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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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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想要

清晨的薄霧還未徹底散去,微有些潮濕的空氣觸著裸/露在外的皮膚,帶來些許涼意。

兩人站在庭院之中,李婧冉看著眼前的許鈺林,瞧見了他被微風吹起的衣衫烏發,白與黑的交纏格外醒目。

她啞然失笑,只是平靜地揶揄道:“怎麽辦,晚了。”

許鈺林垂下眼,指腹摩挲著袖口的紋路,須臾才溫聲附和道:“是啊。”

的確晚了。

他分外自然地轉移了話題,示意了下她手中的人/皮/面具:“不戴上嗎?”

李婧冉應了聲,仔仔細細地將那薄如蟬翼的面具展開,放在臉上時卻犯了難。

她像是盲貼面膜一樣,調整了半晌後總覺得不太對,偏生她這幅模樣又不好出庭院找銅鏡,不然被人撞見就大事不妙了。

許鈺林見狀,沈吟了下仍是伸出手:“我來吧。”

“沒事。”李婧冉並未把面具給他,只是微仰起臉一眨不眨地註視著他的眼眸,湊近了許鈺林幾分。

伴著她的靠近,兩人的距離在那一瞬拉近了許多,止步在一個比朋友過界卻沒有愛人親昵的界限。

像是接吻前彼此註視的距離。

許鈺林輕抿了下唇,克制著自己並未後退,然後聽李婧冉對他道:“別閉眼。”

李婧冉看著許鈺林的眼眸,他的眸光向來是清亮幹凈的,此刻也只裝著她和滿庭院的霜雪,是一個濃縮過後的、獨屬於許鈺林的小世界。

而李婧冉此刻卻觀摩著他的小世界,在裏頭看到了自己的倒映,恰好能讓她看個粗略。

她就這麽以他的瞳孔為鏡,再憑借著手感,調整著臉上的面具,順利地讓它再貼合在臉上。

李婧冉這才後撤一步,朝著許鈺林反饋道:“很清晰。”

他眼眸中她的倒映。

許鈺林頓了須臾,並未言語,目光挪向她臉側沒貼合好的邊緣,指尖微擡了下。

李婧冉留意到了他的舉動,她沒躲,但許鈺林的手在半空中僵了下,只是淩空朝她虛虛示意道:“此處有些翹。”

李婧冉“嗯”了聲,重新將人/皮/面具調整好後,兩人之間有一瞬的安靜。

他們一時間都沒再開口,只是感受著靜謐的輕風吹過她後,又裹著她身上的鳶尾花香縈繞在他身畔。

這種難得的寧靜持續了沒多久後,就被一個進入庭院的小廝打斷了。

小廝朝李婧冉行了一禮後,轉身附在許鈺林身畔耳語了幾句,李婧冉只隱約聽到“府外男子”“您的親人”之類的字眼。

許鈺林垂眸聽著,片刻後不輕不重地應了聲,對李婧冉道:“殿下,我先出去處理一下。”

“一起吧。”李婧冉如是道,“本宮正好也要出府。”

許鈺林面上閃過一絲細碎的神色,轉瞬即逝,李婧冉沒看清,只見他躊躇片刻後低聲道了句“好”。

直到在門口見到小廝口中的中年男人時,李婧冉才恍然明白了許鈺林方才的神色。

應當是有些難堪吧。

中年男人穿著個褐色短衫。上頭青黃的應當是幹涸的粘稠酒液,烏青的眼袋耷拉著,整個人都有些浮腫,光是一眼便知是被酒賭掏空身體之輩。

一見到許鈺林,中年男人眼中便閃爍著晦澀的光,像是某種掩蓋不住的貪欲。

簡單的一個照面,就令人心生不喜,像是人類對陰潮的本能厭惡。

“阿鈺......”中年男子腆著臉迎上來,神色間有些微妙的討好。

許鈺林輕吸了口氣,並未答應,只是側過身對李婧冉恭聲道:“我先送您上馬車。”

雖無眼神對視,卻像是在無聲地告誡中年男子,讓他毋要在王公貴族面前放肆。

中年男子畢竟也是有些年紀閱歷的,平日裏不犯渾時也算是個比較精明的農人,如今自然也不會在李婧冉面前做些不合時宜的事情。

李婧冉目光在他們二人中間停留了下,微蹙了下眉,但也只是順著許鈺林的話頷首,上了馬車。

許鈺林目送著李婧冉離開後,這才淡了神色,對眼前的男子道:“我先前已經說過了,那三百兩是最後一次,你如今來尋我又是為了什麽?”

