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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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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疼我

嚴庚書依舊是沒有說任何“永遠”之類過於遙遠宏大的話。

他無法掌控誰都無法預測的下輩子,但此時此刻嚴庚書能堅定不移地告訴她:我至死愛你。

至於他還能活多久,嚴庚書並不知道,他只知道在他的心臟還在跳動的時候、在他的腦子裏還記得她的時候,他連每個呼吸都叫囂著歡喜她。

李婧冉聽到這句話後,眼淚無聲地順著她的臉頰滴落在嚴庚書的衣領,透明的液體仿佛還沾著她的體溫。

嚴庚書仿佛被燙到似的僵了下,抱著她的手緊了些許,嗓音低沈微啞:“別哭。”

他是心甘情願的。

早在踏上這條權勢之路時,嚴庚書便已經料到了自己的結局。

自古重臣難為,攝政者從無古人後無來者,但一山不容二虎,帝王身畔又豈容他人放肆?

嚴庚書料想他應當是沒有遺憾的,畢竟他都已經做到了自己先前的目標,已經感受過了轟轟烈烈的生活。

只是現如今,他才發現自己有了想放下卻放不下的人。

如同絲絲縷縷的棉絮,纏在他的心頭,無論如何都解不開。

嚴庚書卻不知道,李婧冉的眼淚是因為她聽到了小黃的一句話。

繼那句“嚴庚書的攻略值達到100%”之後,小黃繼而沈默了片刻,才對她道:「宿主,有些話我不太情願說,但作為我的職責之一我必須要告訴你。」

「攻略嚴庚書的後半部分任務已經達成,如今“俯首稱臣”還沒達成,如今李元牧布下的局恰好是你的一個助力。」

「只要他死了,攻略嚴庚書的任務在電腦裏就算徹底完成了。」

小黃頓了片刻,似是有些於心不忍,但還是清晰地一字一句告訴她:「嚴庚書的攻略值已經刷滿,他沒有用了。」

他沒有用了。

李婧冉在那一瞬心頭大撼,她忽然間覺得特別可悲,既為嚴庚書也為她自己。

嚴庚書可能這輩子都不知道,原來他對她的喜歡,和她應當對他付出是的情愫是成反比的。

他對她的喜歡每多一分,就離被她舍棄的時候更近一分。

說來也是可笑,如此鮮活恣意的男子愛她愛到了極致,卻成了系統口中一句“沒有用了”。

嚴庚書似乎總是在做這些反比的事情。

就連在他自己的事業上,嚴庚書也是分外清楚的,每當他離權勢的漩渦更近一分,他就距他自己的死期更近一分。

在這條艱難又看得到盡頭的路上,想過放棄嗎?嚴庚書是想過的。

他畢竟也只是個普通人,憑著一腔“我要逆風翻盤,再也不過卑躬屈膝的生活”的情懷咬著牙一路往上爬,他從不惶恐,但他卻會疲倦。

一天兩天不算什麽,一年兩年呢?一輩子呢?光是想想都覺得令人喘不過氣。

可是當他身處這個位置時,他手下有那麽多追隨著他的人,他早就不能後退了。

嚴庚書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往他先前早就預見過結局的道路上,悶頭走到黑。

嚴庚書這輩子轟轟烈烈,但又何嘗不是碌碌無為。

至於李婧冉,嚴庚書在剛剛得知阿冉就是長公主時,他也是猶豫過的。

要繼續和她接觸嗎?還是要趁著那時還陷得不深、趁早脫身?

他心底明明都清楚,他們沒有可能,她給不了他想要的家。

可嚴庚書當夜睜眼到天亮,望著天空初露的魚肚白,他知道自己依舊想愛她。

別人都道嚴庚書肆無忌憚,但他每次做出一個艱難的決定時,都會在無數個深夜輾轉難眠。

而一旦做完決定後,嚴庚書便是決絕的。

李婧冉不知曉嚴庚書那些埋藏在黑夜中的掙紮,就像嚴庚書也不知曉李婧冉聽到小黃說了些什麽。

小黃悶悶地提醒她:「宿主,獎勵已經提前發放了。如果完不成任務,你可能......回不到現代了。」

「而且你清楚嚴庚書的個性,讓他俯首稱臣比讓他為你去死還要難上千萬倍,你當真有信心嗎?」

「將計就計,讓他在李元牧的埋伏中死去,是最好的決策......」

小黃話音未落,就聽到李婧冉語氣平緩地對嚴庚書道:“嚴庚書,別回來了。”

