沒說出口,馬車就停下了。

餘下的話來不及說出口,只化作了一句匆匆的“我回來與你說”。

夫妻間只需要派一人面見皇室成員即可,李婧冉獨自下了馬車,讓許鈺林在馬車裏等她回來。

隨著侍從一路的引領,李婧冉走到大殿門口,尚未來得及入殿時,從門縫中看到的一幕卻讓她登時僵在了原地。

大殿之內,孤高清冷的男子高坐鋪著白虎皮的王座,只見他身著一身暗色立肩雙排扣皇裝,暗紅色的鬥篷一路蜿蜒著鋪在地上,繡著的金線凸顯著他身份的高貴。

他神色淡漠,側顏線條流暢完美,挺鼻薄唇,正是那張李婧冉分外熟悉的臉。

烏呈這位剛尋回的太子殿下,竟然是裴寧辭!

倘若只是如此的話,李婧冉絕對是喜悅超過惶恐,可更驚悚的是,她在裴寧辭身邊看到了另一位熟人。

被競爭對手魂穿的假明沈曦。

競爭對手並不算響的話飄入了李婧冉的耳畔。

她渾身冰涼地聽到競爭對手笑著問裴寧辭:“你打算怎麽辦?”

“其他六位殿下和你相較都不過是廢物一個,這麽多年了都一直端著姿態,百姓們甚至連他們的模樣都不清楚。在民選這一塊,你絕對是唯一的勝出者。掌控烏呈權勢之後,你想要怎麽做?”

“率兵攻打大晟?看著她家破人亡,可能解你心頭之恨?”

李婧冉頓時什麽都明白了。

競爭對手在裴寧辭面前拆穿了她。

裴寧辭已經知曉讓他失去一切的罪魁禍首,正是在廢墟中賜予他救贖的人。

裴寧辭的神色有些晦暗,他淡淡地掃了眼競爭對手,並未言語。

他淡淡開口問著殿內的人:“新婚晚會結束了嗎?”

李婧冉心中鼓聲如雷,她如今沒有戴人/皮面具,但裴寧辭也已經見過了她的這張臉。

她斷然不能出現在裴寧辭面前。

李婧冉此時已經別無他法,她只能彎腰捂著肚子作痛苦狀,對帶路的侍衛道:“我真的很抱歉,但我想我今天沒法覲見尊貴的太子殿下了。我肚子疼得像是被無數個釘子攪動著,我需要先回去休息。”

侍從猶豫片刻,看了眼李婧冉因驚愕而蒼白了幾分的臉色,信了個七七八八,說是要先進殿稟告殿下。

殿內傳來低低的交談聲,侍衛稟告完後,李婧冉便感受到一道冰涼的視線停駐在她的身上。

她躬著腰側對著殿內,心臟在那一瞬劇烈地跳動著,仿佛要跳出她的胸腔。

發絲淩亂地散在臉龐邊,李婧冉只能在心中拼命祈禱,祈禱隔著那麽遠的距離,裴寧辭看不清她。

亦或是說祈禱以裴寧辭的個性,他作秀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並不會花這麽多心思在她這個小人物身上。

等候的時間仿佛電影中的慢放鏡頭,每一秒都煎熬又漫長,李婧冉感覺她都已經因驟快的心跳開始冒虛汗了。

好半晌後,她聽到裴寧辭冷冷淡淡地“嗯”了聲。

算是知曉並且批準了。

他果真沒花太多心思來打量她,他沒認出她。

大口大口的空氣這才再次侵入肺部,讓她宛若活過來了似的。

劫後餘生。

這一切驚心動魄的事情,李婧冉一個字都沒和許鈺林提。

回到馬車上時,許鈺林已經將自己的情緒掩蓋得幹幹凈凈,感受到淩晨的晚風透過挑起的車簾吹進車內時,微詫地擡眸望著她:“這麽快?”