中年男子搓了搓手,呵著白氣道:“你這話說的......我先前原本都已經贏了六十兩,誰料一個手氣不好又全虧了,這我哪兒能甘心啊?沒想到昨日的手氣就一直差強人意......”

他朝許鈺林豎起四根手指:“我也不要太多,就四百兩,最後一次,我拿了錢就走。”

整整四百兩,在他口中竟如同幾個銅板一般無足輕重。

如許家這種普通家庭往日裏柴米油鹽,整家人一個月才不到二兩,他爹如今的口氣倒是大,如今連四百兩都不放在眼裏。

許鈺林沒有打斷他,靜靜地聽完後便笑,嗓音微嘲:“這番話我聽了不下十遍。”

“你毋須再提了,我上回就說過從今往後一個銅板都不會再給。”

一度的縱容只會助長賭/癮,許鈺林已經從這幾次的教訓裏看得明晰。

他先前已經同爹說得清清楚楚,況且也給過他幾次機會了,因此許鈺林如今的姿態很強硬,不論他如何哀求都無動於衷。

許父見軟磨硬泡說服不得許鈺林,臉色一擺,理直氣壯地對他道:“你是我兒子,我生你養你,如今不過是問你要些錢,你竟都不願給我。”

他指著許鈺林,痛心疾首地說:“難道要眼睜睜看著賭坊的人把你的親爹拉去剁手挖眼嗎?!”

許鈺林原先就是被他的這套說辭給騙了,後來打聽過後才發現賭坊頂多只會把欠債人拉去做無期苦力,畢竟人家一個賭坊要欠債人的手和眼睛也抵不了債。

如今再聽這番話,許鈺林只是神色淡淡地對他道:“人總是要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的。”

許父眼見許鈺林這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松口了,連聲罵道:“你現在飛黃騰達了,攀上了長公主府,四百兩對你而言不過是區區小錢,你是真要親眼看著你親爹死在你面前才暢快嗎?”

許鈺林望著許父的眸光有些無言的感傷,在那一瞬想到很多往日的東西。

在許鈺林眼中,許父曾幾何時也是個稱職的爹爹,會把好吃的都省給孩子,也會扭了腳都堅持下地幹活供他們上學堂。

只是人總歸是會變的,許母的死對許父而言著實是個重大的打擊,令他開始酗酒賭/博,變得判若兩人。

許鈺林這像是憐憫又像是懷念的神情戳到了許父敏感的神經,許父剩下的話語倏得卡在了嗓子眼裏。

他憋得面色漲紅,呵著罵許鈺林不孝,揚起手便想動手。

許鈺林瞧著許父揚起的手,眸光有些輕嘲。

這些年來許父從未對孩子動過手,裴寧辭和許鈺林小時候也都不似別人家的孩子那般叛逆。沒曾想如今時過境遷,許父卻要對他動手。

許鈺林並沒有躲閃的意思,只是靜靜閉上了眼。

許父說得在理,不論如何他總歸是生他養他,這巴掌便權當是償還了他的養育之恩吧。

然而預料之中的痛覺卻並未傳來,取而代之的是許父的驚詫的聲音:“您這是......”

許鈺林睜開眼,瞧見方才分明已經上了馬車的李婧冉不知何時又折返了回來,緊緊抵著許父高擡的手,不容置喙地檔在了許鈺林身前。

李婧冉背對著他,許鈺林只能看到她擋在他面前的纖細背影。

她應當是臨時決定繞道回來的,披風落在馬車上,只穿了件較為單薄的絳紫夾襖長裙,衣領處絨毛裹了一圈,看著高雅又柔和,只是語氣卻是強硬的。

李婧冉微擡下頜,註視著眼前的中年男人,一字一句道:“本宮的人,你也敢碰?”

許父臉皮抖了抖:“這是草民的家務事,您這般插手......”

