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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藥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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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藥效

李元牧的黑眸如晶石,深不見底,就這麽靜靜凝著她。

殿內宛如被人往前猛推了一把,伴著踉蹌低頭時,才發現自己踩在萬米高空之上懸的著細鐵絲。

細如毛發的鐵絲隨著壓迫感的重量而嘎吱晃動著,不知何時就會斷裂。

兩人挨得很近,仿佛連殿內裊裊的熏香都沒法從他們之中穿過,他們正共享著彼此的心跳。

咚、咚、咚。

黑檀木案很硬,就在李婧冉覺得她的腰都要被木案邊緣硌得烏青之時,她卻瞧見李元牧的唇角克制不住地顫著,微微上翹。

他忍得很辛苦,但忍了沒幾秒還是偏過臉去,以拳抵唇,身子卻略有些發抖。

李元牧的這幅神態讓李婧冉微怔了下,她細細用目光探索著他的神情,這才發現李元牧居然是在笑。

先前還只是悶悶的笑聲,誰知他卻好似被人戳中了笑穴似的,完全停不下來。

“李元牧你嚇我!”李婧冉登時反應了過來,心中緊繃的弦驟松,瞪著眼狠狠捶他。

李元牧沒躲,邊笑邊往她的懷裏鉆,彎下腰臉頰在她的頸窩親昵蹭了下,聲線清朗地假意抱怨道:“好疼啊,李婧冉。”

他只是和她撒個嬌,李婧冉聞言卻當了真,生怕自己一不小心碰到他衣衫下未愈微腫的刺青,頓時便不敢碰了。

結果反而被李元牧得寸進尺地抱得更緊。

他摟著她的腰,在她耳畔笑道:“你是希望我這幅反應嗎?”

李婧冉輕哼了聲沒搭理他,李元牧兀自繼續編造道:“一國之君心悅一名女子,癡心一片待她若神明,誰料有朝一日卻發現心上人竟是敵國的奸細,妄圖偷國之根本。”

“帝王肝腸寸斷,轉悲為怒,有心想將她處之而後快卻終究難舍棄心中的情,只能將心上人囚在金籠,日日賞玩夜夜笙歌,迫得她如那枝上嬌雀般鶯啼不斷......”

“李婧冉啊,”李元牧微微直起腰,意味深長地瞧著她道,“原來你喜歡這樣的。”

“......我不是我沒有!”

她算是發現了,李元牧並非是不會講諢話,只是他將其包裝得過於文藝,他只是說不出口那些過於直白的話罷了。

李婧冉又羞又惱,但又不敢再碰他,畢竟李元牧如今就是個金貴的瓷娃娃,她生怕她一碰她就碎了。

如今發現李元牧絲毫沒有放在心上的意思,李婧冉的膽子也肥了,睨他一眼道:“親愛的昏君,您也不賴嘛,發現我身份不純後也完全不在意。”

李元牧“唔”了聲,思索片刻朝她眨了眨眼,杏眸無辜得緊:“朕還叫昏君?朕為了這家國天下,可是以身伺虎啊。”

他語氣誠懇,用詞婉轉,就差跟她說:朕可是都用美男計迷惑敵國奸細了,連身子都給了她,他為大晟犧牲良多。

原本是繾綣又暧昧的調.情之語,誰知李婧冉的重點是......

“你才是虎!!!”

兩人嬉笑胡鬧了一陣子之後,才定下神來坐在桌邊,細細敲定具體的事情。

李婧冉微微蹙了下眉,手肘戳了戳李元牧:“講真的,你發現我身份不純後當真沒有任何想法?”

“想法?”李元牧索吻未遂,蔫噠噠地坐在桌邊,托著腮偏頭瞧她,慢吞吞道:“有啊。”

“說來聽聽?”

李元牧冷笑兩聲:“若是早知明沈曦這麽麻煩,當初朕就該在那棋局之謎的答案上添個幾筆,再讓裴寧辭去寄。”

李婧冉一時間沒跟上他跳脫的思維:“添?添什麽?”