它剩下的話頓時都卡在了嗓子眼。

李婧冉聽到了小黃的勸告,也明白放任嚴庚書入陷阱才是助她回現代的最好方法,但她做不到。

她如今就像是一個上了癮的人,甚至終於理解了那些打游戲時為了某個人物氪金氪得傾家蕩產的極端人士。

換言之,李婧冉感覺她內心深處是願意的——願意用一輩子被困在這個虛假時空的微小可能性,換他活著。

李婧冉輕輕垂下了眼,低聲又重覆著道:“出了大晟之後,就別回來了。”

“這輩子都不要出現在大晟的國土。”

嚴庚書聞言卻怔住了,許久後才啞然道:“李元牧知道你對我說的這些話嗎?”

他笑了兩聲:“他要是知道,恐怕會被你氣得頭疾都犯了吧。”

嚴庚書深吸了口氣,略帶薄繭的指腹輕輕扣住李婧冉的手腕,與她對視著:“李婧冉,你聽我說。”

“喝過最烈的酒,有一眾出生入死的弟兄們,有你,有咱閨女。”嚴庚書的神色間是難得一見的溫柔,他勾著唇笑著道,“我這輩子已經沒有什麽遺憾了。”

“李元牧乃一國之君,你別看他有時候陰沈沈的,但我不得不承認他是個好君王。”嚴庚書的語氣裏沒有怨懟,他從猜到李元牧心思的那一刻就是平靜的,平靜地接受了自己的命運。

嚴庚書緩慢地對她解釋道:“李元牧的做法已經是最好的了。世間難得雙全法,我在百姓們心中本身就不是什麽好人,恰逢天災人禍,我是最合適的人選。”

以一人之命,換天下百姓們的安心,這是個很實惠的買賣。

嚴庚書當時交代後事之時,軍營裏的人沈默許久後,眼神炯炯地看著嚴庚書,對他道:“王,你反吧,我們永遠追隨你。”

從那一刻起,嚴庚書便知道他不能活了。

成也飛烈,敗也飛烈,他這些年把他們每個人都當成親人一般照顧,卻忘記了人的情感是雙向的。

他們對他已經遠遠超過了大晟士兵對大晟將領的情感,他們已經打心眼裏把他當成了自家哥哥,而這對於一個朝廷來說無疑是危險的。

李元牧這做法在他們眼中無疑是卸磨殺驢,所有人都以為嚴庚書會反,也都盼著嚴庚書會反。

可他非但沒有,還十分順暢地接受了自己的命運,甚至提前安排好了一切。

直至此刻,李婧冉才感覺她認識到了完整的嚴庚書。

任何習武之人,他們的初心都不是為了殺人啊。

他們是為了救人,是為了保家衛國,是為了他們心中的大晟。

嚴庚書熱愛他的國家。

他只是做了一位大晟子民應該做的事情,他引以為傲。

李婧冉先前從沒有過這種想要拯救天下的心思,然而此時此刻,她卻被嚴庚書的情懷所感染,她的內心也宛如掀起波濤巨浪般久久無法平息。

過了好半晌後,李婧冉再次開口時,嗓音都有些啞:“這句話是李元牧讓我轉達你的。”

她彎下腰想去撿地上的聖旨,嚴庚書卻扶住了她,自己彎腰去夠,對她低聲道了句:“臟,你別碰。”

李婧冉頓了片刻,眼見嚴庚書碰到沾了些灰塵的聖旨時就下意識地擰眉,心底不免感覺又好笑又柔軟。

她示意嚴庚書把聖旨展開,嚴庚書照做,瞧見裏頭的內容後卻神色一怔。

上面寫的居然與她說的一致。

他帶著幾分不可思議地側眸望她:“李婧冉,偽造聖旨是死罪。”

“......這的確是李元牧親手寫的。”李婧冉無奈地看了他一眼,“你看這毛筆字,我也仿不出來啊。”

嚴庚書仔仔細細端詳了一番,從禦璽看到了墨跡,確認都是真的後,才望著李婧冉,語氣中既感慨又有些酸:“你這是給李元牧灌了什麽迷魂湯?”

李婧冉原本還挺傷感的,但跟嚴庚書在一起就是感傷不過三秒,氣氛便能被他這副沒正形的模樣給完全破壞。

她臉上還沾著未幹的淚痕,聞言卻撲哧笑出了聲,調侃道:“怎麽,你這是在表達敬意,還是在表達醋意?”