“家務事?”李婧冉輕嗤了聲,“你方才也說了,許鈺林如今已經是長公主府的人了。你若傷了他,便是對皇室不敬。”

說話間,李婧冉朝守著門的府兵使了個眼色,身著輕甲的冷峻府兵便抄著長矛圍上前來。

面對虎視眈眈的府兵,許父的面色瞬間變了。

他畢竟只是個市景人家的普通草民,對皇室的概念頗為模糊,只是對身份尊崇的人有著天然的敬畏之心,然而此刻被長矛對之時,許父才驚覺皇室手中生殺予奪的權利。

許父下意識望向許鈺林,發現許鈺林方才的神色已經斂得幹幹凈凈,如今只是垂著眼站在李婧冉身後,一身白衣瞧著溫順又清矜。

李婧冉微挑了下眉梢:“還不走?”

府兵恰逢其時地將長矛往前送了些許,冰寒的尖鐵頭反射著重金屬特有的冷光,恍得人心底生懼。

許父瞧了眼冷淡又高高在上的明艷女子,又看了眼微微低著頭不語的許鈺林,心知今日這筆錢他是拿不到了,一咬牙便轉身先行離去了。

眼看著許父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處,許鈺林這才開口問李婧冉:“您怎生又回來了?”

李婧冉轉過身時依舊是方才那副高貴冷艷的模樣,雙手交叉搭在小臂,瞥了眼許鈺林,怒氣不爭道:“我不回來能行?他要打你你就不會躲嗎?你這脾性也是沒誰了,都被這麽欺負都不曉得反抗。”

方才馬車都已經駛了一半,李婧冉想了想又覺得不對勁,畢竟許鈺林的個性實在太溫軟了,他八成會在親人面前吃虧。

況且在見到許父的第一眼,李婧冉甚至都無須多看,便無端猜出了個大概,因此她讓車夫停了馬車後又繞了回來。

許鈺林微怔了下,有心想解釋說他方才並非是在一味地退讓,但李婧冉卻並未給他這個機會,絮絮叨叨地道:“知道你心軟,但一味的心軟只會一直被別人欺負......”

李婧冉念叨他時的表情裏有些無奈,這種和溫柔很相似的神情讓許鈺林那一瞬不想再出聲破壞。

他靜靜聽著李婧冉的數落,只輕輕“嗯”了聲,朝她彎唇淺笑了下。

許鈺林的眸光裏蕩漾著星河,笑容清淺,如此望著她時便顯得格外令人心動。

李婧冉被他笑得耳根發熱,摸了下耳垂嗔他一眼:“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

怎麽笑得這麽......這麽不安於室的模樣。

許鈺林依舊是溫潤的模樣,好脾氣地溫聲應道:“在聽。”

李婧冉微挑了下眉梢:“那你倒是說說,我方才說了些什麽?”

頗有一副上課時抓住開小差學生的模樣。

可是許鈺林儼然是個心思縝密的慣犯,被她抽查時還能從善如流地回答她:“我在您眼中很心軟。”

李婧冉略一側眸,總覺得哪裏怪怪的,但又說不上來。

許鈺林微微笑了下,繼而又道:“我被欺負時,您會回來幫我。”

李婧冉覺得許鈺林的重點好像偏得有些厲害。

她“嘶”了聲,手在空中小幅度地比劃了下,試圖引導他:“這好像不是重點?重點呢?說說看?”

許鈺林順著她的話沈吟片刻,再次語不驚人死不休地緩緩補了一句:“我是您的人。”

李婧冉:???

她方才說這句話明明只是為了增強一下氣勢,怎麽如今被許鈺林這麽說出口時,卻顯得那麽暧昧。

許鈺林卻只是不緊不慢地與她對視片刻,隨之異常自然地繼續道:“您對友人果真很有義氣。”

李婧冉蜷在袖口的大拇指輕輕觸了下食指上的銀戒,挪開目光應道:“那是自然。”

她靜了片刻,又低聲道了句:“先前已經讓你平白挨了駙馬的耳光,我這次總不可能再看著你被其他人欺負。”

許鈺林望著她半晌,既沒有說他並未將明沈曦的那個巴掌放在心上,也沒有說他方才其實也並不如她看到的那般被欺負。

微風拂過,他在霜雪間細細聽著自己紊亂了幾分的心跳,須臾才再次開口,提醒她道:“您不是要入宮嗎?別誤了時辰。”

晚些興許雪就下大了,官道積了厚厚一層雪後會變得滑膩許多,恐怕會沒那麽安全。

李婧冉沒料到許鈺林會忽然對她說這些,她下意識楞了下,反問道:“沒了?”