李元牧自唇齒間吐出兩個字:“王八。”

李婧冉沈默足足兩秒,心中感慨:好一個人格侮辱。

她在他渾身上下找了半晌,最後小心翼翼地避開刺青處,戳了下他的側腰:“正經點。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李元牧正色答道:“覺得你心悅我到了骨子裏,都不惜為了我背叛明沈曦。”

他湊近她,杏眸彎彎:“李婧冉,我是不是比明沈曦長得更好看?”

殿內的沈香緩緩燃著,白霧自兩人桌前的鎏金爐中裊裊升騰,李元牧本就純艷的臉龐在霧氣中更顯動人。

他纖長的烏睫微斂,近距離凝著她時,那雙潤黑的眼眸就仿佛是能印人一眼淪陷的潭水。

雪白又剔透到毫無瑕疵的臉龐,唇色卻殷紅濕潤。

純潔如天使,欲色若血族親王。

李婧冉措不及防被他恍了下神,腦中慢了半拍才開始分析他的話,隨即語塞。

她伸出一根手指抵著他的額頭把他推開,隨口問了句:“我怎麽就背叛他了?”

李元牧不依不饒:“我是不是比他好看?”

李婧冉輕吸一口氣,好脾氣地微笑,對他道:“好看好看你最好看,小木魚天下無雙,開心了嗎?”

“敷衍。”李元牧嫌棄著,唇角微微一翹,這才回答她的問題:“你先前不是讓傳旨的人給我帶口信了嗎?讓我仔細提防明沈曦。”

他指的是李婧冉先前那句暗號一般的“二哥留下的木魚......本宮也找不到,讓他著人再打一個吧”。

“至於你今日瞞著我在殿裏找的......”李元牧自袖口摸出一卷牛皮紙,往她面前一遞:“是這個吧?”

李婧冉瞧他一眼,半信半疑地拆開一瞧。

還真是大晟軍防圖。

她分外驚訝,擡眸與他對視:“你早就仿造好了?”

李元牧懶洋洋地往她肩頭一靠:“這是真的。”

“啊?”李婧冉側頭瞧著仿若沒骨頭一般的李元牧,眸光驚惶:“你別嚇我,你不會真想讓我把軍防圖拿給明沈曦吧?”

“若你給了假的,你覺得明沈曦還會放過你嗎?”李元牧不答反問,眸光不躲不閃地迎著她的註視,語氣淡淡地說道。

李婧冉看著李元牧的眼神,發覺他居然不是在開玩笑。

她在那一瞬幾欲失語,啞然半晌才眼巴巴道:“你清醒點。”

李元牧盯著她半晌,就在李婧冉渾身不自在地準備拎著他的耳朵提醒他一國之君該做的事時,李元牧的眸光中卻浮上了絲絲縷縷的笑意,摟著她的腰笑道:“你才上了我的當,怎麽還這麽好騙啊?”

“放心,這份軍防圖的確不假。”李元牧側了下眸,透過她發絲間的縫隙去窺窗欞上雕刻的金龍,“但大晟的軍防圖就像是碎屍一般,被分割成了好幾片呢,光是拿到這一片對明沈曦而言毫無用處。”

李婧冉聽他這麽一說,懸著的心臟徹底放了下來,隨後才嫌棄地皺眉瞧了眼錄李元牧:“你的比喻句好惡心啊。”

李元牧的神色不甚明顯地微頓,從她身上直起腰,不動聲色地甩鍋:“是啊,嚴愛卿先前在奏折裏這麽寫的時候,朕也覺得很惡心。”

說罷,李元牧還朝她翹唇笑了下,神色分外無辜。

在她面前果然還是不能太松懈,一不小心就忘了偽裝。

如李元牧所說,大晟的軍防圖的確分了好幾部分。

長公主後院,一個灑掃仆人神色鬼鬼祟祟地走到鈺院外,警惕地在四周看了一圈後,這才扔了掃帚身輕如燕地翻墻入內。

石頭輕擊窗欞,發出“砰”的沈聲。

屋內臨窗而坐的人已經等候良久,聽到動靜後微微挑開窗,短竹竿撐出一片空隙,剛好能窺見屋內人線條完美的下頜,和緊抿的薄唇。

灑掃仆人站在窗外,壓低聲音道:“二殿下派我來取東西,不知公子是否已經拿到了?”