李婧冉定定望著他,半晌後傾身上前拉住了他的手腕:“跟我走。”

許鈺林眸光輕晃了下,什麽都沒問,被她拉出了馬車。

夾裹著熱意的風瞬間灌進了衣領,李婧冉解了套著馬車的馬匹,翻身上馬後示意許鈺林與她共騎。

許鈺林似是有些遲疑,但依舊並未言語,只是順從著她的話照做。

李婧冉此刻唯一的念頭就是先逃離裴寧辭的範圍,待許鈺林坐穩後便一夾馬腹“駕”了聲。

只是她先前從未騎過馬,如今完全是照葫蘆畫瓢,再加上心急之下用力過猛,馬匹頓時嘶鳴一聲撒了蹄子向前奔騰。

李婧冉沒坐穩,身子因慣性後仰,狠狠撞在了許鈺林的肩胛骨。

他隱忍地悶哼了聲,單手拉著韁繩在手腕上繞了幾圈微微用力控住了馬匹,另一只手虛握成拳半摟著李婧冉,像是擁抱的姿態卻極有分寸。

李婧冉被風措不及防地嗆了一大口,偏頭咳得淚眼婆娑,心中仍想著趕緊離開,隨手給許鈺林指了個方向,示意他朝北方揚鞭策馬。

許鈺林的手微微擡了下,似是想讓她往自己這邊側頭避風,但斟酌半秒卻仍只是輕輕垂下了手。

誰料就在下一刻,李婧冉卻半扭著身子摟上了他的腰,臉埋在他的鎖骨處。

許鈺林喉結輕輕動了下,似有所覺般垂著眸。

李婧冉感受到了他的視線,卻仍並未擡頭,反而往他懷裏躲得更深。

“風好大。”她如是道,隨後又有些不自然地催促他:“已經很晚了,快走吧。”

與此同時,烏呈皇宮內,李婧冉離開沒多久後,裴寧辭的金眸中卻驀得浮過一抹覆雜之色。

他再次喚來了侍從,確認道:“她方才喚孤為‘太子’?”

侍從不明所以,但還是點頭應下,隨後便瞧見這位情緒淡漠到極致的太子殿下眸光愈發涼了幾分。

依“明沈曦”所言,其他皇子在百姓面前鮮少露面,一個尋常人家如何知曉他就是太子殿下?

要麽是那個女子見過了其他的殿下,排除了他們後才猜測他為太子;要麽便是......她認識他。

裴寧辭想到方才那抹有意無意側對著他的身影,方才沒放在心上的熟悉感再次席來。

“李、婧、冉。”裴寧辭低聲地喚出了她的名諱,嗓音中仿佛含了冰,冒著絲絲縷縷的涼氣。

似乎從回到烏呈的那一刻起,裴寧辭的性格就發生了絲絲縷縷的變化,骨子裏的強勢開始滲透了出來。

往日神壇上的裴寧辭情緒淡得到了冷漠的地步,就像是一個沒有悲歡喜樂的神祇,而回到烏呈的他卻好似終於打破了某種桎梏。

面對李婧冉時,裴寧辭性格裏的偏執極端就如同沖垮了經年水壩的滔滔洪水,在那一瞬決堤。

他薄唇緊抿,殿中伺候的人在那一瞬均感覺自己墮入了寒窟,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生怕觸怒了這位剛剛歸來的太子殿下。

裴寧辭下頜緊繃,冷聲吩咐道:“派人去找,把新婚晚會勝出的夫婦找出來。”

將裴寧辭把大晟接回烏呈的屬下在這片寒峭逼人的氣氛中開了口:“太子殿下,如今時辰已晚,難免興師動眾,不如等到明日......”

“還要孤重覆第二遍嗎?”裴寧辭語氣嚴厲得開口打斷了他,“哪怕掘地三尺,也得把她找出來。”

那雙向來無悲無喜的金眸裏,淡漠的神色開始寸寸龜裂。

如今盛著的被他忽略的情愫,是濃烈又不純的恨意,其中摻雜著被他自己刻意忽略的愛。

這兩股矛盾的情緒在他心中纏綿交織著,正角逐著彼此,叫囂著要摧毀他的理智城墻,讓他將昔日在她手中受過的屈辱盡數還給她。

強取,禁錮,折辱,這些先前被裴寧辭壓抑著的骯臟念頭在此刻瘋長。

他再也當不回那個孤高淡漠的祭司大人,也不再是情不上心頭的裴寧辭,如今的他只是個深陷情/潮漩渦苦苦掙紮不得脫身的可憐人。

裴寧辭眸光晦澀,一字一頓道:

“找到後,將她囚入孤的寢殿。”

李婧冉在讓許鈺林策馬之時,純粹是隨手指了個方向,也沒想好要怎麽解釋。

她沒主動說,許鈺林自然也不會問,兩人便迎著風一路向北,來到荒沙處時已經快天明了。

馬匹被拴在不遠處的一顆枯樹,李婧冉在前面走著,黃沙中留下了她的一串腳印,許鈺林跟在她身後。

李婧冉還沒來得及想好要如何解釋她這“臨陣逃脫”的行為時,不遠處恰好有個老伯在租賃熱氣球。

她見狀便眼睛一亮,趕在許鈺林開口詢問前先上前和老伯洽談了下。

李婧冉和老伯咨詢了下後,覺得靠譜,轉頭問許鈺林道:“要不要坐熱氣球?”

許鈺林望著她片刻,言簡意賅說了句“好”,習以為常地上前和老伯問價付錢。

習慣使然,他下意識將價格砍了一半。

待兩人站在熱氣球的籃中燃火時,天空已經隱隱約約露了些魚肚白,熱氣球搖搖晃晃地慢慢升離了地面。

許鈺林掌心貼著微涼的鐵桿,終於開口問她:“方才發生了何事?你和他們洽談得如何,裴寧辭之事......”

“許鈺林,別提他了。”李婧冉輕吸了口氣,擡臉瞧他。

兩人如今都站在欄桿邊,距離不遠不近,衣袖恰好相貼。

李婧冉用一句話圓了他的疑問:“我並沒有見到烏呈皇室,因為我走到一半時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許鈺林輕輕蹙了下眉,神色認真了幾分,等著她的下文,以為她又有什麽新發現。

熱氣球在空氣裏緩慢地升騰著,火紅的烈日也在悄無聲息地寸寸掙脫雲朵的束縛。

空氣環繞著兩人裸/露的肌膚,因熱氣球升得越來越高而變得越來越涼,像是凝著些濕意。

李婧冉望著許鈺林,輕聲道:“烏呈前些年曾想過要靠吸引游人來使當地更加繁榮。他們為此推出了一個唯美的口號。”

“倘若你心悅一個人,就勢必要在踏入烏呈的第一個清晨,和他一起坐熱氣球。”

話音落下的那一瞬,許鈺林望著她的眸光中就多了幾分微愕。

她說.......心悅的人?

李婧冉仿佛感受不到他的註視,並未側眸瞧他,她只是站在欄桿旁感受著空氣的流淌,聲線平緩地繼而道:“垂眸是空闊的黃沙荒漠,擡眼是灼烈的初升熹光,天地一片燦金,就如同聖潔而繾綣的愛情。”

她微微回眸凝視著許鈺林,他的臉龐在朦朧的晨光裏顯得格外溫柔,眉眼如畫,唇色略淺,衣袂翩飛,周身皆是清落風華。

李婧冉笑了笑:“不過這套說辭的效果不明顯,如今這個說法也不時興了,賣熱氣球的人也只剩下了老伯一個。”

她註視著他,意有所指道:“你呢?你認同嗎?”

他認同烏呈為了促進旅游業,編造出來的“愛情若熹光”的說法嗎?

他認同她口中的那句心悅之人嗎?

許鈺林怔了許久,唇齒輕啟,卻沒能說出話來。

要他不靠近已是很艱難的事,要繼續親口拒絕又談何容易?

他想,他需要一些時間,才能理清楚自己的思緒。

李婧冉沒聽到他的答覆,倒也在意料之中,只是隨意地笑了下,繼而又問他:“許鈺林,你覺得過程和結果哪個重要啊?”