她方才看他的神情,還以為許鈺林要對她說些什麽其他的話呢,沒想到居然是提醒她趕緊入宮。

許鈺林靜默片刻:“嗯,確然還有一句話。”

馬車恰好在這個時間重新繞回長公主府前,車夫一勒韁繩,由遠而近的馬車便漸漸減速,直至停在兩人面前。

許鈺林上前一步,單手挑開繡金布簾,逆著光朝她伸出手。

李婧冉單手隔著衣袖搭在他的腕骨,借力上車,鉆進馬車後許鈺林輕輕放下了步簾。

他的動作很溫柔,連空氣裏的塵埃都仿佛沒有被驚動,布簾放下時沒有激起任何棉絮。

李婧冉坐在馬車內,任何外界的聲音被馬車門板過濾之後,都變得淺淡了幾分。

她望著木案一角燭火架上裊裊升著淡霧的茶壺,忽然想到許鈺林還沒告訴她,他的那句話是什麽。

馬車還未再次行駛,李婧冉貼近身側的車簾,並未掀開,只是就這麽問了句:“你方才話還沒說完。不是說還有一句話要對我說?”

“是還有一句話。”

門板之外,她聽到許鈺林的嗓音較之往日變得更加柔和了幾分,像是自紗布中濾出的純凈泉水,清透柔緩。

不透光的布簾遮住了兩人對視的眸光,李婧冉看不到許鈺林的神情,但料想他說出那四個字時,神情應當是一如既往的溫和。

她坐在空氣微滯的馬車內,而他站在霜雪紛飛的馬車外,對她溫聲道:“早去早回。”

李婧冉原本是想進宮和李元牧商討裴寧辭的事的。

如今已經算是板上釘釘,裴寧辭因為某些她暫時還不知道的原因,依舊是走上了原文中的那條路,準備帶兵圍剿大晟。

縱觀歷史上千年,戰爭總是殘酷的,不論是原子彈還是貼身肉搏都意味著無數條無辜人命的祭奠。

李婧冉不希望見到血流如河的場面,況且在心底深處她已經對大晟產生了一定程度的歸屬感,若非萬不得已她屬實不想見到血流如何的場面。

退一萬步說,就算只考慮任務,她也得盡可能避免讓裴寧辭重蹈覆轍。

因為這些或大義或矯情的念頭,李婧冉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和李元牧先通個氣,讓他起碼早做打算。

只是禍不單行,在進宮的路上,李婧冉就發現了一件更糟糕的事情。

“求求您了,施舍我們一些吃的吧,求求了......”

“閑雜人等回避!”車夫揮舞著手中驅馬的鞭子,但攔路的人都已經在瀕死的邊緣,這區區幾鞭根本不足以讓他們放棄生的希望。

更何況他們眼前都在冒金星,就算大腦因即將抵達的痛覺警醒他們要躲閃,他們卻沒有足夠的體力和反應能力去躲閃了。

因此即使車夫再怎麽威脅都不過是徒勞,馬車因此被攔截在大路中央。

李婧冉心中覺得有些蹊蹺,畢竟明城就在皇城腳下,官員把控都很嚴格,這塊範圍內都理應是一片欣欣向榮的繁華之象,而崖底那塊才是統/治疏漏的陰暗處。

法律曾命令規定不允許有當街乞討者,而現如今乞討者居然都阻攔在了官道上,並且不是一個兩個而是一整片,這無疑是分外古怪的。

李婧冉猶豫片刻,出於安全考慮並未出馬車,只是隔著布簾詢問道:“車前何人?可知當街攔皇室馬車乃重罪?”