屋內的人微微動了下,露出高挺的鼻梁,和臉側為他添了幾分殘缺美的傷疤。

他並未言語,修長的指尖搭在牛皮紙上,輕點了兩下。

灑掃仆人探身去拿,他握著軍防圖的手卻往內一收。

灑掃仆人楞了下,隨後才開口說道:“您放心,您在棋局答案上寫的條件,二殿下均已應允。”

“事成之後,大晟這塊肥肉自是薄不了您背後的烏呈的。”

說罷,灑掃仆人仔細觀察了下他的神色,卻只見他露出的下半張臉神色依舊平淡,看不出情緒。

灑掃仆人試探般伸手去拿,這次那人卻沒再抗拒,只是松了指尖的力道任由他將牛皮紙拿走。

二殿下接頭的人走後,裴寧辭在窗邊靜了半晌,垂著眼瞼伸手去放下竹撐。

誰料剛觸到窗戶竹撐之時,他卻聽到旁邊傳來一道溫潤又微啞的嗓音:“裴寧辭,他是誰?”

裴寧辭面色冷淡地側臉望去,只見許鈺林自不遠處的庭院走來,應當是瞧見了他方才和那“灑掃仆人”之間的交流。

許鈺林向來是很溫和的長相,如今看向他的眸子裏卻帶了幾分猜忌,與淡淡的疏離。

四目相對,氣氛在那一瞬變得有些凝固,他們誰都沒有先動,目光相膠的一瞬像是無聲的交鋒。

最終還是裴寧辭率先妥協,伸手拿過宣紙,而許鈺林見狀則轉身進了屋。

裴寧辭坐於桌案前,許鈺林站在他對面,目光落在裴寧辭提筆時微卷的衣袖。

他挽袖蘸墨之時,手腕內側的劃痕和傷口旁的指痕在許鈺林眼底暴露無遺,光是這痕跡便能令人聯想到一些旖旎風光。

許鈺林眸光輕輕避了下,目光落在宣紙上,等著裴寧辭的答案。

他輕聲說道:“他不是普通的灑掃仆人。”

許鈺林掌管長公主府也算是有段時間了,他雖稱不上過目不忘,但在這種內院之事上終歸是費了不少心思,心中對大抵的人員還是有數的。

方才那位灑掃奴仆一看就是個生面孔,況且他行走之時下盤極穩,普通奴仆是不可能有機會去習武的。

更何況......裴寧辭最近實在表現得過於安分,看似好像真的心甘情願被囚在後院似的。

許鈺林自認對裴寧辭還算是了解,他印象中的裴寧辭可不是這般模樣。

裴寧辭聽到他的話,落筆的動作沒停,只緩慢地在宣紙上書寫著什麽。

在此過程中,裴寧辭心中同樣思緒萬千。

許鈺林了解裴寧辭,裴寧辭自然也明白許鈺林心中所想。

裴寧辭在不久之前就算到自己命中有一難,但只要熬過去了,等待他的就是一飛沖天。

他當時還有些疑惑卦象上的“否極泰來”指的是什麽,直到烏呈的那群人再次尋上了他,並聲稱他的生父大可汗病重,想召他回烏呈繼承皇位。

當然,親情並沒有那麽可貴,最起碼不會貴重到讓一個掌權者如此放心地將自己的國家交給多年未見的人,即使那個人是他的親生血脈。

大可汗的要求很簡單:裴寧辭既想要烏呈,就得放棄大晟。

換言之,幫烏呈攻下大晟那塊肥肉。

恰逢樓蘭聽聞烏呈有意和親之事,明沈曦為了鞏固驕奢人設借題發揮,半推半就地在樓蘭女皇的安排下演出了“棋局之迷”。

李婧冉從千機樓拿到答案卷軸後給了李元牧,而李元牧平日裏公務繁忙自是沒空處理這等繁瑣的小事,安排人將答案送去樓蘭的任務最終兜兜轉轉落在了裴寧辭手中。

裴寧辭利用這個機會,在卷軸上和明沈曦裏應外合,成了明沈曦在大晟的另一個暗探。

畢竟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明沈曦乃樓蘭人,裴寧辭是烏呈太子,兩人有著共同的目標,那就是搞垮大晟。