嚴庚書想了想:“想偷師吧。”

他鳳眸微挑,朝她勾了下唇:“以後我也這麽給你灌。”

以......後?

李婧冉輕輕抿了下唇,她反握住嚴庚書的手,再次開口時聲音低了幾分:“我們可能......”

她醞釀片刻,似是在思考一個合適的措辭:“我們往後見面可能會比較艱難。”

畢竟嚴庚書從今往後都不會再踏入大晟的領土,而李婧冉作為大晟的長公主自然是得留在大晟的。

“比較艱難”都是很含蓄的措辭,李婧冉真正想說的是他們恐怕再也見不了面了。

嚴庚書聽著她的這句話,唇邊的笑意僵住了。

他以為......這份聖旨已經表明了李婧冉的態度,他以為她在李元牧和自己之間選擇了自己。

嚴庚書的神色肉眼可見地變淡了許多,喉結滾了下,鳳眸都染上了幾分令人心顫的幽深:“你為我求來了這聖旨,卻不跟我一起走,是嗎?”

李婧冉避開了他的眸光,只是道:“我畢竟還是大晟長公主,如此貿然離開恐怕不妥......”

嚴庚書打斷了她,他的眸底蔓延上了血紅:“所以你便決定把我遣得遠遠的,讓我能活著,卻這輩子都再也見不著你。”

她還不如殺了他。

李婧冉目光閃爍著,她並不知道自己這個決策究竟做得對不對。

她在生死相關的事情上向來是軟弱的。

先前李母住院時,渾身插滿了管子,身邊曾有親戚勸他們放手吧。

管子拔了,人走了,痛苦的是活下來的人;而管子不拔,丈夫的愛意和子女的孝心都被滿足,煎熬的卻是活得生不如死的人。

李婧冉是個很自私的女兒,她不願看著李母就這麽死去,她總是覺得可以再試一下,再努努力,說不定事情還有轉機呢。

有什麽能比活著更重要呢?

縱然疼,縱然苦,但起碼能活著。

如今在嚴庚書的這件事上,李婧冉的想法也沒有絲毫的改變。

他死了,痛苦的是她;而他活著,痛苦的卻是他。

她知道自己興許又自私了一回,迎著嚴庚書深深凝著她的視線,李婧冉吸了下鼻子,並未看他:“我想要你活下去。”

李婧冉其實是知道的,嚴庚書的價值觀和普世價值觀並不吻合。

如若讓嚴庚書在愛情和生命中做選擇,如今將愛情看得重若千斤的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前者。

李婧冉如今卻打著“為他好”的旗幟,剝奪了他的選擇權。

夕陽不知在何時已經完全地藏入了地平線,彎月初升,清暉奪目。

在冷白的月光下,嚴庚書定定看著她好半晌,呼吸都變得急促了幾分,好半晌後才咬著牙對她冷笑:“行啊,我必當如您所願,去樓蘭三妻四妾日日逛青樓,與不同的姑娘們把酒言歡,你是否就開心了?”

李婧冉安靜地聽著,沒有露出一絲異樣的表情:“你開心便好。”

她甚至還生怕他沒錢去逛青樓似的,從腰間摘下荷包,把所有的銀票都拿了出來,推至他面前。

嚴庚書看著她為自己準備的“嫖資”,只覺得額上青筋克制不住地跳。

他氣得渾身都在發抖,看著那大幾千兩,怒氣反笑:“殿下還真是大方,臣不過伺候了您幾回,沒料到臣這身子在殿下眼中倒還挺值錢。”

嚴庚書握著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扯著他自己的衣領,喘息著對她笑道:“這等皮肉生意的賞錢不都是塞在褻衣裏頭的嗎?殿下若是不熟規矩,臣可以教您。”

李婧冉的手縮了下,卻被他扣得很緊。

嚴庚書使了些巧勁,令她無法掙脫但卻不疼,即使嚴庚書某天當真被她氣瘋了,約莫也是舍不得讓她痛上一點的。

李婧冉手腕上連紅痕都沒留下,但她卻覺得自己正在被嚴庚書的體溫灼傷。

她最見不得的就是嚴庚書這副自輕自賤的模樣,兩人在床笫間時他的退讓縱容是一回事,但如今衣衫整齊的情況下聽他說這些話卻讓她心口都發疼。

她希望嚴庚書永遠恣意不羈,永遠輕狂瀟灑。

“......你別這樣。”李婧冉聲音很低,對他分外坦誠:“我會心疼。”

嚴庚書註視著她,鳳眸紅得仿佛能滴血,嗓音既沈又啞地質問她:“你有心嗎?”