馬車前乞討者們的哀嚎靜了幾秒,隨後像是一位領頭者出了聲,口條清晰地回應了李婧冉:“我們都是封城的百姓。”

“封城官員乃朝之蛀蟲,這些年來修葺水壩的銀兩都被他一個人中飽私囊,水壩經久失修,恰逢這些時日接連的大雨與融化的冰雪,水壩一瀉千裏,淹了我們的家鄉。”

“封城如今一片狼藉,我們沒有家了,也呆不下去了,被逼無奈這才南下來來到了明城。”領頭者深深嘆息一聲,“我們並非有意冒犯,我們.......只是想謀一條生路。”

封城水患?

李婧冉蹙了下眉,想到原書中的確是有這麽個情節的。

只是沒曾想,這水患的時機居然如此不湊巧。

如今大晟因封城水患而人心惶惶,倘若樓蘭或烏呈在此時借機攻打過來......那簡直是內憂外患,雙重禍端。

——必須要穩住裴寧辭,李婧冉心想。

可是她應該怎麽做?她又能怎麽做?

她的內心此刻就是一團理不清棉絮,盡管有了大致的目標,卻不知要如何才能把自己這目標細化成一個又一個的小步驟。

李婧冉此刻的身份畢竟還是一個國家的長公主,這身份此刻卻成為了她的一種束縛,讓她無法隨心所欲地離開大晟去尋裴寧辭。

她不禁低嘆了聲:好希望能有分身術啊,一個她在大晟繼續好好當著長公主,另一個她去烏呈勸服裴寧辭。

李婧冉有些雜亂無章,為了避免引起大規模騷動並未直接給攔路人銀錢,只是吩咐車夫讓他拿錢給附近的食社酒樓,讓他們都施粥。

攔路的百姓們都已經餓到了極致,見有東西可以吃,一哄而散轉而去搶食物了,生怕去晚一步就會搶不過別人。

道路終於被讓了出來,奢靡飄香的馬車一路駛入了皇宮。

當李婧冉見到李元牧時,她還仍未從內心繁瑣的思緒裏抽離開來。

她踏入內侍時頓時被冷得打了個寒顫,屋內沒燃金絲炭,地龍也沒開,而所有的窗戶大敞,冷風正涼颼颼地呼嘯著席卷屋內。

李元牧穿得單薄,坐在桌案前揉按眉心,聽到有人進屋的動靜時擡眸望來。

他應當是有些燥郁,原本就薄的皮膚一揉就紅,如今眉心被他掐出了深深的紅痕,像是菩薩眉心那抹悲天憫人的朱砂痣,只是陰郁的眉眼間卻縈繞著化不開的戾氣。

看清來人是李婧冉後,李元牧的神情稍霽了幾分,開口時聲音有些啞:“冷不冷?”

他站起身想朝李婧冉走來,只是甫一站起身便身型微晃了下,李婧冉見狀連忙迎上前,拉著李元牧的手時感覺她仿佛摸到了雪人。

李元牧指尖冰涼刺骨的溫度冷得她渾身都是一顫,李元牧有些貪婪地感受著她的溫暖,但也知曉他如今會冰到她,因此輕輕掙了下,卻沒掙動。

李婧冉不僅沒有松開他,反而拉著他的手湊到唇邊呵了口熱氣,一邊揉搓一邊應道:“這句話應該我問你吧?”

方才離得遠還沒發現,如今湊近了李婧冉才瞧見李元牧的鼻尖都被凍得發紅,黑到極致的杏眸中也浮著幾縷紅血絲,狀態看著格外憔悴。

她擡眼睨著他:“大冬天的把窗戶開那麽大,這是想讓閻王爺來誇你一句好身體?”

李元牧的體溫逐漸回暖,他反手包裹住了她的手,骨節纖長得能將她的手完全包裹在內。

他垂了下眼,開口回應她時語氣有些悶:“除了你,其他人的誇獎我才不稀罕呢。”

李婧冉:“......”