因此兩人合計一番,便生出了這麽個互惠互利的好方法。

裴寧辭早在跌落神壇的一系列事情發生前,就將大晟軍防圖拿到了手,只是裴寧辭先前從未管過這一塊,因此自然不像李元牧和嚴庚書那般知曉軍防圖竟分成了兩個碎片。

他雖不知是誰謀劃的這一切,但裴寧辭也並不在意,左右一切都還在他的掌控之中。

早在李婧冉尋來神廟之前,裴寧辭就已經提前服下了假死藥。

和他先前在軍營中給“阿冉”的不同,裴寧辭的假死藥見效更慢,並且過程更自然,初期的跡象是喪失聽覺和聲音,後期則會慢慢地孱弱下去,直至沒了氣息。

裴寧辭之所以願意用割腕來取信於他人,是因為他知曉自己從今往後就是烏呈太子,他不會再做回大晟的祭司,這琴藝自然也沒用了,就算手腕傷了也並無大礙。

現如今,被許鈺林撞破倒是裴寧辭意料之外的事情,但他想也許這會是個好機會。

許鈺林也許能幫助他將出逃計劃鋪墊得更加完美。

裴寧辭如是想著,終於在紙上寫完了話。

「他會助我逃出長公主府。」

真假摻半的話,將灑掃仆人是樓蘭人的身份隱藏得恰到好處。

許鈺林原本就並未懷疑到那麽深,裴寧辭的答案倒是和他料想得大差不差,只是他沒想到裴寧辭居然就這麽輕而易舉地告訴他了。

他極輕地蹙了下眉,看向裴寧辭道:“長公主府如今是你最好的選擇。若是沒了她的庇護,你就算逃出去了又能怎樣呢?”

裴寧辭的神色很淡:「能活著。」

「在她身邊茍延殘喘的日子,我當真受不住了。」裴寧辭落筆的速度越來越慢,就仿佛每一個字都深得入木三分,耗盡了一切的精力才能書寫出來。

裴寧辭在對許鈺林服軟,他放下了自己所有的傲骨,分外卑微地對他道:「若是繼續被囚在長公主府,我寧願死。」

「阿鈺,你不會說出去的,對嗎?」

平日沒喪失說話的權利之時,裴寧辭向來都是寡言少語的,清冷又孤傲。

如今分明寫字更費勁,他卻寫了一句又一句,將自己掰碎了揉爛了放在許鈺林面前。

向他傳遞著自己的絕望。

許鈺林的眸光裏盛著晃動的星河,盯著白紙黑字好半晌都並且言語。

裴寧辭淡漠的目光在許鈺林身上停留一瞬,再次提筆寫道:「你喜歡她,就應當知曉若是我繼續留在府內,於我、於你、於她都並非幸事。」

這十幾個時辰的階下囚生活倒是讓裴寧辭學會了婉轉。

他在婉轉地告訴許鈺林一個事實:只要他裴寧辭在府中一日,李婧冉就一日都不會看見他。

人總是有私心的,裴寧辭不過是抓住了許鈺林唯一的願望,為他的條件添磚加瓦。

許鈺林沈默良久,才開口回應裴寧辭道:“你想要我如何做?”

裴寧辭唇邊浮現出一抹清淡的笑,簡單地寫了五個字:「今晚拖住她。」

許鈺林掃了一眼,不置可否。

“裴寧辭,我可以幫你最後一次。”許鈺林望著裴寧辭的眸光很平和,“但並不是因為你口中的理由。”

裴寧辭冷淡地擡眼,和許鈺林對視的那一剎,他似是聽到了許鈺林的無聲喟嘆。

裴寧辭自是可以嘗試一千次,一萬次,試圖逃出這個囚籠,可他是否太低估李婧冉了呢?