被愛著的人總是肆無忌憚。

她分明知道他有多喜歡她,她分明都是知道的!

李婧冉的掌心依舊貼在他的胸膛,她能感受到掌心下嚴庚書的心跳,穩健又強烈。

她聽到嚴庚書盡力克制的,又冷又硬的嗓音:“你走。”

他受傷時總是會縮回自己的狼窩獨自封閉,上回誤以為她對他只是“玩玩而已”時便流著眼淚讓她滾,如今連“滾”字都舍不得對她說了。

李婧冉靜了一瞬,眸光勾勒著嚴庚書的輪廓。

嚴庚書眉弓高挺,即使如今紅了眼眶時都顯得有些冷漠,眼下的淚痣都透著冷冰冰的妖冶感。

他的墨發並未如往常般高束,有幾縷被風吹起,半掩嘴唇,神色是硬邦邦的。

李婧冉的指尖拂開他的發絲,傾身想吻上去,嚴庚書卻偏過頭躲開了。

克制了許久的委屈從心頭湧起,李婧冉吸了下鼻子,情不自禁地湧起幾分晶瑩的淚光,控訴般無聲望著他不說話。

嚴庚書不為所動,語氣分外冷漠:“殿下最好別哭,眼淚流太多便不值錢了。”

她都不要他了,還指望著他繼續因為她的一滴淚便心疼不已嗎?

她未免也把他想得太掉價。

李婧冉一點都不想哭,誰知聽了嚴庚書的話後,淚腺就如同被剝了皮的洋蔥刺激了一般,眼淚一滴滴地掉,根本控制不住。

嚴庚書盯著她,神色間的冷漠開始一寸寸瓦解,半晌擰著眉,擡手幫她擦眼淚,語氣卻依舊僵硬:“不許哭。”

他用的是手背,不然他指腹的繭子一碰她,她嬌氣的皮膚又得紅一片。

李婧冉低下頭,含著淚毫不客氣地張嘴咬在了他的虎口。

她下嘴時沒有絲毫的水分,咬得很用力,就像是生怕咬不疼他似的,沒一會兒便留下了兩排深深的牙印。

李婧冉開口指責他:“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怎麽著,我讓你活著還得死乞白賴地求著你唄?”

嚴庚書張了張嘴,方才強裝出來的冷漠消失殆盡,下意識想解釋,但李婧冉卻沒給他這個機會。

“還兇我!還說我沒有心?我親你時還敢躲?嚴庚書我給你臉了是不是!”

“你個烏龜王八蛋!我這輩子都討厭你這你個渾身散發著惡臭的混賬小餅幹!”

她罵人總是很新穎。

嚴庚書聽著聽著,突然恍然自己為何總是喜歡聽她罵人了。

她罵人時語氣很急,每次一急就流露出了些吳儂軟語的腔調,應當是她的家鄉話。

每次她罵他時,他都離真實的她近了幾分。

嚴庚書忍不住道:“要不你繼續罵兩句?”

李婧冉:?

他有病啊!!!

李婧冉覺得她再跟嚴庚書待下去,他們倆遲早得有個人被氣瘋

她不再多語,幹脆利落地起身,毫不留戀地轉身就往外走。

嚴庚書也沒攔她,只是眸中含笑地目送她出門,直到過了好久後再也瞧不見她的背影,他唇邊的笑意才斂了幾分。

他嘆息了聲,重新坐回桌邊,勾起一壺被風吹得冰涼的酒壇,悶不作聲地仰頭便灌了幾口酒。

怎麽辦啊。

李婧冉啊李婧冉,她到底要他怎麽辦。

她都替他安排好了一切,讓他活下來,讓他和她此生不覆相見。

嚴庚書狠狠閉上眼,深呼吸半晌才勉強按耐下心頭的萬千情緒,酒喝得太急,酒液便順著下頜淌過喉結,流進衣襟。

他這些年來鮮少如此放縱,但嚴庚書今日卻給自己開了個特例。

他想,他今日的確是得依靠一些外力才能將心中的離愁別緒疏通些許,不然總是堵在他心口讓他喘不過氣。

等李婧冉冷靜下來再次折返庭院之時,璀璨的星輝點綴著不明的黑夜,嚴庚書單手撐著頭微闔著眸,透著幾分醉意。

三兩壇空酒散在腳邊,李婧冉沒註意,走近時不小心踢了一腳。

空酒壇在地上滾了幾遭,伴“噠”得一聲沈響撞在了石頭上。

嚴庚書睜開眼時,鳳眸含著幾分醉意下的迷離。

他輕輕勾了下唇,低聲道:“怎麽又夢到你了。”