這弟弟怕不是凍傻了吧?她是在嘲諷他啊餵。

李元牧仿佛自語般解釋道:“我只是覺得冷一些能讓我的腦子更加清明。”

他停頓了下,似是在由於是否要將這些事告訴李婧冉,思索片刻還是決定對她坦白:“大晟如今的局勢不容樂觀,恐怕需要大刀闊斧的改變。”

李元牧的語氣還算是平穩,但李婧冉從他的話語裏感受到李元牧有些焦慮。

他的壓力的確應當是挺大的,這就像是當一個律師事務所的成立者,不僅要為自己負責,還要為手下那麽多個倚仗著律所生存的員工負責。

李元牧的“員工”可不僅僅是那麽零星幾個,而是大晟八城六十八村的子民,大幾百萬的人命都被綁定在他的身上,他所做的每一個決策都如同石子砸入湖,會引起一連串的連鎖反應。

李婧冉安靜了半晌,從不遠處的茶案上端起杯果茶,一飲而盡卻並未吞咽下去,而是側過頭吻上了李元牧的唇。

他吹了太久的冷風,如今渾身都是冰涼的,她的體溫就仿佛是燎原的一把烈火,異常灼熱。

那種熾熱到幾乎灼傷的感官讓李元牧下意識想往後縮,但意識回籠後卻反而主動俯下身吻她,兩人唇齒交纏間彌漫著果茶絲絲縷縷的甜意。

她一點點將他染上了她的氣息、她的溫度,勾著他的脖頸與他纏綿,另一只手還揉了下他的耳垂,將那塊微涼的肌膚一點點摩挲得發熱、發燙。

李元牧吻她時很主動,但還是改不了一接吻就紅了耳根的本性。

李婧冉將果茶盡數渡進他口中,感受著李元牧喉結滾了下,將那清甜的液體盡數吞咽下去後,才捏了下他的後脖頸示意他放開她。

李元牧有些不情不願地在她唇邊輕輕咬了下,撤離時還有些戀戀不舍,又在她唇角迅速啄了一下。

李婧冉沾了下唇邊水光,走到窗邊把窗戶關上後,回身望他:“好點了沒?”

李元牧的唇色紅艷且濕漉漉的,沾著涼意的烏潤長發散在身後,襯得他的膚色愈發雪白。

他望著她,分外乖巧地道:“恐怕不夠。”

李婧冉望著李元牧那雙泛著光彩的杏眸,登時明白他已經重新調整好心態了,笑著點了下他的額頭:“別得寸進尺啊。”

她壓根沒用力,李元牧卻分外嬌氣地捂著額頭,委屈巴巴地凝著她:“可是我想要。”

“......忍忍。這天色還早,我們先把正事談完行不行?”李婧冉有些無奈。

“不行。”李元牧一口否定,“忍不了。是你方才主動招惹我的,我現在完全沒法想正事了。”

李婧冉:......小狼崽子真可怕。

她看了眼天色,有些猶豫,而李元牧向來是能完美拿捏她的情緒的,感受到後積極地建議道:“這不會影響我們談正事的。”

李婧冉眸光震驚。

李元牧他是想一邊......做那當子事,一邊用正正經經的語氣和她商討家國大事嗎?

別說,她覺得李元牧他的確做得出來......

眼見李婧冉半晌不說話,李元牧又放軟了姿態一個勁地哀求她:“求求你了姊姊,疼疼我吧。”

李元牧一味地纏著她撒嬌,李婧冉鐵石心腸地拒絕了他半晌,最終還是喪權辱國地妥協了。

她深深嘆了口氣:“李元牧,你就是個小變態。”

李元牧聞言,神色間有一瞬的茫然,李婧冉捕捉到後在心中呵呵笑了兩聲:裝,繼續裝。

她朝李元牧走近幾步,認命道:“來。”

說罷,李婧冉的指尖都還沒搭上腰帶,就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被李元牧抱進了懷裏。

李元牧生得很清瘦,但他比李婧冉要高出快一個頭,如今抱著她時便能將她完完全全地籠在自己的懷裏。

他抱得很緊,就像是要被李婧冉嵌入自己的骨血一般,輕嗅著她的馨香許久都沒再動彈。

就在李婧冉想出聲提醒他珍惜時間時,李元牧卻抱著她往檀木高椅上一坐,精致的下頜輕輕擱在她的鎖骨處,開口時她還能感受到他喉結的震顫。

“你方才想商討什麽?”李元牧問道,聲線裏帶了幾分饜足。

李婧冉偏過頭瞧他:“你剛才不是說,想要......嗎?”