就算他今夜拖住了李婧冉,長公主府的府兵也同樣不是擺設。

裴寧辭逃不出去的。

許鈺林略過了許多細節,只是雲淡風輕地對裴寧辭說:“認命吧。”

李婧冉是不會輸的。

寢殿之內,李婧冉和李元牧之間商量了個大概後,李元牧便又暗戳戳地拐了個話題。

李婧冉那時話說到一半,便瞧見李元牧的眸光似是有些失神。

她止了話頭,在李元牧眼前晃了下手:“還在聽嗎?”

李元牧分外自然地伸手觸到了她的手腕,順勢和她十指相扣,表情凝重:“我覺得.......”

李婧冉同樣鄭重地望著他:“你覺得?”

李元牧微蹙了下眉:“其實......”

李婧冉眨了下眼,對李元牧這幅難得莊重的神色給予了足夠的尊重,耐心地詢問道:“其實什麽?”

“李婧冉,”李元牧側眸瞧她,艷紅的唇微抿了下,“要不你還是把我的紅繩解了吧。”

李婧冉:???

他方才到底在頂著那副憂國憂民的神態,在思索什麽東西?!

這就是李元牧苦思冥想半晌之後,說出口的話嗎?

她原本還以為李元牧在那一瞬都已經想好攻打樓蘭合二為一的戰略了,誰知他開口居然說了一個八桿子都打不著的話題。

李婧冉被李元牧的腦回路噎了許久,無力地擺了擺手:“這種小事我們往後推推行嗎?”

“不行。”李元牧義正言辭地道:“今日明沈曦讓你來偷軍防圖,你都沒告訴我,這怎麽能是小事?”

啊......這......

李婧冉一時又有些心虛,只當李元牧突然醒悟過來要興師問罪了,清了清嗓子道:“對不.......”

“對不住。”李元牧如是對她道。

李婧冉被他搶了臺詞,一時間有些怔楞:“啊?”

他道的哪門子的歉?

殿內的門實實地掩著,無人膽敢來推開這扇門,偌大的寢殿內唯有他們二人。

夜晚悄然降臨,宮燈初尚,琉璃盞流轉的光華透過窗戶洩入殿內,與燭光一同在少年的臉龐映上了多色光芒。

即使在微雜的燈光下,李元牧的容貌依舊純潔,瞳仁幹幹凈凈,開口時的嗓音格外清朗:“沒有給你足夠的安全感,是我的過錯。”

興許是帝王的威壓,又或許是李元牧此時說話的語速偏慢,他每個字都咬得清晰圓潤,聽起來便真摯。

李元牧的眸光裏只有她一個人的倒影,他對她道:“你不願與我說,必然有你的顧慮。我相信是我某些方面沒做好,才會讓你心生齟齬,不能完全地信任我。”

李婧冉聽著他這麽一番話,一時之間竟不知該說些什麽。

這一段話從李元牧的口中說出來,讓她非常非常驚訝。

畢竟在她的印象中,李元牧鮮少如此平和,況且他在更多時候都是一種示弱裝可憐的模樣,貫會用眼淚博她心軟。

左右不是像現在這般,讓她感覺這個愛哭鬼好像在不知不覺間長大了,他好像突然就站在了她的面前,身影清瘦卻分外堅定地扛起了他的一片天。

亦或者說,擔當。

看著李婧冉微怔的面色,李元牧反而朝她翹唇笑了下,杏眸微彎地揶揄她:“很驚訝?”

他總是能精準地猜到她心中所想。

李婧冉別過眼“嗯”了聲,隨後聽到李元牧再次開口時,語氣中有些感慨:“李婧冉,你知道我是怎麽發現我心悅你的嗎?”