先前在那些輾轉難眠的黑夜裏,他好不容易睡著後,又總是在夢裏見到她。

白日她在腦海中,晚上她在他夢裏。

他總歸掙脫不出她的情網,也不想去掙脫。

李婧冉靜了半晌,知道嚴庚書這是喝醉了,把如今這一切當成了他的一場夢。

她還沒想好要如何回應之時,嚴庚書卻驀得自嘲地笑了下:”還來得及嗎?”

“……什麽?”李婧冉很輕地出聲問道。

她的聲音很柔和,但嚴庚書原本散漫的眸光卻因為她的答覆而凝了幾分。

他夢裏的她從來沒有回應過,永遠只是留給他一個安靜的背影或者側影,一個字都不說。

嚴庚書的墨發在風中輕蕩,喉結狠狠滾了下,移開目光仰頭去看明月,卻見那清亮的月亮也出了倒影。

他捏著酒壇的指骨用力得泛白,嗓音低啞:“李婧冉,我放下一切入贅你,可好?”

李婧冉知曉嚴庚書應當是真的把她當成夢中人了。

這是清醒時的嚴庚書絕對不會對她說的話。

太過任性了。

入贅代表什麽啊?

代表他得放棄自己這些年用命博來的一切,得放棄他的飛烈營,放棄他引以為傲的一切。

這些都是嚴庚書恣意的底氣,是他打不折的寸寸傲骨,也是他這輩子都逃脫不了的責任。

幾近凝固得空氣裏,嚴庚書等了半晌都沒聽到她的回覆。

寂寥蟬鳴聲聲催,仿佛在喚著離合悲歡。

他側頭瞧她,眸中盛水意,卻扯著唇笑:“是不是太晚了?”

李婧冉定定瞧他,那一瞬耳邊的蟬鳴如潮水般褪去,她看不見月亮,眼裏只有他。

驟縮的心臟叫囂著,逼得她呼吸紊亂,開口時驚覺原來她也啞了聲線:”你醉了。“

他笑,笑聲低低,身子卻越顫越厲害,許久後擡手揩過眼角笑出來的淚。

嚴庚書只覺後背被冰涼的臺階膈得生疼,他輕輕閉了下眼:“怎麽連夢裏的你,都不願對我說兩句甜言蜜語。”

他拎著酒壺,正想再仰頭灌口烈酒之時,一只纖白的手卻摁住了酒壺。

嚴庚書沒回頭,他看不見李婧冉的表情,輕風將她的回應送到他的耳畔。

“不晚。”

方才嚴庚書喝酒時喝得太急,如今絲絲縷縷的暖意從胃部升騰著,傳向四肢百骸,讓他渾身都是一僵。

他良久未言,低頭無聲笑了,眼淚卻砸進塵土。

嚴庚書背對著她,聲音喑啞:“好啊,我等你接我過門。”

“好。”

“要正室的排面,八臺大轎,吹鑼打鼓。”

“好。”

“我善妒,還要你從今往後只我一個。”

“好。”

嚴庚書仗著醉意說了很多不切實際的荒誕話,李婧冉仗著她是他的“夢中人”盡數應下。

她答應要陪他一起做飯,要和他一起在天空蒙蒙亮的五更天去看迎風搖曳的旗幟,要和他一起在將士們的見證下舉辦隆重又浪漫的婚禮。

不論他說什麽,她都答應。

直到他問:“李婧冉,能不能跟我走?”

嚴庚書一直沒有回頭,李婧冉看不見他滿臉的淚痕,只能聽到他帶著醉意的平靜嗓音。

李婧冉騙他的話卻再也說不出口,看著他的背影良久,眼淚潸然。

李元牧忽然懈怠了下來。

倒也不能說完全懈怠,只是他將自己逼得更狠,往日裏需要三個時辰處理的政務他如今一個半時辰便處理完了。

長公主府都收到了好幾份折子,說是李元牧在朝堂上的的態度也變得強硬了許多,先前對開朝元老還有著足夠的尊重,如今一聽到有人說那些文縐縐的廢話就會毫不遲疑地切斷,勒令他們講重點。

只是那些送入長公主府的折子卻如同石沈大海,沒有一封得到了回信。

李婧冉看著賴在自己旁邊瞧著他發呆的李元牧,心底萬分無奈:“你說你有這時間來我府上發呆,不如把政務處理一下呢?”