李元牧懶洋洋地歪了下頭:“是啊,我這不是抱到了嗎。”

李婧冉眨了下眼,發現她方才好像誤解了什麽。

李元牧真的很純,比起一些成年人間的深入交流,他更喜歡的是擁抱。

對李元牧而言,親吻和做更多是為了取悅她,能給他帶來的快樂都比不上她笑著喚他一聲“小木魚”。

李元牧的欲很淡薄,他享受的並不是親密本身,而是間接從她的輕顫、她在他身上克制不住留下的痕跡、她的情/動裏感受到了她對他的喜愛。

不論是對他這個人,對他的身子,對他的什麽都好。

——她喜歡他,她需要他,這個認知才是李元牧最銷/魂的快樂。

甚至退一萬步來說,倘若李婧冉想嘗試一些玩具,李元牧不會有一絲一毫的抵觸。

只要能讓她開心,他很樂意親自去挑選玉材、親手雕刻打磨、確保能帶給她最好的體驗。

如果可以的話,他會盡可能地將這個體驗打造到好得讓她再也瞧不上別人。

倒也不失為一種留下她的手段。

除此之外,若只是看行為本身,李元牧最依戀的僅僅是一個擁抱。

當然,也不排除是因為李元牧第一次時被系統留下了深刻心理陰影的緣故。

他喜歡抱李婧冉,也喜歡被她抱,李元牧對擁抱的渴求甚至重到了上/癮的地步。

擁抱能給他一種踏實的感覺,讓他能最以最親密的姿態感受到她的心跳和體溫,讓他最大限度地和她肌膚相貼。

如今抱到了李婧冉的李元牧就像是滿血覆活了一般,杏眸愜意地微瞇了下。

李婧冉為她的骯臟思想在心中默默道歉,任由李元牧把她擁在懷裏,靠在他身上:“我來的路上,看到封城水患後流離失所的百姓盡數湧來了明城。”

“是。”李元牧應了聲,緩慢地在她耳畔道:“封城天高皇帝遠,我先前就疑心封城的水壩有問題。本想著人去探查加固,奈何用人時才發現......竟無合適的人選,這才一拖再拖。”

畢竟大晟此時還沒有科舉制度,朝堂之上也並非用人唯賢。

說句不客氣的,大多數世襲的爵位都是蛀蟲,平日裏拿的好處不少,在繁華盛世也能糊弄糊弄過去,但真到了遇到事時才會發現是一團散沙。

李元牧在剛繼位時就發現了這個根本性問題,只是這又是個死局,每個大家族背後都盤根錯節,輕易動不得。

他當時又年歲尚小,先是要處理完先帝的爛攤子後搭建三足鼎立的鐵三角政/局,又恰逢大晟瘟疫,各種事情接踵而至,改革之事便放在了一邊,誰曾想如今卻釀成了大禍。

“只是......”李元牧揉了下眉心,“這水壩即使有問題,少說也還能撐個三五年。”

這也是為何李元牧先前雖然煩惱,但也並未將封城水壩當成他的重中之重。

大晟遠遠還有許多更緊急的事情等待著他去做,他在每日處理政/務之餘,已經沒有多餘的時間花費在並沒那麽緊急的事情之上。

“你的意思是,它被有心人動了手腳?”李婧冉從李元牧的話裏提煉出了關鍵信息,蹙了下眉確認了句。

“尚且無法蓋棺定論。”李元牧回答得很謹慎,“只是......封城前腳剛大亂,樓蘭後腳就有了躁亂之象,這難免令人心生疑竇。”

“樓蘭躁亂?!”李婧冉愕然回眸,看著李元牧問道,“何時的事?”

“今日清晨。”李元牧應得很快,漂亮純良的臉龐塵沈了神色,“大晟流露出去的軍防圖,應當是流露到了樓蘭手中。”

李婧冉與李元牧定定對視片刻,緩慢地說出了李元牧心中所想:“可是真正的樓蘭二皇子明沈曦,分明已經死了。”

如今的明沈曦被換了芯,自然對這些國家之間的爾虞我詐並不感興趣。

競爭對手來到這個世界的唯一目的就是為了三大攻略對象,他對整個世界漠不關心,就算全世界的人民在他面前全都死去,他恐怕也連眼都不會眨一下。

競爭對手自然不可能費那個時間精力,特地將圖紙送回樓蘭。

那麽代替明沈曦完成這一切的人,又是誰呢?