她老實地搖了搖頭。

畢竟在她的感知中,李元牧好像很奇怪,態度總是驟冷驟熱。

李婧冉看不見李元牧心中那些覆雜的小心思,李元牧也並未多言,只是聲音有些輕地道:

“以前我總想著躲在‘阿姊’背後受她保護。可不知何時,當我看到你時,我不想當那個被保護的了。”

殿內靜謐,落針可聞,他微微笑著朝她望來,每個字都砸進了她心底。

“李婧冉,我想保護你。”

李婧冉向來都不覺得自己是很容易被他人的三言兩語蠱惑的存在。

最起碼在現代接到詐騙電話時,她每次聽到電話那頭的“躺著都能賺錢”雲雲不切實際的說辭,都會非常簡單幹脆地問對方:“要幫你報警嗎?”

如今聽到李元牧這句話的感受,不亞於她當時聽到電話那頭的詐騙犯沈默三秒後,啞聲對她說的那句“謝謝”。

讓她頓時有些手足無措,心中都悵然。

她因為李元牧的話,整個人都感到暈乎乎的,就這麽暈頭暈腦地被他說服了,親手摘下了在他足踝束縛了數十年的紅繩。

用的還是先前被另一面深深紮入黑檀木的金剪。

“哢嚓”一聲輕響,隨著金剪的咬合,紅繩應聲而斷,金鈴輕震著落了地。

李元牧眸中沾了些笑意,唇角越翹越高,壓痕摁不下去。

他咬著唇笑得像只偷腥的狐貍,原本就鮮艷的唇色潤了些水光顯得格外瀲灩,模樣勾人神情卻極致溫柔。

“李婧冉,這可是你親手解開的。”

李婧冉微挑了下眉梢,拉長嗓音道:“你是阿拉丁的神燈嗎?誰解開了你的束縛,你就要跟著誰一輩子。”

“神燈?那豈不是可以永遠跟著你一輩子?也好。”李元牧如是說道,走到殿門前拉開了緊閉許久的沈重門扉。

宮燈的光影在那一刻宛如刺破烏雲的第一縷陽光,傾瀉而下,他沐浴在光亮之中,回眸朝她笑道:“走吧。”

“做什麽?”

李婧冉嘴上問了句,身體卻很老實地起身走到李元牧身邊,和他牽著手一路漫步到荷花池旁。

李元牧將手中的紅繩放在她的掌心,金鈴落下時發出了聲隱晦的輕吟,在夜色中喑啞得暧昧。

李元牧示意了下冰層剛解凍的荷花池,如今冬季的霜覆滿湖面,蓮花盡數雕零,只餘零星幾個枯葉飄在湖面。

“荷花池底淤泥多,先前二哥曾將半臂粗的鎮紙落入湖水,著三十個奴仆在大熱天打撈了七天七夜都沒找著。任何東西只要進了這荷花池,便再也回不來了。”

李元牧在她身旁慢慢說道,晚風吹起了他們交纏的發絲,他側眸對她道:“扔進去吧。”

李婧冉頓了片刻,心中不知為何忽而生了些許的猶豫。

她不知道當自己回到現代後,這個書中的世界會變得怎樣。

是會直接消失嗎?還是會一直存在?

如果是後者,他們.......還會記得她嗎?

倘若她如今將李元牧的執念破除,那她焉知自己是否會成為他新的執念。

如果當真如此,她走了之後,他萬一沒有忘掉她.......他會有多傷心啊?

李婧冉在那一瞬想了很多,她前所未有地變得優柔寡斷,甚至心底產生了些許的恐懼。

世上最治愈的事莫過於親手將一個身處陰霾的人拉出泥潭,而最殘忍的事卻不是單純將一個人推入泥潭。

而是將泥潭中的人拉了出來,就在他以為自己即將得到救贖之時,卻驀得松開了手。

“你......這種事情,自己來了斷不是更有紀念意義嗎?”李婧冉情不自禁地避開了李元牧的目光,嗓音被風吹得稀散。

李元牧的眸光驀得變得幽深了幾分,但很快又將所有的情緒盡數掩蓋得很好,指尖輕輕將鈴鐺摁入她的掌心。

“可是,我想要你的一份承諾啊。”李元牧話語間含著些許不明顯的試探,緩慢地一字一句對她道,“承諾你不會輕易拋下我。”