李元牧“嗯”了聲:“處理完了。”

李婧冉沈默片刻,隱晦地表示道:“如果政務不繁忙的話,那不如上朝時多一些耐心呢?”

比如關愛下老人家,給他們一點時間聽他們講廢話。

李元牧言簡意賅地回應道:“很忙。”

李婧冉望著不過晌午就往她府上跑的李元牧,心想:她信他個鬼。

李元牧不知是哪根神經搭錯了,只要一有空就來粘著她,在此期間嚴庚書都上門拜訪了好幾回,結果李元牧醋勁非常大地纏著她,楞是不讓她把時間分給其他人。

李婧冉先前原本是很義正言辭地想要拒絕他的,但李元牧......

李元牧他就跟變了一個人似的,先前在青天白日被她親一口都會臉紅的少年,如今動不動就勾著她上床。

李婧冉望著才要又要的少年,竭力把他往自己肩頸拱的頭往旁邊推,百思不得其解:“你最近這是怎麽了?怎麽跟進入發/情期了一樣?”

李元牧在她雪白頸子處輕吮的動作一頓,因她話語裏那三個字耳根發燙,但還是強裝鎮定地纏在她索歡。

李婧冉喘了聲推拒著:“我們......我們往後時間還長,嚴庚書都快出征了,你何必與他爭這幾日.....”

李元牧從她肩頸處擡眼,黑眸中藏著些許李婧冉看不懂的神色,像是有些自嘲,又像是哀傷。

他望著她問道:“倘若我一定要與他爭呢?”

李元牧心想,他和她也只有這幾日了啊。

他本身就是個自私鬼,嚴庚書已經擁有了許多與她的回憶,而他和李婧冉除了幻境中那些稱不上真實的經歷,共同擁有的是在是太少。

只是此話一出,兩人之間的氛圍頓時變得緊張了幾分

眼見她的神色變淡了幾分,李元牧輕輕垂下眼,再次軟了語氣,裝成委屈巴巴的模樣,重新埋下頭用臉龐蹭她。

他輕聲和她撒嬌道:“姊姊,姊姊,可我真的好想要。”

像是個粘著主人撒嬌的金毛狗狗。

李元牧如是說著,還自下而上用那雙水汪汪的杏眸註視著她。

又乖又純,膚色雪白,唇色卻是瀲灩的微紅,全然是一副想要求她垂憐的模樣。

不論是誰被他這麽註視著,哪怕李元牧想要天上的星星,想必都會給他去摘。

李婧冉無法,她只能妥協。

可李元牧雖然口中說著想要,但李婧冉卻從他的肢體語言間感受到李元牧其實對這些事並不熱衷。

對這些事有些下意識的抵觸,嘴上說著“想要”,但李婧冉卻感覺歡愉不過是他纏住她獨占她的手段罷了。

兩人原本都沒有那個意思,李婧冉純粹是半推半就地順應著他,結果到了後邊就變了味。

事實證明,勤能補拙。

李元牧當真是非常聰明,而這份聰明勁用到床笫之間也格外成效顯著。

他學得很快,也學得很壞。

先前跟嚴庚書時,他先前是很蠻橫的,後來看著她滿身痕跡後自閉地懺悔了一晚上。

再之後嚴庚書就成了個紙老虎,不論是吻她還是其他,動作都越來越溫柔,溫柔到了小心翼翼的地步。

李婧冉只要哼唧一聲,他都會放輕力道,盡管繾綣但卻有些.....嗯......反正李婧冉不太好意思和他說。

李元牧卻不一樣,他一開始有多小心,後來就有多狠。

他敏銳地發現了李婧冉是個多麽矛盾的人後,便自動忽略了她所有口是心非的哼哼唧唧,純粹靠她的輕顫和呼吸頻率來判斷。

畢竟李元牧從中獲得的大多是心理暢意,在生理層面是徹頭徹尾的利她主義者,因此往往在李婧冉被他弄得眼眸微潤失神時,李元牧還能非常冷靜又仔細地觀摩著她的表情,從中獲得更真實的反饋。

李婧冉察覺到李元牧這種抽離的冷靜感後,被他端詳的目光折騰得羞憤欲死。

她還帶著些輕喘,臉龐緋色未消,擡手去捂他的眼睛,嗔道:“不許這麽看我!”