許鈺林好半晌才找回了他的嗓音,開口時略帶啞意:“......結果。”

他向來只註重他能達到怎樣的結果,從沒想過過程中他需要付出多少,而這麽多的付出是否會將他拖垮、又是否值當。

倘若他註重的是過程,那早在無數個與油燈作伴的勤勉深夜,許鈺林就早該為他的努力而感到滿足,但他並沒有。

任何沒有結果支撐的過程,不過都是鏡花水月。

李婧冉聞言卻微微低下了頭:“這樣啊。不太巧,我比較註重過程。”

她嘆了口氣,十分坦白地對他道:“許鈺林,我在這裏呆不了多久了,你知道的吧?”

這是他們之間第一次開誠布公地談起這件事。

“......嗯。”許鈺林低聲應道。

李婧冉便笑了,她松了緊張到把欄桿都捏得微濕的手心,側身望著他,發絲在空氣中輕蕩:“你知道的還挺多。”

“阿鈺,那你知不知道我喜歡你?”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每個字都如同一把重錘,砸得許鈺林的靈魂都在發顫。

許鈺林在其他事上總是從容淡定的,可是面對李婧冉這麽坦白的問句,他卻顯得格外狼狽,只能用令他自己都不滿意的沈默來回應她。

李婧冉吐出一口氣,朝他走近了一步:“限時夫妻當過了,考慮再來一段限時的放肆嗎?從現在開始,直到我未定的歸期。”

“時長不限,方式不限,名頭不限。唯一的要素就是我們此時此刻對彼此還有感覺。”

許鈺林靜靜聽著,興許是因為熱氣球已經飛得太高,他的耳膜將一部分的聲音阻隔在外,只是卻將她的每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

他靜默許久,看似是在思考著她的話,但只有許鈺林知曉他的腦子在那一刻是空白的。

李婧冉的這番話比她在新婚晚會的告白隨意許多,也沒有那麽煽情。

但先前那番話是說給觀眾們聽的,此時四下無人,他們是晨曦光影中唯一翺翔於天際的存在,她的每個字都是說給他聽的。

也只說給他聽。

許鈺林聽到自己開口問她時,語氣裏帶著幾分肌肉記憶的粉飾太平:“不怕我纏上你嗎?”

李婧冉聽到許鈺林的問話時,她卻再次笑了下,帶著幾分悵然。

她知道許鈺林不會的。

李婧冉溫和地回應他:“我只怕你會擔心,擔心我舍不得回家。”

自始至終,在這段感情中,讓許鈺林斟酌躊躇的唯有李婧冉。

他從沒想過自己會如何,他想的全是倘若他這麽做,會對李婧冉造成什麽樣的影響。

許鈺林知曉李婧冉是必須要離開的,他之所以躊躇著沒有答應她的限時邀請,並不是害怕她會在某天悄無聲息地丟下他瀟灑離去。

恰恰相反,許鈺林怕的是她為了他放棄回家。

許鈺林知曉李婧冉有多麽心軟,他不想成為她的負擔。

那裏才是她的歸屬,他不能耽誤她。

許鈺林了解李婧冉,正如同李婧冉也了解許鈺林。

她微笑著對許鈺林道:“我跟你保證,等時候到了,我會瀟瀟灑灑地離開。”

許鈺林無聲笑了,盡力克制著眸光的濕潤,心中想:那便好。

她若是喜歡他,他便如她所願,陪她開開心心地度過這一段日子。

她想要一段回憶的話,許鈺林心想他還是給得起的。

許鈺林知曉在很多時候,只有得不到的才會蠢蠢欲動。她如今既對他生了心思,許鈺林便想讓她得到他。

他如今只希望李婧冉對他的心思淺一點,再淺一點,這樣在他們分離時她應當就不會太辛苦。

至於他自己......

許鈺林並未多思,但他料想他也許會很想念她。

他朝她溫和地彎唇笑了下,一如初見時那般,清落又柔和。

“過程。”許鈺林的嗓音有些輕,他向來強調落子無悔,如今卻改了口,低聲重覆道:“我選過程。”

說罷,許鈺林傾身向前,輕輕閉眼。

日光初升,天空燦金,照亮了遠處的連綿山巒和熱氣球上身形相貼的兩人。

他在無人知曉的百米高空吻了她。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