「宿主,李元牧太聰明了,你千萬別再猶豫啊,不然他一定起疑心。」小黃在李婧冉靜默的時候都不禁有些焦慮地出聲提醒。

李婧冉感覺自己的理智和情感變得十分割裂。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此刻的猶豫是沒有意義的,也明白她應該做什麽,可那偏偏與她的情感背道而馳。

“是你先招惹我的,你怎麽能再放棄我?”——她曾經在很多影視作品裏看到過這句老掉牙的臺詞,如今才算是覓得其中一二。

心中的兩根相繞的弦劇烈地拉扯著,讓李婧冉在那一刻變得異常為難。

還有一絲微不可查地難過。

她無聲地嘆了口氣,擡眸看向李元牧。

在清涼的月色中,少年本就純凈的臉龐更是被皎潔的光鍍上了層朦朧的柔和。

他靜靜瞧著她,目光裏沒有絲毫的催促,只是帶著令人無法忽視的光亮和柔軟。

李元牧的眸子裏閃爍著光。

李婧冉定定回望了他半晌,踮起腳,吻上他之前用另一只手掩住了他的眼眸。

她的氣息落在他的唇,是微涼濕潤的,仿若冬天的露珠自枝幹上輕輕墜落,隔著淡紗落在了唇珠。

月光融融奏著沁人心脾的樂曲,如同高雅淡薄的七弦琴,將最輕柔的流淌月色織成了羽毛般輕盈的旋律。

她很輕地咬了下他的下唇,李元牧停頓半秒後,順從地啟了唇齒。

“咚”得一聲輕響,像是什麽東西被扔進蓮花池時濺出的水花,又像是被月色蠱惑得發燙的如鼓心跳。

薄薄的光影輕柔地撫過在槐樹下擁吻的兩人,少年彎腰低下了頭,摟著女子的腰深深吻了下去。

李婧冉,李婧冉,李婧冉。

李元牧偏過頭繾綣地勾勒著她的唇,兩人的喘息聲在空蕩蕩的夜色中顯得格外暧昧。

他吻著她,心中想的卻是:

李元牧啊李元牧,他當真無可救藥了。

李婧冉回到長公主府時已經是一更天了。

她先前沒給人留過信,本以為長公主府中已經熄了燈,誰曾想回府後才發現四周皆是一片燈火通明,亮得宛如白晝。

廚房裏的人來去匆匆,神色間都帶著些許緊張,看到李婧冉後紛紛如鵪鶉般縮著頭,就像是做錯了事一般。

李婧冉眼皮一跳,看著眾人面上的心虛和慌張,心底陡然升出了些不太好的猜想。

“什麽情況?發生什麽了?”李婧冉攔住了一個手裏端著墨綠液體的奴仆,微蹙了下眉。

奴仆吞吞吐吐半晌,試圖隱瞞道:“回稟殿下,府上的公子們想吃些夜宵.......”

李婧冉望著燈開得雪亮的廚房,又瞧了眼幾乎每個屋子都亮著燈的盛況,面色一冷:“你最好在本宮還有耐心的情況下,主動說實話。”

奴仆滿臉難色,氤氳的熱氣熏得他臉色漲紅,迎著李婧冉逼視糾結了半晌後,撲通一聲跪下了。

他將手中的碗往旁邊一放,連連磕頭:“殿下恕罪,殿下恕罪啊!”

“府內今日新來了個廚子,原本誰都沒當回大事,況且能入長公主府的廚子都是經過嚴密調查的,誰知........”

“誰知居然出了個漏網之魚。”李婧冉替他說完了剩下的話。

“起來回話。”她淡聲吩咐了句:“那目前是個什麽情況?大家都還好嗎?大夫如何說?”

奴仆戰戰兢兢地爬起身,對她稟告道:“大夫說眾公子是中了菌子的毒。”

李婧冉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麽的毒?”