總覺得她就好像是科學家手中一絲不.掛的小白鼠。

李元牧纖長的睫毛輕輕劃過她的掌心,他被她捂著眼,只露出了殷紅濕潤的唇。

他思索著和她確認道:“李婧冉,你是不是喜歡我......粗暴一點?”

李元牧沈吟片刻,結合了下先前的經驗,又補充道:“動作粗暴,但嘴裏帶著哭腔喚你‘姊姊’?”

李婧冉:?????

“我不是我沒有你別瞎說!”李婧冉原本已經沒那麽燙的臉龐頓時又燒了起來,火辣辣的。

李元牧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她片刻,蒼白的指尖自床頭罐中挑了些清涼的薄荷綠藥膏,末入被褥,微涼的溫度冰得她渾身一顫。

李婧冉下意識合攏雙膝,他卻不容她躲閃。

“上藥罷了。”李元牧如是道,神情分外正人君子。

李婧冉信了,誰知李元牧卻無辜了她的信任。

清涼的薄荷味消融,成了他的幫兇,他修長的指尖格外冰涼。

他上著藥,動作深了些,便感受到她的呼吸輕了幾分,側眸看去才發現李婧冉眼眸微潤地偏過頭去不看他,落著幾個吻痕的頸子微微泛紅。

她咬唇強忍著,李元牧倒也不急,只加重了幾分力道,如願聽到了她呼吸聲隨之變得急促。

他心下了然,記了下位置,隨後驀得喚了她一句:“姊姊。”

鋪天蓋地的背德感讓李婧冉渾身發緊,只是她這反應卻被李元牧誤會成了另一種。

李元牧笑了下,施施然地繼續侍奉她,一口一個“姊姊”,喊得愈發甜膩。

李婧冉羞恥得腳趾都蜷起,忍不住睜開眼望著神色乖巧的李元牧:“......你臉呢?”

以前那個純情害羞的弟弟哪兒去了?!

先前死活不願她在床上叫他“弟弟”的人也是他,如今故意用這些奇奇怪怪的稱呼讓她倍感羞赧的人也是他。

呵,善變的男人。

李元牧卻只慢條斯理地觀察著他的行為帶給她的神色,看著她忍不住微蹙了下眉,卻不像是難受。

他邊探索著,邊不緊不慢地對她道:“無妨,左右這裏只有你我二人。”

“姊姊喜歡什麽,我自然都會盡力滿足。”

李婧冉呼吸都顫了幾分,想拒絕他但又被李元牧折騰得沒了脾氣,只能偏過頭不搭理他,羞恥地任由他以一種比做科學實驗還要嚴謹的態度,用目光解剖著她。

帷幔的穗子輕晃,掩不住滿室旖旎。

裊裊龍涎香燃得過半,李婧冉忍不住被他逼出了一聲嗚咽,眸光水亮地註視著明黃色的床幔,卻感覺眼前霧蒙蒙的。

李元牧低下頭親了下她的鼻尖,示意她放松,抽出指尖施施然又喚了聲:“我知道你喜歡什麽了,姊姊。”

李婧冉劫後餘生般輕輕喘息著,目光緩慢地聚焦。

她瞧見李元牧翹著唇,膚白唇紅,面龐依舊看著乖巧又恬靜,如今慢條斯理地說著不合時宜的話時都顯得格外純良。

李婧冉看不過眼他如此愜意她卻被他完全掌控的差距,待渾身沒那麽發軟後,才坐起身爬到他身側。

她逼得他靠在雕花床頭,想了想又覺得李元牧很嬌氣,在他身後墊了個枕頭,以防他一會兒被木柱硌疼。

李元牧先前還不知道她要做什麽,直到她朝他身出毒爪時,他才眼皮一跳,驀得伸手捏住了她的手腕。

李婧冉擡眸,瞧見李元牧的耳根都泛著鮮艷欲滴的血色,他眸光微愕:“李婧冉,你.......”

李婧冉微微一笑:“輪到我了。”

他不是高尚嗎?不是冷靜嗎?她倒要看看他崩潰哭著求饒的模樣。

李元牧抗拒,李婧冉卻直接扯了床幔把他的雙腕一捆,對他隨口道:“天命之謂性,接下一句。”

她說的是《中庸》的第一句,自然是李元牧從小的必修課本之一。

李元牧顧不上自己受牽制的雙腕,條件反射般答覆道:“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

話音剛落,他感受到李婧冉惡劣的行為後頓時止了嗓音,李婧冉卻仍裝無辜地問他:“怎麽不繼續背了?是不會嗎?”