李婧冉在李元牧眼中看到了答案。

她原本是想來提醒李元牧,讓他提防裴寧辭早做打算,但李元牧遠遠比她想的還要聰明得多。

李婧冉都不用給他任何信息,李元牧便已經能夠推敲出這一切。

李元牧低聲讚了句:“裴愛卿當真是好膽識,好一個大祭司。”

李婧冉望著李元牧片刻,目光從他那天使般純凈的黑色眼眸滑到他紅潤的唇,少年唇紅齒白嬌且漂亮,神色間卻透著帝王獨有的威壓。

多智近妖,這個詞是個褒義詞,但當一個人過於聰慧時,旁人與他接觸時總是會難以自控地感受到恐懼。

“......你早就猜到了?”李婧冉艱難地出聲問道。

倘若李元牧一早便察覺到了裴寧辭的古怪,甚至故意布了這個局就為了驗證他的猜想......

李婧冉都不敢深思,只覺得一陣寒意順著尾椎往上竄。

這得是多麽可怕的謀略和布局啊。

李元牧敏感地捕捉到了李婧冉嗓音裏畏懼,他的神色微不可查地頓了片刻,只是又懶懶散散地用臉龐蹭了下她的頸窩,拉長語調道:“我若是真有這本事就好了。”

李婧冉仍有些將信將疑,隨後又聽到李元牧半真半假地喟了聲:“那我想必今日就不會吹那麽久的冷風了。”

她緩慢地長舒一口氣。

是啊,他方才的焦慮做不得假,倘若這一切當真都是李元牧計劃的,他不應當會如此不安。

李婧冉此時的心緒實在太亂了,亂到她忽略了一個關鍵的問題:封城的水患是突發情況啊。

李元牧掌控了一切,但他卻無法預料到這場不停歇的滂渤大雨,也料不到這突然坍塌的水壩。

算卦,占蔔,觀天象,制造有利的天時地利人和,這些都是裴寧辭擅長的事情。

李婧冉繼而又追問了一句:“那倘若大晟和樓蘭當真開了戰,勝算在幾成?”

“十成。”李元牧答得很肯定。

“這份軍防圖本身就已經過了時,樓蘭偷了也沒有絲毫的用處。”李元牧緩慢地解釋道,“樓蘭畢竟地小人稀,不論他們做什麽努力,軍備方面在近十年內都無法與大晟無法媲美。”

李婧冉想到原書中死在戰場的嚴庚書,總覺得心臟仍在突突地跳。

倘若這場戰事當真沒有任何風險,那嚴庚書又是因何喪命呢?

——「宿主做出的選擇和那位競爭對手的加入都會產生蝴蝶效應,你現在經歷的在一定程度上會和原書產生偏離。」

蝴蝶效應,李婧冉倏然想到了小黃先前對她說的那句話。

現如今,李婧冉只能寄希望於嚴庚書慘死的命運當真已經因為蝴蝶效應所改變。

她顫著眼闔眸片刻,緩緩從胸腔間擠出一口濁氣,睜開眼低聲道:“希望嚴庚書能凱旋歸來吧。”

話音剛落,李婧冉卻感受到李元牧攬著她的手臂緊了幾分。

“姊姊。”李元牧喚了她一聲,讓她轉過身,逼她低下頭與他對視。

李婧冉望著李元牧,他那雙眸子如黑潭般漆冷,裏面是深不見底的幽暗。

李元牧註視著她,膚色蒼白唇卻殷紅,如同在伊甸園陰潮處引誘人品嘗毒果的蛇。

毫無溫度的蛇身盤旋上人類的身體,貪婪地汲取著她的體溫,冷寒刺骨。

李婧冉感受著李元牧指尖順著她的脊椎骨一路上移,即使隔著衣物,她都能感受到他冰涼的溫度。

他的指尖一路向上,最後停留在她的衣領和雪白頸子的交接處。

李元牧的動作微頓,隨後緩緩展開手,將冷冰冰的手掌貼合在她膩白的頸子。

李元牧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的眼睛,嗓音顯得有些啞:“倘若我想讓他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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