“......菌子。”奴仆似是也覺得難以啟齒,磕絆著道:“廚子在料理菌子上沒那麽熟悉,不知那類菌子要煮上許久,光是聞著味兒便出了鍋。如今府中上下吃了沒熟的菌子,都有些不適,便尋思著讓廚房熬些熱湯給公子們送去.......”

李婧冉分外無奈地擺了擺手。

她還以為是什麽大事呢,只當是有刺客潛入長公主府下毒了。

結果居然是吃了沒熟的菌子???

還真是離譜娘親給離譜開門,離譜到家了。

奴仆舒了口氣,拿袖子擦了擦額邊的冷汗,躬身正想退下之時,李婧冉卻又出聲喚他道:“等一下。”

奴仆神色一緊,心中叫苦不疊,卻仍舊恭敬地問道:“請問殿下有何吩咐?”

李婧冉揉了下眉心:“讓許鈺林來見我。”

“啊......”奴仆面色有些古怪,斟酌著道:“這恐怕不行。”

李婧冉疑惑擡眸,隨後就見奴仆面有難色地對她說:“許公子平日裏喜食菌子,今日也是中毒最深之人,如今應當還身處幻想裏,分不清虛實。”

在見到許鈺林之前,李婧冉一直以為誤食了菌子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一般吃了沒熟的菌子最多就是出現一些幻境,嚴重一點就是自我認知障礙。

她先前在新聞上看到過,有個人吃了沒煮熟的野生菌,楞是說自己是棵大樹,蹲在地上誰都拉不走。

李婧冉心中想象了下,覺得自己還沒見過像許鈺林這樣膚白貌美的大樹呢,於是分外淡定地找上了他。

誰料門甫一開,她鼻尖剛嗅到淡淡的清香,驀得便被人緊緊地攬著腰抱住了。

李婧冉楞了片刻,隨後便瞧見許鈺林只著月白褻衣,未束的烏發淩亂地散在臉龐,眼尾卻濕紅。

依舊是溫潤貌美的長相,但平添了幾分動人心魄的脆弱,分外惹人憐惜。

李婧冉卻從未見過如此主動投懷送抱的許鈺林,僵在原地半晌,遲疑著問道:“你這是?”

許鈺林擡眼望她時,面龐在月光下仿佛如同上好的羊脂玉一般沾著清落的瑩潤感,仿若觸手生溫。

他應當是剛洗漱完,渾身都朦著一層淡淡的水霧,從眸子到唇都是瀲灩的。

屋內燭光旖旎地輕晃,燈下看美人,便顯愈發勾人。

透明的水珠順著他的臉龐滑落,無聲地落在他冷白的鎖骨,滾入他的衣領。

許鈺林眸光是濕軟的,開口時嗓音還帶著輕顫:“妻主,我已經被家人賣給您了,求您別把我送給別人。”

李婧冉一聽,頓悟了。

好可惜,吃了菌子的許鈺林居然沒把自己幻想成一棵樹,而是把自己當成了一個身世淒慘被轉賣的小可憐。

而且聽起來還是個很沒有安全感的小可憐,被人賣給了她後,還要擔心被她轉賣。

她清了清嗓子,在桌邊坐下,配合地安慰道:“放心,我怎麽舍得把你送給別人呢?”

“您此言當真?”許鈺林嗓音有些輕。

“你長得那麽貌美,而且能幹,管理起長公主府井井有條,我當然會留下你啊。”

“可您從來沒有碰過我。”許鈺林輕顫著眼,冷白的指尖若有似無地勾著她的腰帶,微微湊近她,停在一個呼吸能夠交纏卻尚未吻上的距離。

他矮下身,仰臉望她時將自己的容貌盡數暴露在燭光中。

許鈺林輕輕拉松衣帶,他的衣衫散了些許,猶抱琵琶半遮面,深凹的冷白鎖骨顯得格外性感。

李婧冉呼吸情不自禁地微頓了下。

許鈺林指尖落在她的膝,緩緩擡眸,目光朦朧,帶著半明半昧的引誘:“您先前想看的膝舞,我學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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