李元牧深吸了口氣:“你對我做這種事,還讓我給你背四書五經,李婧冉你著實太荒謬.......”

“哦,荒謬啊。”李婧冉慢吞吞地說著,掃了眼他被縛的手腕,她分明捆得不緊,但李元牧的皮膚著實是白,腕骨處紅了一圈。

估計等下就該腫了。

她指尖惡劣地玩弄著他,瞧見李元牧的眼皮都染上了薄紅,她好脾氣地回應道:“沒關系,我還能更荒謬。”

說罷,李婧冉便十分認真地開始把玩他。

李婧冉發誓,她是付出了百分百的專註度的,最起碼她的初衷並不是讓李元牧煎熬。

她甚至很盡職盡責地並沒有中途擺爛,只是李元牧被她折磨得鼻尖都泛紅,她手腕酸得不行都不見起色。

李婧冉揉了揉手腕,不滿地抱怨他:“知道你想一雪前恥,但也不必挑在這種時候吧。”

“那是個意外!”李元牧一聽她提起上次的事便十分激動地反駁她。

“好好好,你說意外就意外。”李婧冉十分敷衍地回應了句,好聲好氣地跟他商量道:“你自己來行嗎?”

李元牧陰測測地凝她,示意了下自己被綁著的手腕:“你倒是先把我解開呢。”

李婧冉眨了下眼:“不想解誒,你再想想其他辦法?”

李元牧:“.......”

她不要太荒謬。

他算是看出來了,她如今心中還因為他誤了她和嚴庚書的好事而心中有怨。

況且她方才分明也倍感舒暢,不知為何她反而看起來更生氣了。

李元牧眉眼陰郁,臉龐卻潮紅,僵持半晌才開口對她道:“抱我。”

李婧冉挑眉瞧他,李元牧便十分乖覺地換了種語氣:“姊姊,抱抱我嘛。”

她凈喜歡這種膩膩糊糊的語氣詞,哼。

李婧冉這才慢吞吞地挪過去,伸手抱了下李元牧,隨後便發現方才她努力許久都沒達成的目標不過須臾便完成了。

她解了繞在他手腕上的床幔,驚訝地感慨了句:“原來你喜歡抱抱啊。”

少年清瘦的腕骨遮著眼,悶聲不語,羞赧得不願與她說話。

李婧冉見狀便笑,李元牧有時候真的很有意思,兩人分明什麽事情都做過了,但他依舊能青澀又純情。

她挪下了榻,口中淡聲道:“那你好好休息,嚴庚書估計還在等我,我去和他見一下。”

話音剛落,李婧冉還才剛起身下榻,腰肢卻又被李元牧環住了。

他自背後抱著她,臉龐緊緊貼在她的肩胛骨:“還沒好。”

李元牧就是不想在這幾天把她讓給別人,他很小心眼,一分一秒都不可以。

他輕聲誘哄她:“姊姊,前些日子進了塊暖玉,我覺得你會喜歡。”

只是李婧冉如今再次被他耽擱,心中卻有些煩悶。

畢竟李婧冉如今對嚴庚書有愛有憐有愧疚,她的確是想在嚴庚書出征前多和他相處幾日的,只是李元牧卻不知為何楞是纏著她讓她脫不開身。

她不知曉李元牧心中的打算,只是覺得這弟弟著實是有些不懂事。

一個人還有很長很長的時間,一個人只有最後幾日了,事有輕重緩急,李元牧為何就不能理解呢?

眼見李元牧的指尖又要來勾她的腰帶,她忍不住回眸,氣呼呼地懟了他一句:“怎麽,你是這幾日不做就會死嗎?”

話語剛一出口,李婧冉便感到她的語氣太重了,但她又感覺立刻跟李元牧道歉有些尷尬,便只能沈默著。

龍涎香在空氣中飄浮著,淡白色的霧氣抓不住摸不著留不下,只餘香氣在殿內縈繞。

李元牧的眼睫仍凝著未散的霧,他很輕地顫了下眼睫,細碎的水珠便沾到了眼下,像是一顆凝固的淚。

他抱著她的力道深了幾分,避而不答,下頜擱在她肩頭笑了下。

“姊姊,你疼疼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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